3 兩顆心 青青子衿

晚自習，鐘意回頭望了眼身後今晚一直托腮發呆的孟思維。

從她的角度剛好發現窗外班主任陳春紅在往教室的方向走，鐘意立馬輕輕推了下孟思維的桌子。

孟思維猛地回神，看到鐘意迅速轉回身。

孟思維知道是陳春紅來了，于是拿起筆，低頭在稿紙上寫寫畫畫。

陳春紅向來神出鬼沒，在教室裏巡視了大概十幾分鐘才出去，然後鐘意背後一癢，孟思維扔了個紙條給她。

鐘意展開紙條，孟思維用她清秀中透着狂野的字體寫了一句：我是不是大衆臉？

鐘意被這個問題弄得摸不着頭腦，一度懷疑孟思維是不是在跟她凡爾賽。

孟思維很快收到鐘意丢回來的紙條，上面寫着：大衆都長了一張一米五的臉？

孟思維：“……”

孟思維不怎麽會打扮，不穿校服的話常年都是一身體訓隊的T恤短褲，頭發紮個低馬尾在訓練場跑，不過這不妨礙她很漂亮，如果不是個子太高再加有些項目要從童子功練起，說不定可以去試試隔壁的藝術體操。

只不過漂亮也分很多種，有明豔型的也有清秀挂的，孟思維一張小短臉，眼型偏圓，微肉的心形唇更給她長相增添了幾分稚氣的甜美，漂亮是漂亮，只是單看臉給人的感覺是這麽可愛的小妹妹肯定只有一米五。

孟思維團巴團巴鐘意扔回來的紙條，歪頭看向自己身旁，上學期裴忱坐過兩個星期的空位置，然後洩氣地把下巴搭到桌板上。

她設想過自己被拒絕的可能，甚至連被拒絕後怎麽補救的臺詞都想好了，畢竟是她單方面的情感，誰知道事實比被拒絕還要殘酷——

裴忱把她給忘了。

又或者說他根本都不記得有過她這麽一個人，孟思維一時懷疑上學期同桌那兩個星期裏，裴忱到底有沒有正眼看過她。

孟思維認真回憶細節，最後殘忍地發現裴忱好像真的沒有正眼看過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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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維鼓起腮，樣子像只小豚鼠。

所以她收獲的是一個“滾”。

孟思維對那句“滾”沒有太大反應，因為裴忱根本不記得她，她甚至覺得這說明裴忱不是一個到處發散溫暖的中央空調，他的性格跟他的長相一樣冷。

孟思維趴在桌子上思來想去，最後掏出一疊上次寫檢查剩下的信箋紙，紙面雪白嶄新，她把紙張在桌上工整鋪好，然後開始提筆寫起了情書。

孟思維的這封情書寫了好幾天。

這倒不是因為她寫的內容太多，而是因為文化水平實在有限，又不能像從前寫語文作文那樣拿到筆就亂寫一通，她這輩子都沒有如此認真地寫過一篇東西，孟思維的情書每寫一句話她都要咬着筆頭斟酌很久，詞到用時方恨少，反複思考這句話是不是合适，裴忱能不能看明白她的心意。

情書最後，孟思維還翻箱倒櫃，最後在網上查了一首情詩加了上去。因為她看了釋義覺得這首詩很契合她的心情，是說一個人對心上人念念不忘魂牽夢萦的相思之情，出自《詩經·鄭風》，她就是這麽喜歡裴忱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有了這首詩，孟思維覺得自己的情書寫得很完美。

她把情書放進有香水味的粉色信封裏，在早訓之前放進裴忱的桌肚，期待他的發現。

早訓的時候孟思維一直在笑，體能訓練一千五百米氣都不喘，她在情書裏面寫了自己的手機和qq號，說不定今晚回去就會收到一條短信，或者是一個新的qq好友申請。

老韓注意到孟思維今天早訓一直在笑，他一邊用筆記下她漂亮的長跑成績一邊打趣：“孟思維，今天什麽事情笑得這麽開心，撿到錢了？”

周圍随之響起幾聲笑聲。

孟思維這才回神，發現其他人都在看她，有些尴尬地收住笑容，好在老韓沒多問，開始組織球隊訓練。

早訓完畢，孟思維跟鐘意一起回教室。

鐘意知道孟思維今早把她絞盡腦汁寫出來的情書塞進了裴忱桌肚，她對于孟思維這種變着法兒告白的行為不太理解，問：“孟思維，你就這麽想早戀？”

鬼知道陳春紅抓早戀抓的多嚴，成績好的被抓到可能還有點說詞，像孟思維這樣的被抓到，無疑是自尋死路。

孟思維被問到後認真想了想。

體訓隊女生整體上沒有其他女生那麽熱愛學習，有人家庭條件不錯，身邊的男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孟思維偶爾看到他們甜蜜地出雙入對，心裏沒多大反應，好像他她們身邊的男生換了誰都可以，只要是個戀愛的男友就行。

孟思維覺得自己不是那樣的。

她不是因為想早戀所以去寫那封情書，她是因為喜歡裴忱才寫那封情書。

那個人只是恰好，在她現在的這個年紀出現而已。

鐘意對着孟思維出神的樣子搖頭，她承認裴忱長得好，可惜這個人的性子跟他的成績一樣高不可攀，也不知道就那兩周的時間給孟思維下了什麽降頭，向來眼裏只有吃飯訓練和練球的孟思維現在心裏多了個男同學。

兩人走回教室，孟思維一直坐在最後一排，她發現垃圾桶那裏此時正圍着一群男生，他們似乎正聚在一起看些什麽，不時發出幾聲怪笑聲。

孟思維聽到怪笑聲中有人在拖聲拖氣地念：“裴忱你好，我是孟思維，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上個學期我們做過兩個星期的同桌。你如果不記得也沒關系，寫這封信的目的是為了告訴你，我喜歡你……哈哈哈哈哈！”

男生的嬉笑和尖叫在教室中聽起來無比的刺耳與真切。

孟思維停下腳步。

徐達龍手裏捏着那張已經皺巴巴的信紙，他捏着嗓子陰陽怪氣地念紙上的內容，念兩句後又捂住肚子，跟一群人誇張地大笑着。

班裏其他的人看似聊天的聊天，其實注意力都在教室最後，在等徐達龍念接下來的內容。

像集體聽一場有趣的笑話。

沒有人發現孟思維已經站在教室後門口。

是鐘意首先反應過來，沖上去搶那封信：“徐達龍你要不要臉啊！”

孟思維站着沒動，鐘意整個人生氣到像只被點燃了尾巴的獅子：“你們這群人惡不惡心！”

徐達龍人瘦個子矮，鐘意輕而易舉地就把孟思維的情書給搶了回來，只是兩人手上都用了力，争搶中，那封帶有香水味的情書被撕成了兩半。

徐達龍被鐘意當衆一口一個“不要臉”“賤人”地罵着，他面子上挂不住，一把甩開鐘意的手，對罵道：“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誰他媽偷看別人的信了，這東西在垃圾桶裏面，老子是在垃圾桶裏撿到的！”

他又看向孟思維的方向，在安靜的教室裏語氣顯得極為尖酸：“人家看了眼名字就扔進垃圾桶的東西，有些人成績不好心思倒還不少，敢做還不好意思讓人知道？”

徐達龍在班裏成績排名不錯，一直是屬于有點小聰明的那一類型。

孟思維緊繃着唇。

徐達龍甚至捏着嗓子，陰陽怪氣地念起了孟思維在信裏寫的詩：“哎喲還挺有文化嘛，語文考多少分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诶下面那個字兒念什麽來着？”

“哈哈哈哈。”周遭是戲弄的笑聲。

由于陳春紅第一個不待見孟思維，在她眼裏孟思維就是那種四肢發達心思不在學習上且死不上進的厚臉皮女生，再加上孟思維平常除了上課就是訓練，在班裏呆的時間少，所以除了鐘意，班裏跟她玩得來的人不多。此時此刻，更是看笑話的居多。

孟思維一封情書被公開放大朗誦，換了別的女生，此時此刻估計早就已經哭着跑出去了。

但她不一樣，她是孟思維。

大多數少女懷春的心是用玻璃做的，一碰就碎，受不了一丁點打擊摧殘，而她的心是用鋼鐵做的，金剛不壞。

孟思維在笑聲中走上前，迎着那些異樣的目光，從鐘意手中拿回自己已經碎成兩半的情書和髒污的信封，往前望去，看到裴忱空着的位置。

他被老師叫去了辦公室。

孟思維捏緊拳頭，開始慶幸裴忱這個時候不在這裏。

然後下一秒，剛才還陰陽怪氣的徐達龍一聲慘呼：“啊！”

教室裏女生被這一幕開始吓得尖叫。

孟思維竟然跟徐達龍打起來了！

徐達龍是男生，在打架這件事上應該占有先天的體力優勢，但孟思維是體育生，常年鍛煉，身高更是比徐達龍高了将近半個頭，兩個人這會兒扭打在一起，孟思維竟逐漸占了上風。

他們打得激烈，孟思維把徐達龍按在地上，徐達龍也死不肯認輸地去掐孟思維脖子，兩個人均是面紅耳赤誰都不肯先放手，旁人甚至找不到可以插手拉架的地方，直到有人忽然喊了一聲：“裴忱來了！”

于是就在這一瞬間，鬧哄哄的空氣戛然而止。

因為這場事故的另一個主角終于出現。

孟思維和徐達龍這才停下。

兩個人收手，帶着一身塵土，緩緩從地上站起來。

所有的視線彙聚到那個前方的少年身上。

少年用他冷淡的眸光掃過教室後那片淩亂的場景。

兩個打架的人，撕扯中那封已經碎了一地的情書。

“裴忱。”有男生饒有興致地叫住裴忱，似乎是在問他女孩子在為你打架，你要怎麽辦。

孟思維脖子上跟徐達龍打架被撓出來的血痕還隐隐作痛，手心緊緊攥住自己的一片情書碎片。

她咬住唇，目光從裴忱身上挪不開。

她看到裴忱的視線繞過她，又或者說他的眼裏從來就沒有她，只是回身拉開座椅，坐下。

一切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