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成年

說話只說了半截的狐貍少年好似在等陳盡的反應。

畢竟沖到人家跟前來說着那些子虛烏有的謠言, 不是一件很禮貌的事情。

陳盡的面色很平靜，眼底半點波瀾都沒有被驚起。

甚至還不緊不慢地拿起吐司慢條斯理地吃着，而後才問道：“你現在親眼所見了, 感覺如何？”

看看她是不是天天一夜七次, 一副腎虛虧空要死不活的樣子。

也看看傳說中會魅惑人心的魅魔，是否真像他人口中說的那般不堪。

狐貍少年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誠懇地搖了搖腦袋。

“他們果然都是亂說的。”

“你們看起來很好。”

小屋溫馨, 歲月靜好, 相處的自然又美好。

狐貍作為獸類裏最會洞察人心的種族, 如何能看不出陳盡二人之間的坦坦蕩蕩。

那些被人傳得繪聲繪色的桃色故事，果然都是有心人的憑空捏造。

“可你的媽媽大概不會這麽覺得。”

不是陳盡打擊他，而是有時候一個人的言語确實做不到撼動大衆。

狐貍少年聞言攥起了拳, 揮了揮表示自己堅定的态度。

“不會的！媽媽如果看見了你們, 也一定會識破謠言的！”

Advertisement

“就算，就算媽媽不信, 我也還是會偷偷來找你們玩的！”

“只要我相信就行了！”

少年奇妙的正義感讓他說出了這樣一席話。

陳盡聽聽就過了, 可白芒卻是将之印入了心底。

“你不怕被人看見你來找我們嗎？”

“和主人在一起自然沒有關系。”

“可是, 可是我是魅魔, 被人看見的話, 你的名聲會...”

看到魅魔誰能想到正經事。

無非就是再加入一個謠言受害者罷了。

白芒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穢語，瞬間就失去了進食的欲望。

狐貍少年的話雖然給他帶來了一點微弱的溫暖, 但他的種族只要永恒不變, 那麽有道坎便永遠都無法被越過。

陳盡餘光落到白芒身上, 看來第二次外出遇見的事情給他心裏蒙上了一層不小的陰影。

但是令她沒想到的是, 狐貍少年聽了白芒的話, 非但沒有猶豫，反而是輕松地伸手拍了拍白芒的肩膀。

“清者自清啦。”

“像你這麽漂亮的人, 不可能會是壞人啦。”

沒有浮誇沒有恭維，就這麽簡單的三言兩語，讓白芒開心得眼睛驟亮。

他咬着唇掃了眼陳盡，難得笑得有些羞澀，小小聲地朝狐貍少年道謝。

“好啦好啦，不打擾你們吃早餐啦，我要回家了，省得媽媽找不到我。”

“曲奇餅幹記得吃哦，可好吃了。”

狐貍少年向他們道別，轉過身就要離開。

白芒匆匆離開餐桌，搖着尾巴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主人，我送送他！”

一片落葉被合上的門攜帶着卷起來，陳盡看着那枯敗的褐點慢悠悠落到地上，微微愣神。

窗外呼嘯的風聲有些嘈雜，玻璃被摧殘得吱啦作響。

只平靜了稍許的落葉，被再度開啓的門驚擾，輕風卷着它又飄遠了些。

“主人我回來了。”

白芒走了進來，臉上的稚氣幾乎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又拔高了些，身形卻依然單薄清瘦，但這并不影響他穿什麽都好看。

陳盡起身，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那寧靜溫柔的目光已經可以完全直視她了。

這種一次次看着白芒一點點長大變化的感覺，讓陳盡莫名生出自己好像已經陪伴了他很久的錯覺。

春夏秋都過去了，冬天也就不遠了。

而冬的到來，将昭示着一個完整時間段的結束，卻同時也銜接着新的開端。

第四次睜眼已經無需白芒提醒，陳盡自發地起了床，落座在餐桌邊。

窗戶上結了厚厚的冰霜，白花花一片，也看不清外頭是否落了雪。

角落的壁爐裏升起了溫暖的火，白芒端來熱騰騰的湯，還貼心地把勺子柄轉到陳盡的右手旁。

“昨夜下雪啦，難怪今天早上這麽冷。”

“主人記得多穿些衣服，凍到了我會心疼的。”

現在的白芒和陳盡說話時，已經極盡熟稔，初來時的拘謹小心早就蕩然無存。

陳盡喝了口湯，微微颔首。

近來不停歇地喝白開水味道的液體，已經讓她精神上感覺到疲乏了。

夢醒之後的一段時間，陳盡可能都不會太想喝水。

安靜的用餐時間還未過半，熟悉的敲門聲響起，陳盡放下湯匙轉頭望去。

白芒起身去開門，屋外的寒氣肉眼可見地跑了進來。

門口杵着一道高大的人影，陳盡定睛一看，竟慢慢皺起了眉。

來者居然是最早和她在集市競拍白芒的虎族獸人。

“喲，多年不見，一只玩物居然被養得如此細皮嫩肉。”

他開口便不是好話，貪婪的目光甚至在白芒身上來回巡視着。

白芒在陳盡身邊被養得不太藏得住情緒，于是被一個陌生人如此冒犯之時，他難免會禁不住流露出兩分厭惡。

陳盡察覺到了危險的味道，立刻起身前去将白芒拉到自己的身後去。

她沉默不語的保護姿态好似戳中了虎族獸人的哪個笑點，竟是莫名其妙放聲狂笑起來。

“該死的，你不會是對玩物産生感情了吧？”

“還是這只魅魔的魅惑能力天賦異禀，将你迷得找不着東西南北？”

虎族獸人不請自來，他踏入屋中，居高臨下地拿輕蔑的眼神看着陳盡。

他過分健碩，在體型更偏向于普通人種的陳盡面前，就像龐然大物一般。

陳盡并不怵，腰背依然挺直。

她擡眸冷靜地看着虎族獸人，平淡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虎族獸人的視線越過陳盡，落在極其不安的白芒身上。

他濃眉一挑，咧嘴笑道：“我是來找你買魅魔的。”

“玩了這麽多年，身體沒虧空，你也該玩膩了吧？”

“一口價，五個金，不純的魅魔價值自然要折半。”

他順理成章地從口袋中掏出五個金幣，好似這筆買賣從他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成了。

陳盡雙手環胸，看也不看那對她來說沒有半點價值的貨幣。

“這麽多年了，你還如此執着于魅魔。”

“可想而知，看來你并不具備有吸引雌性伴侶的能力。”

陳盡一語雙關，半天才聽明白的虎族獸人臉瞬間就青了。

但他忍住了，因為他購買魅魔并不是為了一己私欲。

這麽多年四處尋找購買，大多數的二手貨都已經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态了。

若不是曾意外看見了白芒，虎族獸人差點就忘了還有他的存在。

“閉上你的臭嘴，快點把你身後的魅魔交給我！”

他将五個金幣砸向陳盡，然後就要越過她伸手去抓瑟瑟發抖的白芒。

堅硬的金幣摔在了她臉上又彈了出去，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陳盡雖然無法感知到确切的痛意，但她還是被虎族獸人羞辱性的動作惹毛了。

白芒看着那張猙獰兇狠的面孔朝自己越靠越近，心中無比清楚，一旦被帶走，等待他的将會是暗無天日的下場。

可是他無能到沒有反抗之力，緊繃的身體在看到陳盡一個利落的過肩摔将虎族獸人幹出門外，才勉強從極度的恐懼中恢複了少許。

他唯一的自保手段只有美色，可這讓魅魔引以為傲的武器，在與陳盡日積月累的相處中，逐漸被他忘卻了。

沉重的軀體砸落在冰冷的積雪中，白芒茫的雪地瞬間凹陷進入一個大坑。

虎族獸人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憤恨地将臉上沾到的雪粒抹去。

他咽不下這口氣，卻沒有底氣沖上前去與陳盡展開一場搏殺。

因為他作為獵食者的優勢，竟沒有一點在陳盡面前充分展示出來。

他的迅捷和力量，在陳盡那令人反應不及的手段當中，統統變成雞肋。

由此可知，陳盡絕對不是普通人種。

無可奈何的虎族獸人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陳盡，黃褐色的眼眸深處是晦暗的冷光。

他沒有将金幣撿走，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陳盡的視野當中。

後怕的白芒掌中死死攥着陳盡背後的衣角，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那一遭驚吓中回神。

凝滞的紅色眼眸牢牢将眼前這個令人安心的背影鎖定，生怕眨眼就消失不見。

解決掉獸人的陳盡，感覺到身後白芒的低迷情緒，抿了抿唇，半天找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她只能這樣緘默不言地靜靜站着，等白芒的情緒平複下來。

只是慢慢的，外面突然下雪了。

陳盡就站在門口處，毛毛細雪飄落的時候落進來了些，晶瑩的白點灑了一地。

土生土長在南方的她還未曾見過雪，如今竟是在夢中這般近距離開了眼了。

不知何時，白芒松開了她的衣角，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陳盡的身側。

他始終聽從着陳盡的話，不越半分，即便是在如此需要溫暖的時刻，他也只是和陳盡不遠不近地并肩站着。

“主人，謝謝您。”

白芒如此由衷地感恩着她。

陳盡答應收留他，便真的在承諾失效之前，對他盡到最好的保護。

而他也漸漸地從別有所圖，但如今的只要待在她身邊，便已經足夠歡喜了。

陪一個人歲月悠長，走過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原來是這般令人眷念不舍的滋味。

如果他不是這個注定不忠不潔的種族，那就可以永遠待在陳盡的身邊了。

可惜不行。

沒有愛與欲他将走向死亡，而這賴以生存的東西，又恰恰是陳盡不願給的。

所以從開始，白芒就看到自己的結局了。

他突然道謝完之後又沉默了，陳盡側首看了他一眼，發現白芒正在認真地看雪。

紅色的瞳孔映着純粹的白，極端的色彩，像極了他此刻心底最後的情感交織。

“我可以出去看看嗎？”

“我不會走遠的，一定就在您看得見的地方。”

片刻後白芒突然提出請求，懇切的模樣根本就讓人無法拒絕他。

陳盡點頭放他離開，心底也清楚着大概是最後一次成長了。

得到應允的小魅魔撲扇着黑色翅膀，吃力地踩過厚厚的積雪，将自己置身于茫茫風雪中。

他伸出掌心接着緩緩飄落的雪花，眉眼滿是溫柔。

陳盡和他遙遙相望着，明明不過咫尺距離，卻好像怎麽也走不到一起。

剎那間，不合時宜的暴風雪平地刮起。

瘋狂呼嘯的寒風将積雪悉數卷起，天地瞬間變得蒼茫一片，可視度極低。

陳盡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任由一頭長發被摧殘得淩亂。

視線裏已經失去了白芒的身影，她淡淡垂眸，平靜地接受這個令人無奈的轉場。

幾個呼吸間，暴風和雪一起漸漸停歇了。

屋外安靜得好似方才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一樣，一切都還是原本的模樣。

除了雪地中間站着的那道顯眼身姿。

白芒穿着黑色風衣，頸間圍着一條紮眼的紅色圍巾。

他的頭發已經長到了腰際的位置，在陽光的折射之下，淺淺泛着暗紅色的光澤。

陳盡遠遠就對上他那雙瑰麗的紅眼眸，流光溢彩，看一眼便好似要攝人心魄。

白芒緩緩向她走來，完全成熟的面龐，美得驚心動魄。

陳盡還是初次見到這種漂亮到令人心慌的臉孔，也恍然明白為什麽魅魔既那麽讓人垂涎，又那麽惹人生恨。

畢竟太過于昳麗耀眼的事物，總讓人愛恨交織。

白芒最終站定在陳盡面前，目光溫順地看着她。

“主人。”

他聲如汩汩清泉，悅耳撩人，不再青澀。

只是那噙着笑意的眼眸，不知何為，總感覺有幾分悲傷流動。

“我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