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清早的,文葉煙就被乒乒乓乓的動靜給鬧醒了。

他昨夜本身就沒睡好——老太婆居然連房間都沒幫他收拾,床還要他自己鋪。最後是行李散了一地,他帶着煩心入睡。

結果好像才剛睡下,就不得不睜眼。

接着房門被打開了,紀老太太徑直走到窗邊,唰地一下拉開了窗簾。

陽光鋪天蓋地的灑進來,刺得文葉煙的眼睛發疼。

“幹嘛呢?”文葉煙把臉往枕頭裏埋。

“起床,今天大掃除。”紀老太太蒼老冷酷,“過兩天就開學了,改改你的作息。”

昨天受的氣加上起床氣在文葉煙的胸膛裏沖撞翻滾,然而他受過的教育不允許他對一個老太太發作,只好黑着臉坐起來。他膚白,眼底的倆青貼格外顯眼。

紀老太太略微滿意地擡了擡下巴,“過來吧。”

要做的事就是把家裏的大件兒搬出來曬曬,紀老太太一個人還真幹不來。

“小心點,別壓到我的花。”紀老太太說。

文葉煙不滿的腹诽,院子裏到處是花,故意刁難我吧你?

家裏的桌椅除了那套紅木沙發,其他都搬出來了,文葉煙穿着背心,出了一身汗,濕淋淋的一層附在他的皮膚上,像塊可口的奶油。

路過的鄰居見了,忍不住駐足觀望,“紀阿姨,家裏什麽時候來了個小帥哥?”

“昨天剛到。”紀老太太道,“看着幹瘦,力氣還可以,不算白來。”

文葉煙終于按捺不住了,怼了句:“合着我是來給您當家政的?”

“別高看自己。”紀老太太道。

鄰居樂不可支,走前還送了文葉煙兩根香蕉。

“謝也不會說一聲。”紀老太太嘲諷道,“你的家教呢?”

文葉煙舉着香蕉對紀老太太點了點,“不跟你吵。”說完大步流星走進房子裏,不幹了。

屋裏沒有空調,但也比外面大太陽涼快多了。文葉煙坐在風扇前吃香蕉。

紀老太太還沒進來,文葉煙随眼一看,她正拿着撐衣杆撣被子,是文葉煙房間裏的那床,也不知她什麽時候抱出來的。

陽光之下,枯瘦的老太太一下一下撣着被子,薄薄的細塵飛揚,像細碎的光點,讓這個刻薄的老人看起來慈祥了許多。

紀老太太回來,文葉煙正躺在沙發上,胳膊壓着眼睛,長腿搭在扶手上,身條兒漂亮極了。

如果沒有那一聲不合時宜的“咕嚕”。

文葉煙巍然不動。

紀老太太睨他,“別裝了,房子裏都有回聲了。”

文葉煙:“……”

“冰箱裏有吃的,不會自己去翻?”紀老太太說。

文葉煙把手拿開,眼神頗帶點怨念,“那不就給了您挑刺兒的理由?”

紀老太太贊許點頭:“上道了。”

十五分鐘後,紀老太太從廚房裏端了碗海鮮面出來,“過來吃吧。”

文葉煙慢吞吞的,生怕她看不出自己老不樂意。

但還是坐下來吃了。

老太太手藝不錯,湯底鮮甜,海蝦飽滿脆爽,面條滑溜,吃着特舒服。

不過文葉煙還顧忌着紀老太太,不想給她一點抓小辮兒的機會,再餓也要吃得優雅,吸面條的聲音都是輕緩的,一點兒湯汁都沒濺。

紀老太太就坐在他對面這麽看着他吃。

文葉煙不自在,總覺得這老太太馬上就要嘲他一句“裝模作樣”。

紀老太太果然開口了,說的卻是:“除了這張臉,你一點也不像阿纭。”

阿纭,葉纭,紀老太太的女兒,文葉煙的母親。

在文葉煙十歲的時候,她就離世了,也正是從此以後,他和母親這邊的親戚就不多走動了。

文葉煙細嚼慢咽,嘴裏的食物都吞下後,才淡淡道:“像她也沒什麽好的,活得太累。”

紀老太太認真思索了,竟也點頭認同,“也是。”

不過末了她又說:“但也比你現在這幅鬼樣好。”

“……”

早上一醒來,沈琏就察覺到身體不對勁,頭疼,骨頭酸,一摸額頭還挺燙手。

昨晚的雨還真不是白淋的。

盡管如此,沈琏的神情依然單調,好像他的臉被框死在一副僵硬的畫裏似的。

他爬起來,出去倒水喝。

家裏的兩個大人出門了,只有沈燕燕和她叫來的閨蜜,兩人坐在客廳吃西瓜,兩顆青春的小腦袋湊到一起說悄悄話,時不時爆出花癡的笑叫。

她們看不見沈琏,沈琏也看不見她們。

一杯水咕嘟咕嘟下去,沈琏覺得喉嚨舒服多了,他又去找體溫計,如果只是低燒就挺一挺。

醫藥箱在電視櫃裏,這不可避免的讓兩個女孩注意到了他。

“你幹嘛啊?”沈燕燕問。

“量體溫。”沈琏答道。

“動作快點兒別擋我們的電視。”

沈琏找出體溫計,走到別處甩體溫計,然後夾住。

閨蜜瞅着沈琏的背影,咯咯笑着說:“他不是你哥嗎?怎麽那麽矮?”

“呸,他才不是我哥。”沈燕燕嫌棄,“他是我們家的家養小精靈。”

家養小精靈,又瘦又小專門幹活,還可招人讨厭,就是沈琏了。

沈燕燕對文葉煙越是抓心撓肺的想念,就越埋怨沈琏出現得不合時宜。

沈琏安靜地站着,等三分鐘後看結果,像個木頭人。

“你看他的手臂,好細哦,比你的都細吧?”閨蜜說,這個年紀的女孩關注點總是很奇怪。

這是沈燕燕的痛點,她有了喜歡的男生,自然希望自己更瘦更美,但和沈琏一對比,她沒那麽瘦了,也沒那麽白。

“氣死了,你走開遠點,我不想看到你!”沈燕燕叫道。

沈琏淡定地拿出體溫計,37.8,還好,不嚴重。

接着便回屋悶汗去了。

“你對他好兇哦。”閨蜜掩唇小聲說。

沈燕燕努着嘴,哼道:“你別被他的外表欺騙了,他就是個白眼狼,以前我小時候生病,難受得要命他都沒幫我倒一杯水!我記他一輩子。哎你沒聽說過這句話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說的就是他。”

沈琏還沒走到房間呢,沈燕燕的聲音可謂不加掩飾。

閨蜜好奇問:“為什麽?”

“他媽媽,就是……”

沈琏合上了房門。

雖說沈琏發育不良嘁,但體質竟意外不錯,一場低燒悶了一天的汗就好得差不多了。

這得歸功于他的生活環境,本來就是蹭吃蹭喝的讨嫌鬼,再病嬌嬌的,豈不是更煩人了?

次日是暑假的最後一天,沈燕燕升入高中,她爹媽親自送她去注冊報名,穿得衣冠楚楚,就是要讓老師同學們知道他們家有背景。

沈琏也是同一個高中,不過就沒那麽有排面,一家三口完全忘記了他,他們開着小轎車,沈琏則自己背着作業走去學校。

他的燒雖然退了,但臉色還是蒼白,體力也沒恢複,才十來分鐘的路程,他歇了兩次。

島濱高中是全鎮唯一的高中,鎮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青年都在這裏念書,學校的教學水平尚可,教學設施和市裏不分上下,算是小鎮最氣派的場所之一。

今天分外熱鬧,校門口車水馬龍,闊別一個假期的好友攜手談笑,空蕩的校園一下被擠滿了,年輕的生命為這些冰冷的建築傾注了青春明媚的活力。

一縷幽魂悄無聲息地與朝氣擦肩而過。

全新的學期要換教室,所以各班注冊點都擺在籃球場上。

高二10班是尖子班,報名的秩序都要比普通班好,至少在交作業的時候不會浪費時間在和學習委員軟磨硬泡上。

總算有了空閑時間,早早就來協助的班長伸了個懶腰,和身邊的學習委員閑聊,“一直忙到現在,早餐都忘吃了。”

“那你還不趕快吃。”學習委員邊清點作業邊說。

“包子都馊了。”班長苦着臉,她拿起報名登記表數着,“還差十二個人……你說這個轉學生是男是女啊?文葉煙,聽起來是女生的名字。”

“不管是男是女,肯定不是一般人。”學習委員篤定道,“誰一轉學就往尖子班裏轉?”

“就不許人家成績本來就好嗎?”班長笑。

“哎,我跟你說,剛才我聽見鄭老師和校長……”學習委員豎起手掌正準備小聲八卦。

“篤篤篤。”

有人敲了幾下桌子。

兩個女孩一齊擡頭,這才發現面前來了人。

“注冊。”沈琏說,他把包一卸,“作業交在哪?”

“呃,給我就行。”學習委員說,她和班長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個疑惑:他什麽時候出現的?

班長說:“你在這裏簽字,然後交七百五十塊學雜費,就可以了。”

沈琏便彎下腰簽名,他本身就不好,一彎下來就更小了,脖子很細,像小動物。

班長打趣道:“一個假期沒見,你怎麽還不長高呀?全班男生都高了一截呢。”

沈琏筆尖頓了頓,沒答話。

這讓班長有些尴尬,她的語氣輕快,沈琏卻連句玩笑話都不搭理。

也難怪他存在感低,沒朋友。她有時候也會同情沈琏的瘦弱,只是轉念一想,沈琏的家長是土地局局長,校長都要給幾分面子,所以成績一般的沈琏才能進尖子班。

哪有什麽值得同情的?

沈琏交了錢,“還有別的嗎?”

“沒了。”班長突然站起來,“校長好!”

沈琏挎上包,轉身就走,但一回身就撞到了個人。

那人好高,他不仰頭連臉都看不見。

我也想長高。

他郁悶地低着頭,往旁邊走了。

文葉煙摸不着頭腦,左右找了幾眼,心說剛才誰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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