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似乎是有人故意引我們而來啊?”

季雪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無奈地嘆道。

“若是不妥,我可去尋條別的出路——”

天衢随即在他身後低語道。

季雪庭現在是一聽到天衢說話就覺得有點兒頭痛,連忙擺手道:“不,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将此處查探清楚——反正,來都來了。”

不管怎麽說,既然到了此處,即便只是顧及到自己身上那個瀛山山神主的職位,季雪庭也必須得将此處細細探究一番。

這麽一想,季雪庭便随意順着一條臺階便繼續下行,朝着遠處的地宮走去。越是這麽走,季雪庭心中就越是驚嘆,這洞穴之中寬廣非常,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整個瀛山都已經被挖空了,而這些順着石壁修建的臺階更是工程浩大,就是修建得頗為粗犷,每一級臺階都修得近乎有半人高,爬起來頗為辛苦。尤其是此處洞穴身處瀛山內部,越是往下走,周遭就越是寒冷。

不多時,季雪庭就發現自己腳下踩着的臺階上竟然已經覆有厚厚的一層冰霜。

季雪庭不着痕跡偷偷看了天衢一眼,發現那人身蛇尾的仙君并沒有顯出遲鈍的模樣,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好啦,雖然看着是蛇……到底還是個神仙,不至于真的跟蛇一般一冷就犯困。

不過季雪庭轉念一想,又不由疑惑起修建此處遺跡究竟是什麽人。畢竟,他現在是靈物寄身,确實不畏寒暑,而身後那位雖說如今靈力受限,到底也是個玄穹之上的上仙,不被寒冷所侵倒也正常。

可若是普通人在此建造地宮,當真便如同身處寒冰地獄一般才對。

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麽,付出這般代價修建此處?

帶着這份疑惑,季雪庭辛辛苦苦往下爬了不知道多久才到了洞穴底部,再看地宮,竟然依舊是在遠處。

季雪庭在原地站定,看了一會兒。

“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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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衢的目光自始至終停在季雪庭身上,見他沉默許久,才小聲開口似在詢問。

“無事。”

季雪庭被天衢提醒,随即回神,然後微微一笑道。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方才出神,純粹是這地底遺跡還有遠處怪異卻華美的地宮,都讓他隐隐感覺到了些許難以解釋的熟悉。

這般往前走了片刻,兩人面前出現了好幾條岔路,應當是修建地宮遺跡之人故意布下的迷陣。

天衢仙君默不作聲,無數念蛇在陰影中蠕蠕而動,眼看着便要齊齊湧出,上前各自分散好為天衢上仙打探道路。

季雪庭是微微恍了恍神,然後幹笑着勸道:“不用那麽麻煩,走這條路便是。”

說完,季雪庭便轉身筆直朝着其中一條密道走去……确實是一路平安,除了兩邊隐有暗影,似乎有人窺探,一路上兩人沒遇到任何波折留。

“左邊那條路上有無數機關,右邊那條應當也是——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瀛山有靈,也許是剛才山靈告訴我的。”

察覺到天衢似乎又在看他,季雪庭頭也不回,平靜說道。

他的話音落下,陰影中有念蛇蠕動時窸窸窣窣的聲音暗暗響起。天衢不發一語跟在季雪庭身後,周身氣息卻愈發地暗淡了下去。

行走中,密道兩邊的陰影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在火折子微弱的光亮照射下,看上去竟然也能稱得上駭人。

一具,兩具,三具……

天知道到底有多少具屍骸正排列成整齊的方陣,身披铠甲,僵直地屹立在密道兩側。層層疊疊,漫山遍野,數不可數。大概是因為氣溫太低,本應在天長日久中化為白骨地屍骸也已經被凍成了石塊一般的冰骸立在原地,時至今日,依舊可見昔日容顏。

季雪庭随意往他們身上看了幾眼,瞬間便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可以建立起如此驚人的遺跡,而自己之前爬過的那些臺階與通道為何又都是那般寬大粗犷。實在是如今站在地宮之中的“人”與現世之人相差頗大——

這些人身形異常高大,季雪庭在常人中已算得上高挑,可在他們面前卻只堪堪齊胸。面龐四方扁平,眉骨卻比常人更加突出,歷經漫長歲月的冰封之後這些人皮膚早已變得格外暗淡,可繁複曲折的紋身卻豔麗如昔,那些猩紅的紋路自腳踝處一直蔓延到脖頸,讓他們看上去愈發像是怪異。

這些人應該是為了地宮主人而殉葬而死的人祭?

亦或者,是覺得可随着舊主一齊進入另外一個世界而齊齊自囚于此?

……

季雪庭一邊走一邊細細思考。

就在這時,他忽然察覺到方才一直克制地守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天衢忽然加快了速度上前,冰冷的蛇尾蠕蠕而動,護衛一般地徐徐盤在了他的身側。

“天衢上仙?”

季雪庭皺了皺眉,在看見天衢驟然間變得無比戒備的神情之後,自己也慢慢抽出了淩蒼劍。

“小心這些人。”

天衢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尾巴不至于太貼近季雪庭,一邊垂眸低語道。

被天衢一提醒,季雪庭也猛然察覺到确實有地方不太對勁。

他回過頭,然後挑起了眉。

——他們走來時候還一動不動,手持武器筆直站立的屍骸,如今在他們兩人的身後卻已經慢慢變換了動作。

雖然驟然看上去他們依舊還像是石像一般紋絲不動,可動作卻早就已經換了。

靠他們最近的那些屍骸只是背脊微彎,然而靠他們更遠一些的屍體,卻已經在無聲無息之間跪地,做出了俯拜之态。

“他們……應該并無惡意。”

季雪庭微微皺眉,然後輕聲道。

“他們也沒有什麽好意。”

天衢深深地看着那些古老且高大的屍骸,神色幽深莫測。

就在這時,仿佛就像是知曉了自己的小動作已被季雪庭和天衢發現一般,原本動作緩慢寂靜無聲的屍骸們忽然齊齊動作起來,很久以前便已死去的屍骸們齊齊轉頭,空洞幹癟地眼眶直勾勾地對準了季雪庭與天衢。

幹枯凹陷的嘴唇開啓,伴随着脆硬的皮肉簌簌掉落,然後露出了口唇之後灰白色的頭骨與牙齒。

“這些屍體……”

這些屍體是想要說些什麽?

季雪庭正待細看,忽然間又是一陣天搖地動,無數碎石瞬間齊齊落下,季雪庭只覺腰間一緊,熟悉的束縛感又一次卷來。

是天衢再次用尾巴拽住了他,然後風馳電掣,一邊躲避着崩落的石塊與無數向他們兩人伸來的屍骸手臂一邊朝前掠去。那條漫長的密道在半人半蛇仙君的趕路之下倒顯得格外短,不過幾個呼吸間,季雪庭便與天衢一同到了密道盡頭。

“轟隆——”

又是一塊巨石落下。

天衢猛然轉身抱住了季雪庭,然後與他一同滾入地宮之中,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那石塊,免去了兩人一同砸在石塊之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悲慘下場。

好在那塊石塊落下之後,那引發震動的地動也暫時停歇了。

天衢死死抱着季雪庭,在已經恢複了平靜的地宮殿內,依舊不曾松開手。

就好像他在害怕一旦放開手,自己懷中之人就會徹底消散一般。

季雪庭被天衢勒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只得擡頭望着他,偏偏後者此時也正低頭死死看着季雪庭,也不知道這位上仙究竟想了些什麽,看他眼神分明比之前清明很多,可眼底一抹堅定的神色卻變得比之前更加叫人害怕,那雙銀色的眼眸之中仿佛燃着一簇火,灼得季雪庭面皮都隐隐作疼。

“上仙……上仙?”

季雪庭提醒道。

“……”

像是極為艱難一般,天衢緩慢地将胳膊放松了一點,季雪庭氣喘籲籲從天衢懷中爬起來,本來是想順着本心趕緊再走遠一點,可想起那人先前不管不顧死死護着自己的架勢,終究還是按捺下心中嘆息,硬着頭皮同天衢道了一聲謝:“多謝上仙。勞煩上仙又救了我一命。”

天衢保持着之前抱着季雪庭的姿勢,輕聲道:“不用謝。”

呆了片刻,又聽到他低聲補充了一句:“……我本來就應當護着你。”

“哎呀,這地宮中竟然還有照明機關,倒是省去了我燃火折子的功夫哈哈哈哈。”

季雪庭避到一旁,指着地宮中一處機關幹笑着引開了話題。

确實,跟外界一片昏暗一片的景象比起來,這地宮內部倒确實是不用擔心照明。

無數鲛珠鑲嵌在地宮各處,雖說不上多麽明亮,倒也能叫人将周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引人注意的,便是高大地宮四處描繪着的繁複壁畫。

歷經漫長歲月,這些當年精心繪制的壁畫也跟之前道路兩邊的屍骸一般變得暗淡清灰。

季雪庭本意是想避開跟天衢仙君那尴尬的情感糾紛,故意假裝自己被壁畫吸引了注意力,結果在那壁畫前看了幾眼之後,他反而還真的被壁畫上描繪的東西牽走了心神。

壁畫的主要內容是關于一些人,還有一位神。

從那遍布紋身的人形來看,很顯然壁畫上描繪這些人就是之前站在路邊的屍體,而這些人祭祀的,則是一位季雪庭從未聽說過的神靈。

壁畫上的神靈似人非人,似鹿非鹿,頭頂上長着巨大的犄角,身上披着鹿皮長袍。

季雪庭看着那神靈的模樣,腦海中隐隐滑過一個念頭,但那念頭就如同游魚一般,他越是細想就越是抓不住,只得繼續看了下去。

不管真實情況如何,反正按照壁畫上的描繪,這位鹿頭神靈對這些身材高大的異族人應當是非常非常好的。

而且,季雪庭估摸着,這些人當年應該就是生活在瀛山之中。

他眯着眼睛,看着畫面上那抽象的山形,心中思量道。

然後他一步一步往前,繼續看着壁畫上那瀛山中衆人的快樂生活。

日月悠長,無病無災,鹿頭神庇佑衆人,而衆人也供奉着神靈,無病無災,悠然自得……

但随後,壁畫中畫風陡然間變得詭異起來,代表着地面的平行線上出現了的黑色紋路,似乎是在說,地面出現了裂縫。

緊接着是密密麻麻,無數淩亂且混亂的螺旋狀紋路……

季雪庭看着那些黑色的螺紋,眼前倏然一花。

隐約中,竟覺得那些線條正在壁畫中蠕蠕而動。

黑色的煙霧自裂縫中噴湧而出,原本安詳平和的世界倏然變成了古怪詭奇的地獄。

所有接觸到黑煙的人,植物,還有動物,都變成了令人作嘔的畸形怪物,它們變成了黑霧的傀儡不斷啃噬并且感染一切可見之物,就像是一塊膿瘡一般不斷侵染這正常的世界。

黑霧在彌漫……不斷彌漫。

怪物也在不斷的出現……

無數的……

“阿雪!”

忽然間有人用力地扯了季雪庭一把。

季雪庭打了一個寒顫,倏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又被天衢卷在了尾巴裏。

作者有話要說:天衢:……不是我唐突,主要是尾巴它自己不聽話。

季雪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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