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季雪庭依稀還能記起三千年前,自己與晏慈在那次逃亡時所經歷的種種。
深山之中,前有山林野獸,後有叛軍追擊。他們兩人東躲西藏了好些日子,卻靠着晏慈博學多識的諸多謀算,奇跡一般地活了下來直到獲救。
想來大抵也正是因為那段說得上是相依為命的日子,才叫季雪庭之後那般輕易地放下了諸多防備算計,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那個總是要捉弄他的涼薄之人吧。
……
……
……
“唉,不過也就是在面前我才敢說,那天衢上仙這番下凡,應該不會再出什麽問題了吧?我倒是希望他一直這般正常下去,可也不知道為什麽,我這心裏老是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不怕你笑話,這些日子我的眼皮竟然也跳得厲害,季仙官你可知道是什麽緣故……季仙官,季仙官?”
耳邊傳來了魯仁的聲音。
季雪庭微微恍惚了片刻,随即便回過了神。
“魯仙友,不用太過擔憂,想來天衢上仙下凡也是為了早日抵去身上責罰,應當不會再像是之前那般,那般恣意妄為,行事唐突了。”
季雪庭暗暗運功,化去心頭一絲淡淡隐痛,面上卻是不顯,依舊平和淡然,自然而然便接上了魯仁的話頭,絲毫看不出之前有任何恍惚。
那魯仁得了季雪庭這般安撫,面色稍松。
初時見面,魯仁此人面目其實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可憎,可自從青州之行之後,他卻自覺自己與季雪庭同甘共苦了一番,生出了許多澎湃的同僚情。
如今天衢仙君既是不在,他忍耐了片刻後,又将屁股往季雪庭那邊挪了一點兒,然後壓低了嗓音,輕聲開口問道:“那個,季仙君啊,我其實一直就有點兒在意,天衢上仙如今這般冷靜,可是你用了什麽辦法?是玉皇鐘?還是,那個,那個你與他之間……”
好了,這便是親密同僚情中生出來的純粹吃瓜心,八卦膽。
季雪庭輕聲笑了笑,沒等魯仁說完,便已經十分确定地搖了搖頭:“我與天衢仙君的那些前塵往事早已如過眼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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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仁皺了皺眉,迷惑道:“可是我見你對他倒是十分溫柔可親。”
季雪庭噗嗤一聲,忽然側頭,深深望向魯仁:“我待你也是如此啊?”
季雪庭容貌極為俊美,如今半邊臉倒映着身側火光,愈發顯出他五官明麗動人,而他說話時,雙眸湛然宛若寶石一般光華流轉,當真稱得上是風華無雙,直教人甚至不敢直視。
“咳咳咳咳——”
被口水猛然嗆到,魯仁爆發出一陣劇烈咳嗽,整個人差點直接從充當座椅的橫木上直接跌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麽問題,只是被那季雪庭這麽一望,被美色沖得頭腦發暈,背後卻平白滲出一層冷汗,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暗處冷冷窺視,随時要至他于死地。
魯仁打了個寒戰,坐穩之後下意識地離季雪庭遠了些。
而此時季雪庭恢複了尋常模樣。
“魯仙友,我早就說過啦,我是個修無情道的人。”他喝着酒,仿佛只是随口調笑道,“你們是我同僚,我與你們相交自然溫柔可親,但也僅是如此而已,這世間衆人對我來說,并無一二。畢竟,修無情道的人,真的都很無情的。”
“這,這樣倒也不錯。無情無愛,自然也無憂無恨。挺好。”
魯仁讷讷道。
忽然之間有些後悔自己在季雪庭面前提起這些事情。
季雪庭見魯仁不再八卦,神色愈發和煦。
只不過喝着天衢為自己準備的酒,其實就算是“真的很無情”的季雪庭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氣。
要說起來,其實季雪庭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煩惱過——他确實無情無愛了,可依舊還是十分怕麻煩。
本來季雪庭還很頭痛,只怕天衢這次與他一起下凡,會跟之前那般那樣動不動挖心挖肺血糊糊的讓他原諒,弄得季雪庭是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當然,就算沒有那樣動辄掏心,那人瘋瘋癫癫,哭哭啼啼,終日在他耳邊哇哇叫着“阿雪”“阿雪”,也着實很吵,順便也很妨礙他做事。
好在,天衢這次終于正常了。
季雪庭倒是不想探究更多,只覺得若是天衢能夠繼續這般下去就是最妙不過。
就在這時,季雪庭忽然覺得神魂之內,有鎖鏈簌簌而動,倒像是在他神經上輕扯了一下。
季雪庭握着酒瓶的手輕顫了一瞬。
是天衢回來了。
季雪庭立即意識到了這點。
唔,好吧,這也是他這次下凡後的難得的一點不滿:一直到現在,季雪庭還是沒習慣玉皇鐘的鎖鏈将兩人相連導致的那種神魂相牽的古怪感覺。
“我回來了。”
眨眼間,山林的暗影中驟然映出一道金光,随即那縮地成寸的法陣中便出現了某個白發仙君冷峻消瘦的身影。
“唔,天衢上仙安好。事情可還順利?你這次回來得似乎比先前早許多。”
季雪庭轉身,沖着天衢微笑着招呼道。
天衢站在遠處,頓了一頓,才暗啞地應道:“事情都已經了結。此處并無旁的公務,我們明日便可照常啓程前往白水城。”
“那便好,辛苦你了。”
季雪庭也照常這麽說道。
在他身側的魯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立于陰影處的白發仙君,心中再一次騰起季雪庭的贊嘆。主要是此刻季雪庭神色自若,聲音清朗,可魯仁卻看得分明,那天衢仙君凝望着季雪庭的目光,已經灼熱到令旁人都深感不安的程度。
若不是很确定,那人真的便是一位貨真價實,自玄穹而來的上仙,魯仁甚至都覺得如今站在那裏的,不過是一具披着人皮,已經饑渴了數千年的幽冥惡獸。
而對于那只惡獸來說,唯一可以緩解那痛苦欲死的饑渴的,只有篝火旁神色淡然,無情無愛的仙君。
……
天衢仙君這樣子,當真是沒問題嗎?
回想起自己之前與季雪庭的對話,魯仁還是覺得自己眼皮跳得厲害。
天衢沒有說話,季雪庭也只是淺笑不語,場中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魯仁如坐針氈,正要開口說些什麽緩解局面,就見着天衢那張慘白冷凝的面孔上忽然浮現出了一絲不耐煩。
男人蹙起眉頭,轉過頭去,望向苔雲山林極深之處。
深山大澤之中多是瘴氣橫生,且多妖魔猛獸,莫說是人類,便是修行者和尋常魔怪也甚少在這等地方行動,可此時,那暗黑的山林深處,卻隐隐騷動聲響傳來。
而且從天衢所感受到的氣息來看,那裏聚集喧嚣的應當是人類……唔,不對,好像也有些妖氣。
但那妖氣似乎又并不純粹,中間還夾雜着些許其他不對勁的氣息。
天衢臉色肅然,心情也愈發不爽。
就在剛才他還同阿雪說苔雲山的事情都已經被他料理幹淨,然而話剛說完那邊又雜事發生,這瞬間便讓天衢倍感羞恥驚慌。
他明明都已經跟阿雪保證過,他會很有用的。
可現在,自己做事卻出了纰漏……
而這麽短短瞬間,深山之中的喧嚣愈顯,就連仙力更加低微的季雪庭與魯仁都已隐隐察覺到不對。
天衢面上血色褪淨,垂眸斂目輕聲同季雪庭道:
“山中有事,我去探查一番。”
頓了頓,他又貪婪地
以餘光描摹起季雪庭身形,又道:“那些碗筷你也不用動,喝完酒後便休息就好。剩下的事情我來收拾……”
“咳咳。”
天衢仙君說得自然,可語氣卻軟得叫人不太自在。
季雪庭站在那處,看看手中酒瓶,身側杯盤狼藉,再看看那剛剛替他代行完公務又要去做事的天衢,不由有些恍惚,總覺得此情此景,有些奇異的似曾相識。
他放下酒瓶,假咳了兩聲,然後笑道:“你才剛回來,還是我去吧留,畢竟自從下凡以後,我一直都在躲懶——”
話沒說完,季雪庭不小心對上天衢視線,便卡了殼。
他本意其實也就是讓天衢休息片刻,但現在為什麽天衢看上去會用那種,怪怪的目光看着他?
好端端的上仙,可現在那目光……讓季雪庭莫名想到了人間游歷時候,在街頭遇到過的,那種被人嫌棄無用而被趕出家門無處可去的童養媳。
“要不便一同去好了。”
季雪庭揉了揉鼻子,輕聲道。
“不過是小事,阿雪你休息就好。”
天衢聲音有些慌張。
“正好我也消消食。”季雪庭放下酒瓶,若無其事,公事公辦地朝着天衢走去,末了又習慣性地打起了圓場,“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勞累,你看今夜月色也正好,在山間走一走倒也不錯。”
天衢并未再多說什麽。
只不過銀眸之中目光閃動,像是幽火一般格外有聲。
此時魯仁見季雪庭與天衢都準備前往那山中探查那古怪動靜,自然而然便也跟了上去。
只不過就在這時候,天衢卻猛然回頭看着魯仁。
“你也去?”
他平平問道。
魯仁來不及多想,只道:“我可是副使,怎麽可能不跟着大人一同行動?”
天衢聽到這句話,便立刻沉默了下去。
他沒有再理會魯仁而是倏然轉身,只留了一個格外冷峻的背影給魯仁。
天衢仙君行事慣來如此,經常沒頭沒腦的,魯仁當然也沒有多想,依舊盡職盡責,兢兢業業地跟着季雪庭前行。
唯一一點不對勁,大概就是他跟着兩人走到一半,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在這一行人中,好像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多餘感。
作者有話要說:魯仁:好奇怪,為什麽我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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