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這明明就是我的孩子……”
仙訣法力漸消,陳氏身形顫抖,大哭不止。
季雪庭皺了皺眉頭,趁着最後一點仙法尚在,繼續開口追問道:“你是什麽時候前往娘娘廟求子的?”
那陳氏恍惚了一下,似乎十分費勁才想起來:“一個月……一個月之前……”
聽到這個回應季雪庭不由側過頭來,與天衢對視了一眼。
陳氏的肚子如此顯懷,若真是個正常孩子,那它可絕不只有一個月。
“你的肚子明明已有五六個月份大小,若真是你一個月之前去娘娘廟裏求來的孩子,它怎麽可能在一個月之間就長得這麽大?”
季雪庭指着婦人的肚皮,平靜開口問道。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陳氏聽到季雪庭的話之後,口中輕聲嘀咕了幾聲,然後便神色怔怔地低下頭,望向自己的之前一直拼死護着的肚皮。
下一刻,那婦人的呼吸變得粗重急促起來。
“我沒記錯,就是上個月的月圓,我去娘娘廟求了子,可是,為什麽我的肚子會這麽大?”
她顫抖了起來,低語中漸漸滲出了止不住的驚慌失措。
“……對啊,為什麽我的肚子,會是這麽大?”
到了此時,季雪庭心中已是了然。
這婦人為了腹中這個孩子差點兒被自己同村之人抓去沉塘,可即便是這樣,在季雪庭以仙力灌入低語中點破謎障之前,她都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肚子的不對勁,很顯然便是被什麽東西以術法迷了心竅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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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陳氏忽然一把抓住季雪庭的袖口。
婦人蒼白的臉上竟然有蚯蚓般的青筋浮現,她直勾勾地看着季雪庭,口中大叫了一聲:“我的孩子!”
随後,她便猛然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身子一軟,徹底軟倒了下去。
季雪庭下意識便想接住對方,不想身側天衢忽然擡手使出了一道仙法,那婦人身體便平平移了出去,徑直落到了魯仁懷中。
“凡人神魂脆弱,你替她解開了謎障,她反倒受不住才會暈過去。”
天衢輕聲說道。
仿佛很怕季雪庭會因為那婦人擔心似的。
“我知道。”
季雪庭苦笑道,然後便望向了手足無措,忽然間抱了個凡人的魯仁。
“麻煩魯仙友稍稍照顧一下這名凡人。”他說道。
然後才回頭對上天衢。
“只不過我本來還想多問點事情……看她如今情況,恐怕無論如何也得等到明日了。”
說到這裏,季雪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心中有些緊繃。
……
因為凡人若是心魂受損,最好便是帶到凡人多的地方以人氣滋養回來,季雪庭帶着人當即縮地成寸往臨縣找了一間客棧住下。
其實三更半夜城門都關了還有人忽然前來住店,那客棧老板心中本是十分驚恐的,不過這份驚恐在季雪庭直接甩出重重一錠銀子之後瞬間便轉為了殷勤,當即便按照季雪庭吩咐,将整個後院四間廂房都讓與了這一行人。
季雪庭其實倒也算得清楚,魯仁,天衢,陳氏與他自己各有一間房間可供安歇,結果他進了自己房間後剛褪去外袍,伸了個懶腰想要安歇下來,一回頭,發現房間角落裏某位白發仙君正一動不動站在陰影之中,白着一張臉怔怔看着他。
“天衢仙君?”
季雪庭一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納悶問道:“可是有什麽事情?”
天衢還是那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季雪庭是個一旦他沒看着就會直接在原地散去的幻影一般。對上天衢這般眼神,季雪庭心中難免又是咯噔一下。
總不至于無緣無故又發瘋了吧?季雪庭暗暗叫苦,面上神色倒是自然:“其實仙君倒是不至于這般緊跟着我,即便那陳氏真的與九華真人有關,也不至于這麽一晚上我就會被人暗害了。”
提到九華真人,天衢臉上血色又褪去了幾分,整個人愈發像是一具缥缈虛幻的鬼影。
須臾,季雪庭聽到天衢沙啞地開口道:“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已經是仙身,劍術有修煉得很好,妖魔鬼怪早已難以近你的身。我也知道,你應當并不想我在你身側,徒惹心煩,我只是……我只是……”
說到這裏,天衢躊躇地上前一步,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神色,然後伸手輕輕在脖頸前虛虛一點,一條泛着微金光芒的鎖鏈便在虛空中慢慢顯現出來。
而此時此刻,那條鎖鏈正繃得極緊。
原來,之前季雪庭為了壓制差點發狂的天衢動用了玉皇鐘上的禁制,然而那玉皇鐘到底是神器,季雪庭這等剛剛飛升不久的小仙用起來着實有些手忙腳亂,以至于如今雖然天衢早已恢複正常,但鏈接着季雪庭與天衢之間的那條魂鎖卻在季雪庭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抽緊了。
除非季雪庭放松那條鎖鏈,不然天衢再怎麽掙紮,也只能在鎖鏈的牽扯下與季雪庭處在一塊兒。
“啊,這……這實在是對不住!”
季雪庭一看到玉皇鐘那外顯出來的鎖鏈,瞬間便意識到了這是自己的失誤,連忙道歉。同時他還忙不疊地取出了那玉皇鐘操控起來,只想着趕緊将天衢松開些。
然而,到了這時候季雪庭才發現,想要操控神器,尤其是這種可以連上仙之身都可以牢牢掌控的高級神器,用起來着實複雜麻煩且讓人摸不着頭腦。
季雪庭本來只是想着松開玉皇鐘而已,沒想到試探着用了個法訣之後,那鎖鏈不僅沒有松開,反而金光一閃瞬間變幻成了眼罩,口枷和一些看着有些奇怪的繩索直接罩在了天衢身上。
而且,變幻成這等形态之後,這玉皇鐘似乎還有一些別的禁制手段在起作用。
不然那在季雪庭面前總是束手束腳,面色慘白的仙君也不至于一瞬間面頰泛紅,鼻息沉重。
“唔……”
季雪庭聽着天衢仙君自從口枷之後發出來的喘息,頓時有些頭皮發麻,連忙抱歉道:“方才一時手滑,請天衢仙君你見諒,我這就解開這禁制——”
說話間季雪庭又循着記憶中解禁制的手訣運功,結果大概是因為慌亂,手訣最後一步稍稍手滑了一丁點兒,緊接着季雪庭便看到那些口枷眼罩等物化作金光消散……可與此同時,那天衢仙君身上所縛繩索卻莫名其妙轉為了某種結實,光滑,別有意趣的紅繩。
紅繩宛若活物,以一種特殊的繁複方式将白發仙君的胳膊與大腿盡數縛于身後,緊接着就将天衢直接吊在了半空之中。
天衢仙君喘息了一聲,随即緊緊咬住了嘴唇。
他似乎往季雪庭這邊望了一眼,可下一秒,卻又像是在忍耐着什麽一般,猛然垂下了眼簾掩去了眼底那灼熱,激烈且潮濕的眼神。
季雪庭:……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手中那瑩潔如玉的神器玉皇鐘,雖然不應該懷疑太常君,但事到如今,由不得季雪庭不迷惑。
這神器之前真正的功用到底是什麽?
“抱歉,我再研究一下此物,還請天衢仙君放心。”季雪庭幹巴巴地說道,末了還是又補充了一句,“……請你也不要多想,我并非有意為難你。”
被吊在半空中的天衢仙君面頰上隐有薄紅,額角蒙着一層潮汗。
聽到此話時,喘息愈發粗重。
“無,無妨……”天知道換了形态之後那玉皇鐘又有什麽禁制使在了天衢身上,以至于這個瘋瘋癫癫,割頭挖心都不曾有半點動容的上仙,如今竟連話都說得有些勉強,“無論阿雪對我做什麽……我都受得的。”
不……我其實也沒想過對你做什麽。
季雪庭在心中痛苦地低語道,只不過表面上他倒是臉色木然,情緒平穩。
緊接着,季雪庭便凝神仔仔細細地開始擺弄起玉皇鐘來。
這一次他進展頗佳,幾個指訣過後,那叫人有些無法直視的繩縛頓消,只留了頸部那條魂鎖尚在。
“啊,好了。”
季雪庭松了一口氣——
可就在此時,玉皇鐘在他掌中一滑。
糟糕。
季雪庭心一沉,只聽得心底一個聲音暗呼道。
下一刻,季雪庭便眼睜睜看着那條魂鎖霍然收緊,天衢直接被鎖鏈拽到了季雪庭懷中,兩個人倒在床上,無可奈何滾做了一團。
“嘶——”
這下倒吸一口冷氣控制不住悶哼出聲的人換成了季雪庭自己。
怦怦。
怦怦。
隔得太近,玉皇鐘帶來的神魂牽引便變得格外明顯。
幾乎快要人神智混沉的悸動宛若海潮一般瞬間自天衢處洶湧襲來,以至于季雪庭一時之間竟僵在了床上不得動彈。
唯一的欣慰大概也就是,正是因為季雪庭驚訝過度頭腦空白,本能動作中,那玉皇鐘中的禁制莫名消散,天衢仙君脖頸處的鎖鏈也終于漸漸淡去。
片刻後……
“天衢上仙,現在禁制已消,想來你應當可以自由行動了。”
季雪庭躺在床上,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輕聲提醒道。可天衢卻還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勢,他的胳膊死死纏在季雪庭身上,頭靠在季雪庭的頸間。
“阿雪——”
他輕聲低喃了一句。
“上仙還請冷靜。”
感受到自己脖子一側似乎變得有些濕潤,天衢的懷抱更是緊到仿佛要将季雪庭直接嵌入自己體內一般。
季雪庭心知此番親密接觸大概又招惹到了某位仙君的酸苦心思,只能無奈嘆道:“我先前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往事于我而言早已是過眼煙雲,實在無福承受上仙您的舊愛。只盼上仙早日勘破虛妄,回歸正道。”
他無可奈何勸慰了幾句。
只可惜,天衢卻始終沒有放開季雪庭的意思。
“我知道。”
他在季雪庭身側沙啞地說道。
“你說的我都知道。”說話間,天衢仙君的聲音聽上去竟顯得有些脆弱,“可是太痛了,阿雪。”
“好痛啊,阿雪,真的好痛,我快受不了了。”
“……”
“就當是可憐我好不好,我只想抱你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之後我會恪守本職,安分守己,再不會讓你心煩。”
天衢仙君在季雪庭耳邊苦苦哀求道。
“天衢上仙,你應當知道的,我修的乃是無情道,”季雪庭嘆了一口氣,“……于理來說,是生不出‘可憐’之情的。”
說罷,他便将手抵在天衢肩側。
按照本意,季雪庭應當将天衢推開,但不知道為何,在那一瞬間,對上那人溢滿痛楚,幾乎絕望一般的銀瞳,他卻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三千年前的晏慈。
那個男人似乎也曾經死死地抱着他,看着他,淚流滿面的哀求過他什麽。
季雪庭的動作凝滞了一霎。
而就在這時,魯仁忽然急急推門闖了進來:“不好了,季仙官——”
驚恐的話語在他對上床上那兩人時候瞬間被更加驚恐的沉默所代替。
季雪庭甚至都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麽,魯仁丢下了一句“打擾了”便直接轉身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只不過下一刻,房門還是被魯仁轟然推開,一臉扭曲的書吏甚至眼睛都不敢往床上瞟,只是慌張地開口提醒道:“那位凡人婦人似乎有點不對勁,季仙友,那個,你最好還是去看看。我,我就先去看着她,我在院子裏等你。”
說完便如同之前那樣,魯仁逃命一般又退了出去,順便還把門帶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季雪庭:……真的很想找太常君問問這玉皇鐘內置的這些仙訣和禁制到底是個怎麽回事。
總覺得這也太不正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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