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跟葉蔓分開後,彭玉良沒有回學校,而是到了郵局排隊打電話。

其實學校裏也有電話,憑借他跟萱萱的關系,借電話用一用也不是什麽難事,往常打電話回廠子裏找家裏人,他都借系裏的電話。

不過今天這個電話,若是被人聽了去,他就完了。

所以彭玉良寧可麻煩一點,多花點錢也不圖這個便捷。

好在他今天運氣不錯,前面只有三個人排隊。輪到他時,他進去就掏出小本子,撥打了開關廠的電話找谷建城。

過了幾分鐘,谷建城才慢吞吞地過來,接起了電話:“喂,你哪位?”

聽到這聲音,彭玉良心裏就窩火。他惱怒地吼道:“是我,彭玉良!”

電話另一頭停頓了片刻,接着響起谷建城若無其事的聲音:“哦,是你啊,彭大學生,什麽時候把說好的500塊給我啊?”

聽到谷建城這東西事沒辦成,竟然還問他要錢,彭玉良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地說:“谷建城,事情沒辦好,你他媽還好意思問我要錢?你不是說上個月月底就跟葉三妮結婚了嗎?為什麽沒結?”

這東西,收了他的定錢,不認真辦事就算了,結果事情沒辦成也不通知他,還想繼續從他這裏訛錢。若非葉蔓今天找過來,他還要一直被蒙在鼓裏。

彭玉良自诩聰明,卻被一個老婆都跑了的無能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他又氣又怒,将從葉蔓那兒受的氣一并發在了谷建城身上,說話也沒了往日的斯文。

但他實在低估了谷建城的不要臉。

谷建城比他嗓門還大:“你他、媽的還好意思提這個!老子被你害慘了,結婚當天葉三妮臨時悔婚,老子的臉都丢光了,我沒找你算賬都是好的了,你還找我!”

結婚當天悔婚?彭玉良怎麽都不相信這是腼腆性子溫柔的葉蔓能做出的事,他火大地說:“你不是說搞定了葉家嗎?你們這麽多人,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廢物!

“媽的,她報警把公安和婦委會的人都找來了,你這麽能,你去搞定公安啊!”谷建城也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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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稍稍冷靜下來,如今他腳踏兩只船的事情已經被葉蔓知道了,葉蔓嫁不嫁給谷建城都不重要了,原來勞神費財的計劃也沒進行的必要了。

他對彭玉良說:“這個事我也不追究了,不過事情你沒辦好,我給你的500塊定錢你得還給我!”

這才是他來找谷建城的目的。

葉蔓一開口就要把前面三年談戀愛花的錢都要回去。可他一個窮學生,哪一下子拿得出幾百塊啊。既然谷建城沒辦好他交代的事,自然該把錢還給他。有了這筆錢,他也可以從葉蔓那裏換回照片和自己的書信。

可谷建城卻不這麽想:“屁的定錢,老子辦婚宴幾十桌,結果婚沒結成,還倒貼了一筆錢進來,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沒問你要損失費就不錯了。你小子還問我要錢,想得美!”

撂下這句話,谷建城直接挂了電話。

聽到電話裏傳來的嘟嘟聲,彭玉良差點氣得砸了電話,這個狗東西,難怪老婆不要他,跟別的男人跑了呢!

白白損失了500塊錢,彭玉良這樣精于算計的男人自然不甘心,但谷建城遠在長永縣,他一時半會兒也拿這家夥沒辦法,只能暫時按下。

可從谷建城這裏要錢行不通,那這筆錢從哪兒找呢?

饒是彭玉良腦子靈活,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麽好辦法。

扶着桌子想了好幾分鐘,外面排隊打電話的人都在催他,他才重新拿起了電話。

這次,彭玉良将電話打到了紡織廠,找他爸。

他父母都是紡織廠的工人,所以當初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他才會填溪化市高等紡織工業專科學校。

“玉良啊,今天怎麽想起打電話回來,是有什麽事嗎?”彭父接到電話,關切地問道。

這會兒打電話不方便,價格又很貴,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大家都是寫信,極少打電話的。

彭玉良抿了抿唇說:“爸,把媽那個工作指标賣了吧。”

“啊?”彭父吃了一驚,“咱們不是說好了,先留着,等你畢業再說的嗎?”

工作指标多難得啊,這工作他還想留給自家人呢!

彭玉良也不想,可上次給谷建城那500塊已經掏空了家底,還找親戚借了點錢,父母肯定沒法在短時間內再湊齊500塊的。而跟萱萱這樣出生富裕家庭的姑娘談對象,也不可能再像跟葉蔓一樣,約會就去公園裏坐坐,頂多再花幾毛錢看場電影就完了。

去外面飯店裏吃飯,買衣服和小禮物之類的,每個月總得來上那麽一兩回吧。他每個月十幾塊錢的津貼可不夠用,以前還有葉蔓和家裏時不時地補貼他一點,現在可都沒了。不弄點錢,怎麽繼續談戀愛?還有大半年才畢業呢!

“爸,我畢業後會學校會分配工作,這個工作指标咱們家也用不上,媽這些年辛苦了,讓她早點退休,回家養養身體吧!”彭玉良話說得極好聽。

可知子莫若父,彭父很清楚兒子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提這個,他問道:“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麽難處?”

彭玉良猶豫了一下,說了實話:“爸,三妮找到市裏來了,要我把以前談戀愛她花的錢折算給她,不然她就拿……我以前寫給她的信去學校裏找領導。”

“好,那我回家跟你媽商量商量。”彭父答應了。他家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學生,可不能被葉三妮給會毀了。

彭玉良聽到這話不由着急,咳了一聲說:“三妮她說只給我三天時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彭父的聲音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幾歲:“我這就去找你媽商量,賣得這麽急恐怕要被人壓價!”

這可是家裏人好不容易弄來的工作指标,還想傳給下一代的,就這麽賤賣了,彭父心疼啊。

彭玉良連忙安慰彭父:“爸,等我畢業分配出來就是幹部身份,咱們家也不缺一個普通工人的工作指标。最遲你明天就得給我寄過來,要加急啊!”

“知道了!”兒女都是債,彭父挂斷了電話。

……

今天不趕時間,葉蔓沒坐公交,邊走邊逛街。

走了半個小時左右,葉蔓看到路邊有一家照相館,便走了進去。

照相館老板立即熱情地招呼道:“同志,要照相嗎?”

葉蔓點頭,從包裏拿出一捆信,從裏面挑了幾封,将信紙取出來,一一攤開擺在桌子上:“老板,對着拍,拍清楚點啊,洗出來之後要能辨認出字跡。”

老板……

開照相館幾年了,他還是頭一回看到錢多得給信紙拍照片的,手抄一遍多省錢。

不過送上門來的生意沒有推出去的道理,老板提醒葉蔓:“四寸的五毛錢一張,六寸一塊錢一張,你這得拍好幾張。”

葉蔓一揮手:“沒關系,拍吧,清晰點,洗四寸大小的就夠了。”

這可都是證據,花幾塊錢存檔很有必要。她要的也不是照片,而是膠卷,照片洗出來後,照相館會把膠卷一塊兒放進袋子裏給顧客,以後想洗照片可以拿膠卷去照相館洗。要是彭玉良給她玩陰的,想賴賬,她把這照片洗個幾十張出來,撒在他們學校裏,讓他直接社死。

既然對方沒有意見,老板便拿起相機将這些信紙拍了下來,讓葉蔓交了錢,然後提醒她:“明天下午就可以來取了,記得帶收據過來。”

“好,謝謝老板。”葉蔓将收據塞進包裏,繼續往《溪化日報》的方向走去。

門衛大叔一看到她,很是稀奇,笑眯眯地招手:“小同志,又來找熊記者啊?”

葉蔓含笑點頭:“對,大叔,他今天在嗎?”

門衛大叔搖頭:“沒呢,估計是出去采訪了,你下午再過來吧!”

人不在,葉蔓只好謝過門衛大叔,先去吃飯,又在附近的市場上轉了一會兒,大約下午兩三點的時候,她再次來到報社。

熊記者已經回來了。葉蔓站在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等熊記者擡頭,她立即揚起笑容喊道:“熊記者,您好!”

熊記者看着她就很無語:“你怎麽又來了?那篇報道前幾天已經發了!”

葉蔓笑眯眯地點頭:“我們已經看到了,梅主任還說您寫得真好,是咱們學習的榜樣……”

熊記者不吃她這一套:“我還有工作,有什麽事你直說吧!”

葉蔓馬上從包裏拿出工作本,遞了上去:“熊記者,耽誤您一會兒,我是來向你彙報工作進展的。目前,我們活動的贊助商品都已經到位了,請您過目。”

熊記者拿着本子念了出來:“紅星牌12寸黑白電視機一臺,大米三袋(20斤)、面粉三袋(20斤)、餅幹兩斤裝10袋,單人打谷機一臺,男女皮鞋各五雙,啤酒六箱……我說你們這是打算開商店嗎?”

吃的、穿的、用的,甚至連機器都有,獎品是打算堆一座山嗎?

葉蔓搖頭笑道:“當然不是,這不是縣裏的各單位太熱情,鼎力支持咱們婦聯的工作嗎?”

熊記者已經見識過葉蔓的狡詐和難纏,根本不信這話。他放下本子說道:“這種事,寫信就行了,你沒必要特意跑一趟。”

葉蔓臉上燦爛的笑容散了一些:“我有點事要來市裏處理,就想着幹脆直接來找熊記者您,面對面,講得更清楚點。”

“你這又是準備去找哪個單位?”熊記者随口問了問下個倒黴蛋的名字。

葉蔓擠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不是,是私事。找我前男友,他背着我早就跟系主任的女兒好上了。”

熊記者……

這樣的事為什麽要跟他說,他一個大男人不知道怎麽安慰小姑娘啊。

“你想開點吧,回頭讓你們梅主任給你介紹個更好的。”熊記者勸道。

葉蔓點頭,将拍過照的那幾封信拿了出來:“我是來向他讨債的。他多次寫信向我索要財物,轉頭就戴着我省吃儉用給他買的手表陪系主任的女兒逛街,拿我寄的錢給對方買衣服。他攀了高枝,要跟我分手,我認了,但他不能拿我當傻子,這些錢都是我辛辛苦苦每個月攢的,他得還給我。”

這種狗血的事情歷來吸睛,辦公室裏其他幾個記者不自覺地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豎起耳朵聽八卦。

坐窗邊的那個女記者更是按捺不住,替葉蔓打抱不平:“這也太不是東西了吧?吸着原女友的血,拿去讨好新女友,還大學生呢,怎麽能幹出這麽不要臉的事!”

有了她帶頭,其他幾個記者也議論起來,都是指責彭玉良太沒道德,良心都被狗吃了。

葉蔓垂眸,這還只是冰山一角呢,更壞的是他還算計她嫁給一個二婚家暴老男人,可惜她手裏沒有直接的證據。

熊記者聽着同事們七嘴八舌地讨論,睨了葉蔓一眼:“你跑我辦公室裏來說這個幹什麽?我又不是你爸!”

“熊記者您若是想當我爸也不是不可以,我正好缺個幹爸!”葉蔓打蛇随棍上。

熊記者被她的不要臉震驚了,難得的詞窮。

旁邊幾個記者聽到這話,起哄:“熊哥,答應啊,這麽漂亮聰明的幹女兒,比你家那兩個皮小子好多了。”

“閉嘴吧你!”熊記者丢了個眼刀子給對方,看着葉蔓擡了擡下巴,“到底想幹什麽,直說吧!”

葉蔓有些遺憾,要有個幹爸撐腰,下次葉國明他們兩口子再冒出來,直接把熊記者推出去,能省多少事啊。算了,人家不願意也不能勉強。

她垂下眼睑說道:“彭玉良說他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麽多錢來。我們約定好了,三天後在紡織學校的大門口碰面,我怕他耍花招,所以想麻煩熊記者到時候陪我走一趟,在市裏我也就認識你們。”

熊記者将信将疑:“就這個事?”

葉蔓看了一眼窗邊義憤填膺的記者姐姐,補充道:“要是您覺得不方便,讓那個記者姐姐陪我走一趟也行。”

還是女人對女人的遭遇更能感同身受,全辦公室雖然大家聽了這事都很憤怒,可反應最激烈的是這個女記者。

果然,女記者一聽這話,忙舉手表示:“可以,我那天上午沒有要緊的事,正好陪葉同志走這一趟。”

熊記者有些無語:“你們自己都決定了,找我做什麽?”

女記者笑嘻嘻地說:“咱們不都是弱女子嗎?要是那個家夥臨時耍賴,我們倆可打不過他。這時候就要靠熊哥你出馬了。”

熊記者哼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女記者高高興興地沖葉蔓使眼色:“熊哥這是答應了!”

葉蔓連忙說:“謝謝熊記者!”

熊記者埋頭寫稿不搭理葉蔓了。

女記者把葉蔓叫了過去,低聲問:“小葉,我叫華慧玲,比你大幾歲,你叫我慧玲姐就行了。對了,你前男友在紡織學校念大幾啊,你們怎麽認識的?”

葉蔓将大致的經過講了一遍,小學初中同學,青梅竹馬,腳踏兩只船,哪點都戳到了華慧玲的憤怒點。她拉着葉蔓的手說:“光讓他還錢,未免太便宜他了!”

葉蔓點頭:“是啊,而且他還會繼續騙萱萱,哪天遇到更高的枝頭了,很可能又會抛棄萱萱,另尋新歡。其實我想請熊記者幫忙寫篇報道,揭露他的真面目,讓他以後沒法再出去騙姑娘們,可為了我的一點私事占用報紙寶貴的版面好像也不大好……”

真覺得不好,她就不會提這事了。只怕這才是她今天來的真實目的吧。

華慧玲又不傻,馬上聽明白了葉蔓的言下之意。雖然耍了點心機,可年輕姑娘遇到這種事,不是哭哭啼啼,自責哪裏做得不好,而是想辦法反擊,為自己讨回公道,這點很值得在咱們的社會中提倡。

而且就像葉蔓所說的那樣,若是不揭穿彭玉良的真面目,他還會繼續在外面騙姑娘,首當其沖的就是萱萱,人家一個家世好,有學問,長得又漂亮的姑娘,憑什麽嫁給彭玉良這種有心險惡的家夥?

華慧玲托着下巴說:“不揭穿這個道德敗壞的家夥還真是不甘心,可咱們報紙是嚴肅的黨報,報道這種男女感情糾紛好像不合适,就算我想寫這個稿子,只怕交到主編那裏也會被打回來。”

“論加強大學生道德教育的必要性!”埋頭寫稿的熊記者突然冒出一句。

華慧玲訝異地擡頭:“熊哥,你說啥呢?”

熊記者敲了敲桌子:“新聞标題,這個稿子能過審!”

華慧玲頓時反應過來,驚喜地拉着葉蔓:“熊哥這主題好,特別符合咱們報紙的氣質,就這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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