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就算死,你也要逃開?

有一瞬間,蔚茵以為自己會被那支箭射穿,心中生出一種解脫,這樣也好,也算是逃離了罷。

她聽見了傅元承的呼喊,置之不理,只是想出去那扇門。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她來不及發出一聲,整個人往前一栽……

傅元承聽到一聲悶響,眼睜睜看着面前的人倒下,趴在地上,身子抽搐兩下。

“阿瑩?”他兩步過去,将地上的人撈起來抱在懷中。

幾名侍衛,包括方才的女子,背對着傅元承而立,将他護在圈中,提防着四周。

傅元承皺了眉,手指探出去輕掃開蔚茵的額頭,那張柔美的臉此刻被鮮血浸染,額角仍舊汩汩的冒着。

“別怕,不會有事。”他拿手捂上她的額頭,阻止那些噴出的熱漿。

好看的手指間依舊流淌的血液,他看慣了血腥,可又那樣讨厭血腥,如今徒勞的想控制血腥。

懷裏的人沒有動靜,像一具軟軟的人偶,任由他抱住,氣息越來越弱,身子越來越涼。

“殿下,該走了。”龐稷走到門旁,一揮手遣散了侍衛。

他這個位置只能看見傅元承的背影,蹲在那裏死死抱住女子。

龐稷心焦,高大的身軀彎下,壓低聲音:“有人往這邊來了,殿下需早做打算,宮裏陛下那邊也不能久等。”

眼前形勢大好,侯府在五皇子手裏出事,傅元承這邊又抓到了來接應的人,說不定就能扯出穆明詹以及更深的人。如此時候,決不能讓一個女人壞了大局。

傅元承聽清了龐稷的話,低頭盯着蔚茵:“把她帶走,找郎中,快!”

他抱着她站起來,臉色重新變回冰冷。

“這,”龐稷為難,“殿下明鑒,此時不可帶上蔚夫人,今天兇險,不能生出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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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處理屍首已經浪費不少人力,如今再帶上蔚茵,明顯的是給人以把柄。再說,看她的樣子,指不定就活不了。

傅元承抱着蔚茵轉身,冷冷掃了龐稷一眼:“變故?”

龐稷後退兩步,後背瞬間生出一股冷意,低頭道:“蔚夫人如此情況,帶出去反而會加重傷勢。”

一個人傷成這樣,如此輾轉帶回東宮,說不好路上人就沒了。

傅元承低頭,看着已辨不出模樣的人,低聲喃語:“就算死,你也要逃開?”

夜風起,空氣中彌漫着燒焦的味道,遠處是人的哀號哭聲,深夜中實在瘆人,

“等我回來。”傅元承俯身,将蔚茵放在軟墊上。

兩個候府家仆打扮的人趕緊上來照看着。

不能久留,傅元承從小門出去,走過一條窄道,幾匹駿馬等在黑夜中,侍衛們無聲躬腰迎接他們的主子。

他系上寬大的暗色披風,上腳一踩馬镫,翻身躍起上了馬背,高大雄壯的黑色駿馬噴了兩聲響鼻兒,鐵蹄踢踏兩下,蓄勢待發。

傅元承拉緊缰繩,雙腿一夾馬腹,側臉看去那扇隐在黑暗中,重新緊閉的小門,随後騎馬進入長街。

只留下一串漸遠的馬蹄聲。

好大的火,是要将整座山焚燒幹淨嗎?

蔚茵蹲在石頭後面動也不敢動,這段日子她栖身的明霞觀沒了,吞噬在灼熱的火焰中。

和藹的住持道長,擅長醫理的明處道長,總是吃不飽的明源道長,還有自小跟着她的婢子蝴蝶,所有人無聲無息躺在那兒,任憑烈焰灼燒,化為灰燼。

她來晚了,全部都沒了。

“這些賊匪當真滅絕人性。”身旁的男子嘆一聲氣,又有些不放心的勸說,“這裏不能久留,我們先離開。”

蔚茵渾身冰冷,木木的任他抓上手帶着離開。

她看着他的背影,清瘦而模糊,遂憤而将手抽回。随後看見他回過頭來,面色陰沉,突然伸手掐上她的脖頸,五指收緊。

“呃……”窒息感讓她張大嘴巴,下意識拍打着那只手,雙腳蹬踏着。

他笑,手上越發用力:“你也去死,去陪她們!”

話音落,手指松開,她身子下墜,跌進了那片火海中……

““呼……”!蔚茵忽的睜開眼,捂住胸大口呼吸。

她無力的倚在牆角,身上出了一層黏膩冷汗。

視線漸漸清晰,還是那間陰暗潮冷的地窖,沒有窗,一根火把嵌在牆上,照着偌大的地方,唯一連接外面的是一扇厚鐵門,此刻仍舊緊緊關着。

關在這裏的有二三十個女子,是慶德侯府原先的婢女。侯府倒了,她們這些奴婢自然該被重新易主發賣。

蔚茵很虛弱,頭腦暈沉。方才的噩夢仍讓她心悸不止,可是仔細去想,卻又完全記不起。

“怎麽了?”身旁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問了聲。

“噩夢。”蔚茵啞着嗓子回道,繼而動了動身子。

婦人搖搖頭,略帶憐憫道:“可憐你摔壞了腦袋,把什麽都忘了,不然給家裏人報個信兒,說不準還能花銀子把你贖回去。”

她又看了看坐在牆角的蔚茵,似乎猶豫了一瞬,便從身上掏出一塊餅子遞過去。

蔚茵擡眼看,顫巍着伸手接過:“謝謝桂姐。”

餅子又幹又硬,像塊石頭。可就算是這點吃的也是不易,需得搶奪來才行。每日鐵門只會開啓一次,便是看守來送吃食,一只破舊木桶裝的哪夠這些女子吃?便是只能用搶的。

桂姐擺擺手:“左右也要出去了,你且吃一點兒,還能有些力氣。”

“出去?”蔚茵擡頭,垂下的發絲擋住了半邊臉。

這個地窖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依着看守送飯的次數來算。她醒來的時候就在地窖中,桂姐說她被人送進來的時候渾身是血,昏迷着不省人事,本以為活不了的。

她忘了一切,記得的只是這裏冰冷的石牆,難聞的混雜氣味。

桂姐身子往牆上倚靠,雙手抱着縮進袖筒:“方才來送吃食,那人說了讓咱準備好,過晌就出去。”

蔚茵攥着餅子,眼中茫然。她忘了自己是誰,可是出去了又會怎樣?

好像看出她心中所想,桂姐嘆了一聲:“你說你,磕了頭連着把一張臉也毀了,這要是找主家,必然有影響的,你還生着病。”

蔚茵下意識摸上自己的右臉頰,手指碰觸到粗糙的血痂,厚厚的蓋住了半張臉。

是啊,這樣一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誰也不會要她。

“阿瑩,”桂姐喚了聲,“吃點吧,總歸要活下去,去找自己的家人。”

蔚茵點頭,她現在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叫阿瑩,可能是穆家族裏的一個婢女。而且,她摸向自己的腰間,掏出一枚圓潤之物。

指尖摩挲着荊桃花形狀的竹牌,一下下描摹着上面的字:弟,渝。

她是有家人的,所以一定要活下去。想到這裏,她将那塊餅子送到嘴邊,張口咬住。

“咳咳。”餅子卡在喉嚨處上不來下不去,堵得她漲紅了臉,眼中盈滿淚花。

“瞧瞧你這體格,”桂姐無奈過來,伸手幫着蔚茵順背,“可怎麽辦?”

蔚茵擡起袖角,輕拭去眼角的濕潤,壓下了自己的咳嗽。

有一瞬,桂姐恍惚覺得眼前這女子的舉止實在不像是粗使婢女,盡管身上不爽利,但動作總是輕輕柔柔,也不會像別的婢子,動不動就哀嚎出聲,粗口罵人。

“桂姐,”蔚茵叫了聲,“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在這個地窖裏,桂姐算是照顧她,會分給她吃的,和她說話。她從人的眼中能夠看出什麽,既然找不到主家要,她到底會去哪兒?

桂姐聞言一怔,收回手重新靠上石牆,低下頭去藏住臉上神情:“我家小妹和你差不多大的。”

蔚茵嗯了聲,這也就明白為何桂姐總會幫她兩手,想必是聯想到自己的妹子了。

“三條路,”桂姐比劃着三根手指,燈影中拉長在地面上,“長相有些姿色的會被送去花樓,就是前日走的那幾個。”

她頓了頓,到底年長一些,知道的也多,聲音不算高,剛巧兩人都能聽清:“剩下的咱們一塊放出去,運氣好會被主家相中,或是被一些人家買回去做個媳婦兒。”

蔚茵看着她,知道前面說的都不是自己,平靜的等着人繼續說。

“軍營,”桂姐擡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剩下的可能會送去邊城軍營。”

蔚茵愣住,手裏緊緊攥着竹牌。一個女子送去軍營還能做什麽?更何況以她的狀況,怕是死在半路,被一卷草席扔去亂屍崗。

“當啷”,那扇緊閉的鐵門被從外面推開。

看守走進來,手裏棍棒敲響鐵門,嘴裏大聲吼着:“出來,都出來!”

靠在牆邊的女子們一個個站起來,不知所措,又無可奈何的挪着步子。

這些日子熬下來,每個人都沒了原先的模樣,蓬頭垢面。對未知的恐慌,有人已經抽泣出聲。

人一個一個的走出鐵門,蔚茵身子差,拉在最後。桂姐回頭看了眼,不放心轉身折了回來。

“阿瑩撐住,”她扶着蔚茵的雙肩,最後叮囑道,“撐着活下去。”

桂姐體格不錯,出了侯府也能找到別的主家,左右是換個地方幹粗使灑掃的活兒,有口飯吃。蔚茵不一樣,她毀了臉又在病中,不會有人要她。

蔚茵點頭,恍惚的對人扯扯嘴角:“我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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