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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空氣裏還帶着雨水的清香,溫度卻比前段時間高了好一截。
秋老虎如約而至,祝溫書出門時又換上了夏天的襯衫裙,卻還是有點悶熱。
她昨晚沒睡好,今天起得有點晚,幾乎是踩點到的學校。
經過教室門口時,學生基本已經來齊了。
第一節課是英語課,祝溫書沒出聲,只是站在窗邊看一眼情況。
幾十個孩子到處亂跑,而令思淵穿着一身英倫套裝,在孩子堆裏特別顯眼。
他似乎心情特別好,拿了一堆零食正在跟同學們分享。
看着令思淵活蹦亂跳的身影,祝溫書心裏還是有些恍惚。
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想明白,自己分明只是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家訪,怎麽就撞破了一個明星的驚天大秘密了。
這個明星還是跟她同窗三年的高中同學。
思及此,祝溫書自嘲地笑了笑。
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名字了,令琛才勉強想起她。
而且他明顯對她沒什麽特別的記憶,兩人尴尬對視半晌都寒暄不出個所以然。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以前是令琛不起眼,祝溫書在學校受人追捧。
現在令琛紅極一時,而祝溫書自己倒成了平平無奇的普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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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級裏有人看見祝溫書,喊了一聲,教室裏立刻鴉雀無聲,各個都往自己座位跑。
令思淵也回頭看過來,對上祝溫書的目光,還朝她笑了笑。
祝溫書這才回神,朝他招招手,把他叫到了教室走廊上。
她彎腰,摸了摸令思淵的頭。
“怎麽樣?昨天老師走後,你爸爸有沒有罵你?”
“沒有沒有。”令思淵笑出了兩個小酒窩,“爸爸今天還送我來學校呢!”
“什麽?”
祝溫書下意識回頭朝學校大門看去。
雖是大清早,可上學時間,學校外面的家長絡繹不絕。
令琛也真是膽大,都不怕被發現嗎?
“真的!”令思淵說,“他還早起給我做早飯了呢!”
看來自己昨晚跟他的談話,還是有用。
就是不知道這個有效期能維持多久。
“好的,老師知道了,回教室準備上課吧。”
回到辦公室,正好響起第一節課的預備鈴。
祝溫書翻開桌上堆積的家庭作業,正準備動筆批改,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女聲。
“祝老師,你這會兒沒課吧?”
祝溫書回過頭,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站在門口,有些面生。
直到那個女人身後的小男孩探頭進來,祝溫書才恍然大悟,這應該是王小鵬的媽媽。
完蛋。
對方雖然還沒開口,祝溫書就已經預知自己這個上午又不得安生了。
“王小鵬媽媽嗎?請問有什麽事。”
王小鵬媽媽帶着一副紅色邊框眼鏡,頭發梳得服服帖帖,走起路來不緊不慢,臉上帶着點兒笑,卻讓祝溫書莫名有點兒發怵。
“是這樣,昨天王小鵬在學校裏被人打了,我今天是特意來學校要個說法。”
祝溫書:“……”
王媽媽這句話說完,辦公室裏其他老師都扭過頭來看了她兩眼。
一見這家長長了一副不好糊弄的臉,都搖着頭繼續做自己的事去了,還有一個女老師朝祝溫書投來了可憐的目光。
“王媽媽,您先坐。”
祝溫書給她搬了一張椅子,待人落座後,才說,“事情沒有您想象的這麽嚴重,不是被打,只是孩子們打鬧,我昨天已經批評過他們了,也給小鵬爸爸打電話說明了情況。”
“批評?”
王媽媽一雙眉毛立刻豎了起來,“先動手的是令思淵,為什麽要批評小鵬?”
“因為小鵬說……”
“好了老師你不必說了。”王媽媽一擡手,制止了祝溫書的解釋,“事情的經過我昨晚已經了解過了,我老公不管事,你不用聽他的。我現在就想令思淵的家長給我一個交代,否則我怎麽放心讓孩子跟這麽一個粗魯暴力的人待在一個班上?以後被帶壞了怎麽辦?”
作為才畢業沒多久的老師,祝溫書還真沒遇到過這種家長。
她滿臉問號,不知道王媽媽的邏輯是怎麽來的,于是側過頭,想問王小鵬昨晚回去是怎麽說的。
可王小鵬一看見她的眼神就立刻躲到了自己媽媽身後。
“這樣吧。”
祝溫書沒辦法,只能開口道,“小鵬,你去教室把令思淵叫過來。”
等王小鵬走了,祝溫書才說:“王媽媽,小孩子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情,昨天他們已經握手言和了,我覺得也不必再把不愉快的事情提起來。”
“握手言和是因為老師您和稀泥。”
王媽媽義正言辭地說,“小鵬臉上都被撓出幾道血痕子了,我問他怎麽回事,他哭得傷傷心心的,可見孩子心裏是不服的,所以今天令思淵的家長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祝溫書昨天确實只顧着滿臉鼻血的令思淵,後來才發現王小鵬也挂彩了,臉上确實有兩道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血痕。
總之,現在不管祝溫書怎麽說,王小鵬媽媽一定堅持要令思淵的家長親自過來道歉,也拒不承認王小鵬的做法有問題。
既然這樣,祝溫書覺得令琛勢必要和王小鵬媽媽溝通一番了。
至于怎麽個溝通法,等下再說。
“行,我幫你聯系令思淵的家長。”
祝溫書說,“不過令思淵的家長非常忙,不一定立即有空。”
“難怪。”
王媽媽冷笑一聲,沒再說其他的,但這個語氣卻讓人非常不舒服。
好像令思淵是觸及到了什麽人品問題似的。
正好這時,令思淵跟王小鵬一起過來了。
兩個小孩子在路上估計沒把事情說清楚,令思淵一進來,就撲閃着迷茫的大眼睛,惶恐地問:“祝老師,為什麽又要請家長?”
祝溫書還沒來得及說話,王媽媽完全無視令思淵的存在,徑直說道:“我不管他家長有多忙,打了我們家孩子就必須給個交代,這樣吧祝老師,您給他家長打個電話,我親自來溝通。”
祝溫書沒理她,一邊翻包裏的手機,一邊安撫着令思淵。
“沒事,就是簡單聊聊天,你看昨天老師跟你爸爸聊天,他也沒兇你是不是?”
見她動作不夠利落的,王小鵬媽媽擺着一張冷臉,飛快地掏出自己手機遞到令思淵面前,“來,你自己給你家長打。”
令思淵當然沒接手機,而是無措地看着祝溫書。
“為什麽要給我的家長打電話?”
“淵淵,關于昨天的事情,王小鵬的媽媽還想跟你爸爸溝通一下,你別怕,打過去吧,有老師在,不會讓你爸爸罵你的。”
見令思淵還是不動,王小鵬媽媽說:“你不打,那我就直接在釘釘群裏找你爸爸的聯系方式,到時候……”
“我打!”令思淵飛快地伸手,幾乎是從王小鵬媽媽手裏搶走的手機。
看他慌了,王小鵬媽媽哼笑了聲,抱着手臂在一旁盯着他。
令思淵一邊按着鍵,一邊偷偷看祝溫書的臉色,慌得弄錯了好幾次數字。
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将這通電話撥出去。
抱着肯定不會有人接電話的篤定,祝溫書低垂着眼睛,心裏盤算着要怎麽解決王小鵬的媽媽。
沒想到,幾秒後——
“爸爸……”令思淵怯懦的聲音響起,“你能不能來學校……”
祝溫書猛地擡頭。
居然,這麽容易就接通了?
然而下一秒,令思淵“喂”了兩聲,随後眨巴着眼睛,哆哆嗦嗦地捏着手機。
“他挂了……”
祝溫書:“挂、挂了?”
“什麽人吶這是?!”
王小鵬媽媽拍案而起,“再打!”
王媽媽把令思淵唬住了,又轉頭對祝溫書說:“您也看見了,就這态度,我怎麽放心自己的孩子跟他的孩子在一個班待着?”
祝溫書知道今天這事兒令琛不表達,王媽媽是不會就此罷休的。
她便拿過手機,親自打過去。
響鈴幾秒後,電話接通。
祝溫書還沒開口,令琛強忍着火氣說:“我很閑嗎令思淵?你有事去找你——”
“令思淵爸爸。”
祝溫書打斷他,說道,“我是祝老師,令思淵的班主任。”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随後,令琛的聲音沉了下來,但還是帶着點沒睡醒的惺忪,“他又在學校打架了?”
“沒有,他今天很乖。”
祝溫書瞥了王媽媽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過關于昨天打架的事情,另一個同學的媽媽想要跟你溝通一下,你看什麽時候有時間來一趟學校?”
她知道令琛肯定不會來,不過話還是要說全。
“不會耽誤你很多時間的,而且這有益于令思淵和同學的友好相處,麻煩你無論如何也抽點時間過來一下,好嗎?”
“我确實很忙,沒空。”
令琛沉吟片刻,嘆了口氣,“放學後我過來吧。”
“嗯嗯我也理解你很忙——”祝溫書突然頓住,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你說什麽?”
“我說。”令琛一字一句道,“放學後我過來。”
“……行,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祝溫書愣了兩秒才把手機還給王媽媽。
這人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啊。
不解歸不解,祝溫書還是老老實實地轉達:“他爸爸白天走不開,放學後來學校,可以嗎?”
王媽媽其實是不太滿意的,但她想到自己等會兒确實也還有點事情,也就勉強點了個頭。
“那行吧,放學了我再來,要準時啊。”
這一整天,祝溫書除了給兩個班上課外,其他時間都有點心不在焉。
令琛居然真答應來學校。
祝溫書本來就對處理家長之間的紛争沒什麽經驗,更何況其中一個還是正當紅的大明星。
她不知道王小鵬的媽媽認出令琛之後,事情的走向會怎樣。
會不會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令琛有一個七歲多的孩子了?
令思淵以後還能正常生活學習嗎?
而她作為老師,又要怎麽處理班級以及學校的同學對令思淵的好奇心?
種種心緒萦繞下,轉眼到了放學時間。
鈴聲打響後沒兩分鐘,王小鵬媽媽就帶着孩子等在了辦公室裏。
過了一會兒,令思淵也來辦公室了。
兩大兩小面對面坐着,不太好說笑,氣氛也有點僵硬。
王小鵬有自己媽媽撐腰,悠哉悠哉地寫起了作業。
令思淵卻很惶恐,拿着筆假裝塗塗畫畫,時不時偷看一眼祝溫書。
半個小時後,學生已經基本走完,校園安靜得像郊區的小公園,天邊濃厚的黑雲推着日光消退,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陰沉得似黑夜。
王小鵬媽媽等得不耐煩了,拍了拍桌子,“不是說放學了就來嗎?這都半個多小時了,祝老師你再給他打個電話!”
祝溫書心想令琛八成是要鴿了,反而覺得輕松。
剛拿起手機,辦公室門被扣響。
祝溫書看向門外,愣了愣,有點不自然地說:“令思淵的家長來了……”
王媽媽立刻回頭,正想說話,一個“你”字卻在看清來人的時候卡在了喉嚨裏。
原本天色就沉,令琛穿着黑衛衣黑長褲,雖清瘦卻足夠高挑挺拔,擋住了僅剩的夕陽,将小小的辦公室映得更沉重。
何況,他還戴着一只黑口罩。
大半張臉被遮住,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卻也不掩他周身獨特氣質。
莫名抓人眼球,不像是生活在大街小巷形形色色的普通人。
王媽媽顯然沒預料到令思淵的爸爸會以這種形象出現。
而且,她總覺得這人的眉眼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總之,這和她預想中的家長不太一樣,導致她莫名地有點失了氣勢。
随着令琛走近,王媽媽站起來,昂着下巴說道:“我是王小鵬的媽媽,你好。”
令琛經過她身旁時側頭看了她一眼,挺有禮貌地丢了句“你好”,随後也沒看祝溫書,徑直走到令思淵旁邊,曲指敲了一下他的額頭。
“你還挺會給我找事?”
令思淵心虛,不敢直視他,反而悄悄地躲到了祝溫書身後。
“他今天沒有找事。”祝溫書護着令思淵,示意令琛看兩眼王媽媽,“是王小鵬的媽媽想跟你談談昨天打架的事情。”
令琛這才慢悠悠地回過頭,給了王媽媽一個正面。
王媽媽立刻接話道:“你家小孩動手打人,把我家孩子臉都撓花了,現在是文明社會,我沒見過這麽不文明的人,這跟□□有什麽區別?而且——”
令琛點頭:“嗯,不過我很忙,您直說吧,想怎麽談?”
王媽媽:“……”
她怎麽聽出了一股你要用刀還是用槍的感覺。
“你——”看了令琛兩眼,王媽媽沒什麽底氣了,卻又不願輸了氣勢,轉而指責起來,“這都幾點了?說好放學就好,你有沒有一點時間觀念?”
“抱歉。”令琛誠懇地說,“剛剛找錯學校了。”
王媽媽:“……”
祝溫書:“…………”
場面似乎發生了詭異的扭轉。
王小鵬媽媽嘴角抽搐一下,緩過神來,又說:“那你戴着個口罩是什麽意思?你禮貌嗎?”
祝溫書頭皮突然繃緊,緊張地看向令琛。
萬一摘下口罩……
“得病了,會傳染。”
令琛擡手,作勢要摘下口罩,“介意?那我摘了。”
“別!”
王媽媽拉着王小鵬猛退了一步,驚疑不定地打量着令琛連同令思淵。
“……”
果然是多慮了。
祝溫書皺着眉頭說:“你好好說話,別吓唬人家。”
令琛聞言,扭頭看了祝溫書一眼,眉間的不耐之色卸下,語氣也平了:“哦,知道了,祝老師。”
這兩人一來一回兩句話,王媽媽怎麽聽怎麽覺得自己被耍了。
可氣勢已經底了一截,半途也不好拔起來,她只好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
“我也不是多事的人,這樣吧,咱們就打架這個事情,該道歉就好好道歉,我也不追究了。”
“行。”
令琛退了一步,靠坐着祝溫書的辦公桌,彎腰問令思淵:“誰先動的手?”
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裏,令思淵其實已經隐約感知到了現在的局面形勢,不知不覺地腰也直了頭也挺了,中氣十足地說了說:“我!”
祝溫書:“?”
你還挺驕傲?
令琛“嗯”了一聲,朝王小鵬的方向擡擡下巴。
令思淵沒理解令琛的意思,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啊?”
下一秒,令琛拎住令思淵的領口,往前一送,直接把人怼到了王小鵬面前。
“跟人道歉。”
這一動作吓得王小鵬和他媽媽又退了兩步。
還真他媽是□□啊???
一旁的祝溫書也看呆了。
你平時就是這麽對孩子的??是親生的嗎??
她感覺被揪住的不是令思淵,是自己的心,甚至害怕下一秒令思淵就哇哇大哭。
可現實卻是,令思淵不僅沒害怕,還虎頭虎腦地理了理自己被抓皺的領口,這才挺胸擡頭地喊道:“王小鵬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打你了!”
王小鵬媽媽:“?”
這叫道歉?
可是當事人王小鵬快吓哭了,哽咽着擺手:“沒、沒關系。”
令琛平靜地看完全程,甚至還随手拿了祝溫書一只筆轉着玩。
等王小鵬不知所措到去扯他媽媽的衣服下擺,令琛這才特真誠地問王媽媽:“您看這樣滿意了嗎?”
王媽媽哪兒敢說不滿意。
她怕自己說出口,對方問一句“那你還想怎麽樣”,事情就往她控制不了的方向發展了。
當然,促使她徹底放棄的主要原因,是令琛伸手拎令思淵時,她注意到了他的腕表。
她不怕強勢的人,也不怕有錢的人。
就怕又強勢又有錢的。
“哎呀,小孩子們都是同班同學,打打鬧鬧的太正常了,大家都別忘心裏去,以後還是好朋友啊,咱們都別提這事兒了。”
說完後,她其實自己也覺得尴尬,面子上過不去,于是一轉頭,變臉似的用倨傲的下巴看向祝溫書。
“不過祝老師,您作為班主任,連小孩打鬧都處理不好,您怎麽當這個老師的?”
祝溫書:“……?”
我昨天不是處理好了?
“你——”
她剛張口,字兒還沒完全吐出來,只聽“啪”地一聲,一只筆被輕輕丢到桌面上,眼前的王媽媽卻顫了一下。
令琛的聲音在祝溫書身後響起。
“那您還想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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