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過了很久。
當她的聲音消融在夜風裏,聲控燈也默默熄滅,令琛的身影再次隐于暗處。
黑暗和寂靜會放大人的神經感官,在這偌大的琴房裏,祝溫書能感覺到令琛在看她。
也能感覺到空氣裏隐隐浮動着一股細而密的情緒,來自與她遙遙對望的令琛。
而他沉默太久,久到祝溫書覺得這是他的憤怒在蓄力時,他突然起身。
祝溫書看着那個模糊的身影走到她左側牆邊,擡手一摁,琴房突然燈光大亮。
而令琛似乎一時難以适應這麽明亮的燈光,他的手掌還搭在牆上,低頭閉眼片刻,才轉過身來。
“你怎麽才來?”
“路上有事故,高架橋堵了很久。”
祝溫書見他神情倒是平靜,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兀自松了口氣,“抱歉抱歉。”
令琛丢下一個“哦”,轉身朝角落走去,拎起一把吉他,曲腿坐到階梯上,低頭随意撥弄出幾個音節。
祝溫書不是一個懂音樂的人,但她能感覺出這段不成型的曲調聽起來有些輕快。
可令琛又坐在那裏不說話,讓她摸不清這人到底還生不生氣。
就在祝溫書幹站着的時候,令琛看了她一眼。
“你坐。”
祝溫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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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是可以,但坐哪兒?
除了那張離令琛很遠的鋼琴椅外,這間房好像沒別的凳子。
令琛還在自顧自地彈吉他,祝溫書環顧四周,最後走向臺階,掖着裙子坐到他旁邊。
鼻尖忽然拂過一陣洗發水的清香,令琛指尖下的曲調忽然快了一拍。
音盲祝溫書對此毫無察覺,只覺得他随手彈的曲子還挺好聽。
簡單,卻不松散,靈動又斑斓。
在這安靜的晚上,彈撥樂器特有的清澈音色與月光和鳴,在夜色中翻湧流淌。
等祝溫書驟然回神,一曲已經終了。
令琛捏着撥片,扭過頭來,兩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祝溫書意識還在剛才的曲子裏沒有完全抽離,下意識就問:“你彈的什麽?真好聽。”
“新歌,還沒發。”
令琛收回視線,撥片在弦上輕劃,“祝小姐,你是第一個聽到的人。”
他的聲線低沉卻很幹淨。
聽到這句話時,祝溫書感覺自己心尖和他手裏的琴弦一樣,在輕顫。
“噢,這樣啊……”
她微微別開臉,腦子突然有點轉不動,“那你剛剛在鋼琴那兒唱的那首呢?也是新歌嗎?”
“……”
斷斷續續的音節突然停止,令琛手指垂在吉他上,看向祝溫書。
他的眼神沒有什麽壓迫感,但祝溫書卻感覺四周的空氣好像忽然有了重量,沉沉地壓着她。
“挺新的。”
“五年前才發表。”
祝溫書:“啊?”
令琛別開頭,不再看她,嘴角勾了一下,卻沒浮現任何笑意。
“就是你最喜歡的那首《小蠶同學》”
祝溫書:“…………”
漫長而死寂的幾秒過去,祝溫書幹巴巴地眨眼。
“你聽過著名教育家蒙臺梭利的名言嗎?”
令琛擡眉:“嗯?”
祝溫書:“我聽過了,我就忘了;我看見了,我就記得了;我做過了,我就理解了……”
說道後面,令琛的表情越來越淡,祝溫書的聲音也越來越小,越來越沒底氣,甚至連最後一個字兒的音都吞掉。
她終于不再掙紮,閉了嘴。
好像也沒必要再刻意解釋什麽。
她其實真的聽過這首歌,剛剛旋律響起她就覺得耳熟。
但她也是真的一時之間沒想起來是哪首。
“緊張什麽。”
沉默片刻後,令琛倏然起身,和祝溫書擦肩而過時,祝溫書聽見他說:“我又不檢查作業。”
聽到“作業”兩個字,祝溫書的睫毛輕顫,大腦閃屏,那點尴尬的憂愁突然變成令思淵寫的那篇秋游作文。
擡頭再看向令琛時,他正彎腰放吉他。
祝溫書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從他的腰身,一寸寸地……往下挪。
看了一眼,她迅速移開目光。
随後,沒忍住又看一眼。
這屁股……不算大呀。
不過還挺翹。
“你在看什麽?”
令琛的聲音忽然響起。
祝溫書像偷窺小姑娘洗澡被抓包了一樣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才想起自己今天過來的主要目的。
“沒什麽,就是我看你好像挺忙的……沒什麽事的話,我拿了票就先不打擾你了。”
令琛沒說什麽,“嗯”了一聲,朝鋼琴走去,翻出那張夾在樂譜裏的門票,朝祝溫書走來。
就在他們只有一步之遙時,祝溫書伸手要去接,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随後,令興言的聲音響起。
“沒呢沒呢,明總您放心,我們合作這麽愉快肯定續約的。”
那道雙開門沒關,在令興言跨進來之前,令琛原本已經遞過來的手突然換了方向,直接把票塞進她單間背在身側的水桶包裏。
祝溫書空着手有點懵,還沒明白令琛為何不把門票遞到她手裏,令興言的腳步聲就已經近在耳邊。
她回頭,正好和令興言打了個照面。
令興言腳步一頓,目光在祝溫書和令琛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定定停在祝溫書身上。
“嗯嗯,好的,咱們回頭詳聊。”
他盯着眼前的女人,挂完電話,點點頭,“您好。”
祝溫書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臉,也點頭說“您好”。
但在那兩個字說出的瞬間,她福至心靈般,眼前仿佛轟然出現另一張稚嫩的面孔。
怪不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覺得他眼熟。
這眉眼,這鼻梁,這嘴唇——
令思淵和他活脫脫就是女娲造人時一個巴掌扇出來的吧!
祝溫書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像的兩個人,腦子裏思緒萬千,不自覺地出神。
而令興言,在這裏看見祝溫書,心裏也盤旋着一團疑雲。
上次在公園裏碰見她,之後的事情就有些奇怪。
那天收工後,令琛沒急着走,而是等現場收拾完後,自己親自去找負責現場管理的場務,問人家有沒有撿到一串手鏈。
場務去妝造那兒看了看,還真有一條粉水晶手鏈,當時整理東西的造型師還以為是哪個女工作人員弄丢的,打算結束後在群裏問一問,沒想到被令琛領走了。
這事兒令興言本來不知道,是場務事後來跟他八卦,問令琛為什麽突然在現場找一串女士手鏈。
令興言當時什麽都沒說,但心裏卻突然想起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普通高中同學祝溫書。
而如今——
他視線下移,果然看見祝溫書手腕上戴着一串粉水晶。
更何況,她此刻還出現在令琛私人的錄音棚裏。
這可不是一個普通高中同學,能在令琛這裏得到的待遇。
兩個心思各異的人對視了許久,誰都沒說話。
直到令琛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你還有其他事?”
祝溫書如夢初醒,看向令琛,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這是令琛在給她下逐客令,于是連忙說道:“沒事了,那我先走了。”
她剛轉身,令興言的聲音又響起。
“您先等等。”
祝溫書回頭,不明所以地看着令興言。
他單手插進西裝褲袋,斜身靠着一旁的牆,溫柔地笑着問:“你喜歡喝橘子汽水嗎?”
話音一落,比祝溫書先有反應的是令琛。
他倏然回頭的瞬間,祝溫書眨眨眼睛:“啊?”
她還沒明白令興言這莫名其妙的問題是什麽意思,一道蘊着怒意的聲音落在她頭頂。
“令興言。”
——我什麽時候,才像橘子汽水被你鐘愛。
剛唱過的詞仿佛還在嘴邊。
令琛擡眼,沉壓壓地看着令興言,一字一句道,“你很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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