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祝溫書回到治療室時,令思淵正捧着她的手機咯咯笑。

而令琛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瞥頭看着窗外,連下颌線都透着一股不耐煩。

祝溫書看他一眼,皺了皺眉,沒說什麽,轉頭走向病床。

“看什麽呢,這麽開心。”

見祝溫書回來,令思淵立刻放下手機,興奮地說:“老師,我可以回家了嗎?!”

“不可以哦,點滴還沒有打完。”

祝溫書摸摸他的額頭,體溫基本正常了,“再躺會兒,老師手機可以繼續給你玩一下。”

令思淵撇嘴:“老師手機裏都沒有游戲……”

他又偷瞄令琛一眼,“想回家玩游戲了。”

此時的令思淵面色依然蒼白,但隐約又透着點紅潤,雙眼還放着光,仿佛很高興的樣子。

祝溫書有點費解,怎麽她才出去一小會兒,病就像全好了一樣。

“玩游戲病會好得慢,淵淵怎麽不乖呢。”

“噢……”

令思淵才不信這種哄人的話,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可他是少先隊員,總不能不聽老師的話。

唉,希望點滴快點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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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他游戲賬號裏新到賬的648塊錢,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家。

“那我再看會兒動畫片吧。”

令思淵又拿起祝溫書的手機,随手劃了一下,覺得索然無味,“老師,有齊天大聖嗎?我昨天看到三打白骨精了。”

“西游記啊,老師找找。”

祝溫書接過手機,一邊搜索,一邊說,“你居然沒看過西游記嗎,我記得課外讀物布置過呀。”

令思淵低頭,扣着手指小聲說:“不喜歡看書,看不懂……”

祝溫書倒是知道令思淵的讀寫能力堪憂,只是沒想到課外讀物匮乏到這種地步。

她默不作聲地看向令琛,意思是你自個兒瞧瞧,這也太不像話了。

令琛感覺到祝溫書的視線,回頭看令思淵一眼,輕嗤了聲。

“西游記都看不懂,我在你這個年紀都倒背如流了。”

令思淵挺起胸口:“那你把緊箍咒背來聽聽。”

“……我給你背書?”

令琛扯扯嘴角,“你那點兒零用錢夠請我幾秒鐘?”

看到他這副模樣,祝溫書沒忍住,別開臉笑了一下。

後來,祝溫書還是沒給令思淵看動畫片,而是上網搜了兒童版西游記,帶着他一起讀。

今天的落日很美。

偶爾有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窗外枝頭,輕柔的女聲和稚嫩的童音時不時拂過耳邊。

祝溫書沒看一眼那個懶散坐在窗邊的男人,男人也沒看一眼窗外西墜的落日。

令思淵的點滴打完時,正好下午六點。

護士進來拔了針管,棉簽還摁着針孔,令思淵就迫不及待要下床。

“你慢點,別着急。”

祝溫書扶着他坐起來,正考慮着要不要讓他自己穿衣服,他便已經繃着腳尖去穿鞋。

結果就是他腳掌還沒着地就急着起身,想用力時卻渾身一軟,差點一頭栽下床。

“都說了別急了。”

祝溫書及時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讓他摔倒。

到底是七八歲的小孩,上吐下瀉一番,又疼了好一會兒,能有力氣才怪。

祝溫書嘆了口氣,俯身拿起鞋子幫他穿。

再起身時,發現令琛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一言不發地拎起床邊的衣服給他穿上。

眼裏看似很不耐煩,手上的動作卻很細致有條理,一條胳膊一條胳膊地套進去,同時拉着襯衫袖口免得被卷上去。

最後利落地系上外套扣子,還知道把手伸進下擺扯扯羊毛小馬甲。

祝溫書擡眼,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令琛。

“你這不是挺會照顧人的嗎?”

聽到祝溫書的話,令琛手上動作頓了頓,目光有些黯淡。

随後也沒說什麽,單手抱起令思淵,另一只手拎起床邊的藥袋。

“走嗎?”

“嗯。”

今天的太陽下山特別早,路燈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可能令思淵确實有點重,令琛走得很慢。

“醫藥費多少,我轉給你。”

祝溫書:“兩百多,不過你不用給我。”

“這不好吧。”

令琛斜眼看她,“祝老師,我們就只是認識七八年的高中同學而已,你不必把他當親兒子似的。”

祝溫書:“……”

她抿抿唇,努力讓自己的無語不那麽明顯,“我不是這個意思,令思淵可以刷醫保。”

“……哦。”

令琛沉默着往前走了幾步,問,“醫保怎麽刷?”

祝溫書:“有一卡通就行,這個你不用操心。”

“行。”

兩人說着話,不知不覺間到了衛生院門口,令琛的車已經等在門口。

司機見他們出來,按開了自動門。

令琛彎腰放下令思淵,讓他自己鑽上車。

“順路送你?”

祝溫書想到辦公室裏還有堆積如山的事情等着她處理,疲憊感席卷而來,嘆着氣搖頭道,“不用了,我打個車就行。”

“耽誤您這麽久,我是不是得——”

令琛壓了壓帽檐,低聲道,“請祝老師吃個飯?”

“啊?”

祝溫書看了令琛一眼,緊接着又有新消息進來,她連忙低頭打字,“不用不用,我應該的。”

“哪有什麽應該的,是我應該感謝你。”

令琛的聲音不輕不重落在祝溫書頭頂。

她不再看手機,擡頭望着令琛。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還是先帶淵淵回家休息吧,要是明天還不舒服就跟我請個假。”

正好有出租車路過,祝溫書連忙伸手攔下。

“那……我就先回學校了。”

冥冥薄暮裏,祝溫書的發絲綴着一層淡淡的光。

她俯身坐進後排,關上車門。

出租車從令琛身旁開走時,他看見祝溫書朝他揮揮手,雙唇微啓,似乎在說“再見”。

令琛沒回應,目送着出租車彙入車流,才轉身上車。

“叔叔。”

剛落座,令琛便聽見後排的令思淵叫他。

“幹什麽?”

他俯身上前,小腦袋擱在車座頸枕側邊,歪臉看着令琛,語出驚人。

“你是不是想跟我老師處cp啊?”

令琛:“……”

他徐徐扭頭,和令思淵對視。

“你知道cp是什麽意思嗎?”

令思淵不可思議又有點兒嫌棄地盯着令琛。

“你在兵馬俑站第幾排?這都不知道!”

“……”

令琛涼涼瞥他一眼:“我回去就讓你爸把你網瘾戒了。”

令思淵起紅臉:“你!叔叔你這是老羞成怒!”

令琛:“……來,跟我念,惱,是n,不是l。”

他轉過頭,撥了撥令思淵的頭發,“你家語文老師怎麽教你的?”

令思淵:“你就是老啊!我沒說錯啊!”

“噗——”

一向沉默開車的司機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位大哥工作的時候一向眼觀鼻鼻觀心,從來不多話。

但他喜歡小孩子,尤其喜歡令思淵。

所以在有令思淵的時候,他偶爾會搭幾句腔。

“淵淵真是能說會道,看來語文老師會很教。”

“……”

令琛扭回頭,冷着臉盯着前方擋風玻璃。

确實挺會教,有樣學樣。

過了一會兒,他的肩膀被一根胖短手指戳了下。

“叔叔,處cp就是綁定在一起玩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跟我老師一起玩?”

半晌後,令琛才面無表情地說了兩個字。

“不是。”

令思淵:“那你為什麽要請我老師吃飯?”

令琛:“這叫知恩圖報,你多學學。”

“那你為什麽要當我爸爸?”

令琛沒回頭看他:“這不是你害怕被你爸爸罵,先冒認了我?”

“哦……”令思淵意興闌珊地仰了回去,“我還以為你跟盧梓熙的哥哥一樣呢。”

令琛突然沉默一會兒。

随後,他轉過頭,“他哥哥怎麽了?”

令思淵突然又來了興趣,下巴歪過來,神秘兮兮地說:“我悄悄告訴你哦,我們班的盧梓熙,她的哥哥就想跟我們老師處cp,經常讓盧梓熙給老師送小禮物,還讓盧梓熙給騙老師是她自己做的。”

司機正好停在紅綠燈路口,笑着打趣兒:“淵淵,你可不能學她,騙人是不對的。”

“嗯。”

令琛也接口道,“那你不去告訴老師就讓別人騙你老師?”

“啊?”

令思淵眨眨眼,“那我要是告訴老師,我不就背叛朋友了嗎?”

就連司機都覺得令思淵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抽空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車內很久不再有人說話。

直到回了家,進了電梯,令思淵已經一心撲在游戲上了,身後的男人突然開口。

“令思淵。”

“幹嘛?”

“還想要648嗎?”

第二天清晨,祝溫書頂着一副憔悴的面容來了學校。

進入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着日歷計算原班主任什麽時候才能休完産假。

發現解放的日子遙遙無期後,她撐着臉,打了個哈切。

緊接着,旁邊一個老師也打起了哈切。

這種東西會傳染,沒一會兒,整個辦公室都哈切連天。

“祝老師~”

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萎靡的氣氛。

祝溫書回頭,“梓熙?什麽事呀?”

盧梓熙背着小手,一蹦一跳地跑過來,綁着蝴蝶結的雙馬尾輕晃。

“這個送給老師。”

她攤開手,一個木刻的小胖豬躺在她掌心。

“好可愛呀。”

祝溫書欣喜地拿過來,放在陽光下反複看,“你也太棒了吧!”

盧梓熙似乎很害羞,埋着頭笑了笑。

“那我就先回教室上課啦。”

“嗯,謝謝你,老師很喜歡。”

盧梓熙走後,祝溫書打開辦公桌第二層抽屜。

加上這個,裏面已經躺了六個木刻小動物。

王老師見了,羨慕地說:“女孩子就是好,哪兒像男孩子,不給老師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話音剛落,男孩子令思淵歪着個腦袋,雙手抱着一個牛皮紙盒走進來。

“祝老師!”

“怎麽了?”

祝溫書看到令思淵有些驚訝,本以為按他的性子,肯定會趁機請假在家玩兒兩天再來學校。

沒想到今天就來了。

“你好點兒了嗎?肚子還疼嗎?”

“不疼了。”

令思淵把紙盒子放到她桌上,“這是我爸爸和我一起做的,送給祝老師,感謝老師昨天送我去醫院。”

祝溫書有點兒出乎意料。

她沒想到,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小事。令琛這樣的人,居然記挂在心思。

還是,自己做的。

她帶着些好奇,打開了紙盒。

放在裏面的,是一個小小的,看起來像玩具的白色鋼琴。

令思淵踮起腳,指指鋼琴上的小按鈕。

“這個,老師你摁一下。”

祝溫書不明所以,将鋼琴拿出來,手指輕按——

看似玩具的鋼琴徐徐流淌出一段旋律。

音色很純粹,曲調卻婉轉遞進,回旋起伏。

讓這深秋的晨光,像夏日的初陽一般清新又熱烈。

不知不覺,連辦公室其他老師都轉過身來。

“什麽呀,八音盒嗎?”

“挺好聽的耶。”

“小祝老師的禮物還真是花樣百出,我都只收到過賀卡和花。”

在同事們的言語中,祝溫書突然有些慌亂地關掉了音樂。

仿佛是怕被人發現,這段旋律來自那個只存在于手機和電視裏的令琛。

她笑笑,對令思淵說:“謝謝。”

令思淵很不可思議地望着祝溫書。

這可是他的大明星叔叔送的禮物诶!

老師的反應居然這麽平靜。

要是換做其他人,可能要開心得瘋掉吧。

唉,老師就是老師,果然比較厲害。

“那老師,我回教室了。”

“好的。”

令思淵走後,祝溫書盯着那個八音盒愣了一會兒,然後蓋上蓋子,收了起來。

中午,所有老師都去吃飯了,她才又拿出八音盒。

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這段短短的旋律又回蕩了三遍。

但每一次,都像那些從小聽到大的歌曲一樣,熟練地撥動着祝溫書每一根神經末梢。

可她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是沒聽過這首歌的。

為了不出現上次的尴尬,祝溫書專門打開微信,用“搖一搖”的聽音識曲功能試了兩次。

确實匹配不到任何歌曲。

所以……他送的不是八音盒,而是這段旋律?

她帶着一股微妙的疑惑,給令琛發了兩條消息。

【祝溫書】:東西收到了,謝謝。

【祝溫書】:你太客氣了。

令琛沒立刻回,祝溫書便起身去了食堂。

因為來得晚,教師食堂沒什麽空位。

祝溫書随便打了點飯菜,找了個角落坐下。

吃了兩口飯後,手機終于震動。

她一邊咀嚼,一邊打開微信。

【c】:嗯。

一陣歌聲響起。

——是旁邊一位女老師刷起了短視頻,BGM正好是令琛的老歌,伴随着萬千掌聲與歡呼。

喧鬧的人聲很遠,他的歌聲很近。

祝溫書漸漸忘了吃飯,盯着手機屏幕,有一種在千萬道目光下和令琛說悄悄話的隐秘感。

連打字的動作都變得謹慎。

【祝溫書】:那段旋律很好聽。

【祝溫書】:是你的歌嗎?

【c】:是你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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