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apter12
梁汀趴在欄杆上,盯着底下波瀾不起的江面,看着像在想些什麽。但其實她什麽也沒想。
或許,也想了一些吧。
她蜷縮起手,想起夏曉韻問的,大學考哪兒。她已經十八歲,李月芸一直有打算不再養她,梁志遠倒難得沒同意。不過大概也只是早晚的事。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仿佛窺見自由的曙光。卻又隐約地不甘心,不甘心做一個這麽窩囊的旅客。
所以決定不了。但日子也還早,來得及磨蹭和猶豫。
當然,有些事來不及猶豫和磨蹭了。
她放下的大話已經過去一半,但是和邵逾青的距離,卻還是那麽遠那麽遠。
梁汀再怎麽樣,也只有紙上談兵的經驗。男人和女人不同,靠幾句虛僞的甜言蜜語騙不到,尤其是一個早見過太多的老男人。
梁汀起身,繼續往前走。天色變得灰藍,她應景地哼起王菲的那首《暧昧》,塑料粵語,但勝在聲音溫柔又空靈,還算有幾分韻味。
從大道駛入小道,和路邊的人只隔了兩步。因此邵逾青放下了車窗,聽見她的哼唱。
灰藍的天色一層層地纏繞着整座城市,一點點變得晦暗的光線,橫在他們之間,不遠不近,邵逾青就這麽慢慢地開着車,跟着梁汀。
無知無覺,整三條街。
路燈一盞盞亮起,穿過他們之間那些晦暗的氣氛。暗的時候像隔了很遠,被照亮了,就像隔得很近。遠遠近近,忽明忽暗。
車窗合上的時候隔音太好,邵逾青聽完了一整首忘詞的《暧昧》,他給的評價是:尚且能聽。卻在期待下一首什麽歌。
梁汀牌CD機又播放了一首《暗湧》,緊跟着另一首《打錯了》,最後以一首《乘客》收尾。邵城的風太冷,把這歌聲吹得生澀。
梁汀攏了攏脖子上的白色圍巾,掩嘴輕咳了聲,決定讓這臺CD機暫時休整。她沉浸在歌唱裏,一點也沒注意到手邊有輛車一直跟着她。邵逾青今天開的是另一輛車,她不認識,因此也沒往他身上想。
又是一個紅燈,梁汀微低下巴,将半張臉藏進圍巾裏,等待綠燈來時,和人潮一起湧向馬路對面。
就這麽重複了三次。
邵逾青在心裏冷笑,他早說過,這個小騙子只會說甜言蜜語,做戲甚至都不願意走心。整整三條街的距離,梁汀回過三次頭,視線每一次都無波無瀾地從他車邊飄過去。
一見鐘情,喜歡到站在她面前也認不出來。
邵逾青看着梁汀張望向對面的視線,第三次冷笑。
紅燈等到第三次,梁汀終于意識到,有輛車從三條街前就在她身邊跟着。她不相信有這麽巧的事,但一輛邁巴赫,也不至于對她做什麽。
梁汀疑惑着,瞥了眼那輛車。
第一眼還是沒認出邵逾青。
直到跟着人流在對面停下,她福至心靈,忽然反應過來,從一旁走近,敲響車窗。鋪滿笑意一張臉,從緩緩降下的車窗玻璃後顯現。
“邵逾青,好巧呀。”
“是啊,真巧啊。”邵逾青漫不經心地接話。
梁汀反客為主:“你幹嘛跟我這麽久,你是不是喜歡我?”
邵逾青看着她,似笑非笑。梁汀挑眉,一點也不心虛。
她看向他車內,問:“介意載我一程嗎?你看見了,我剛一路走了這麽遠,好累的。”
又開始撒嬌。
邵逾青未置可否,梁汀伸手拉車門,卻一下就拉開。她笑意更甚,不請自來,鑽進副駕駛,動作迅速扣上安全帶。
“謝謝逾青哥哥。”
邵逾青終于轉頭。
梁汀改口:“邵叔叔。”
叫什麽都一樣。他轉回頭:“歌唱得挺好聽的。”他不認為自己用了誇獎的語氣,但梁汀臉皮很厚。
“是吧?我也覺得。你還想聽什麽?我給你唱。”她抿唇,稍作思忖,笑意再次從眼角眉梢往外溢,“喜歡你?”
不等邵逾青說好或者不好,梁汀已經開始:
喜歡你
給我你的外衣
讓我像躲在你身體裏
喜歡你
借我你的梳子
讓我用柔軟頭發吻你
喜歡你
車窗上的霧氣
仿佛是你的愛在呼吸
喜歡你
那微笑的眼睛
連日落也看作唇印
……
(*)
唱完之後,“梁汀牌CD機等待評價。”
和他的形容詞倒是一致。邵逾青拒絕給出評價,岔開話題,“送你回家?”
梁汀果然興致衰減,“那好吧。”
他好笑,“怎麽?你每次見了我,都只想跟我回我家是吧?”
“是啊。”梁汀直接了當地接話,“我今天也能跟你回家嗎?我能以後一直跟你回家嗎?”
“不能。”邵逾青發動車,掉頭送她回梁家。
她還不依不饒,“真的不能嗎?話不要說得太死哦,說不定以後會有後悔的日子。”
“也許。”他輕嗤了聲。
梁汀撇嘴,感受到他的傲慢。但即便是傲慢,也是有魅力的傲慢。有些人是造物主的奇跡,不論什麽冒犯的事情,都能做得優雅。
這大概也是一種本事。像她,就沒有這種本事。
梁汀偏頭,不動聲色打量邵逾青,講起今天碰到的那個穿大衣很不好看的人。而邵逾青今天正好穿了一身灰色大衣。
“我當時就想到了你,你果然穿得很好看。”她将安全帶的帶子理清,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
邵逾青選擇沉默。
梁汀抿唇,忍受不了這種沉默,小聲嘀咕:“你好無趣。”
兩秒後,又接了一句:“但我就喜歡你的無趣。”
邵逾青依舊不搭理她,街邊的路燈一盞盞掠過,明明這麽亮,卻好像隔得更遠了。梁汀托着下巴,忽然和他道歉:“有一件事,可能很對不起你。”
不得不承認,她的欲擒故縱拿捏很得當。
“什麽事?”他以為她會說一句甜言蜜語,但猜錯了。
梁汀難得選擇坦白,“嗯……事情說起來有一點複雜。那天晚上,很感謝你幫了我,真的。不過你走了之後,我聽見了一些流言蜚語。我姐姐,她借此嘲諷我,我于是狐假虎威,說了一些話諷刺回去。”她直勾勾盯着邵逾青。
聽起來很幼稚,但梁汀也不過十八歲。
“當然了,喜歡你是真的,比珍珠還真。”她不忘補充。
邵逾青對于流言蜚語的态度一貫只有三個字:無所謂。
不碰到他底線的,他可以不在乎,但碰到他底線的,他勢必要一切都清楚分明。風流韻事,就是踩他底線的東西。
但他這一次并沒有打算讓它分明,甚至覺得,讓它再飛一會兒也沒關系。
“你跟你姐姐,關系不太好。”陳述。
“何止?其實我跟他們關系都不好。我姐姐,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我是私生女。”她的神色在剎那之間變得憂郁起來,苦笑一聲,跟着嘆息,“所以,我不太喜歡那個家。”
她忽然變得好誠實,讓邵逾青不習慣。
這些事,他就在下午聽章庭之說過。
但這還是像以退為進的把戲。邵逾青遲疑,沒有給出反應。
梁汀卻好像并沒等待他的回應,已經自顧自說下去,“邵逾青,你好像心情也不太好?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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