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楔子 她有一個債主

霧城的四月處在雨季,前一天才剛下了雨,濕潤的水汽凝結在空中,将霧城籠在一片煙霧缭繞之間,低矮的樓房隐隐綽綽的,看不太真切。

青石板路上積起了一個個小水坑,又因為有一層層薄薄的苔藓,走上去時一個稍不注意就容易打滑。

江秋袅下了車,小心翼翼地往煙巷走去。在巷子裏彎彎繞繞了一會兒,她在一家店面前停下腳步。

店門口的匾額上只寫了【愁然】兩個字,其他的便未再有任何裝飾。

江秋袅抹了抹微濕的發,輕車熟路地進去。

進了裏頭才看得出這是一家清吧,這個點還沒多少客人,多的是正在打掃衛生的員工。

見到江秋袅進來,裏頭的人熟稔地和她招呼:“秋袅來了啊。”

“嗯。”江秋袅往她常坐的位子上一坐,沖着和她打招呼的男生道:“溫姐來了嗎?”

“還沒,溫姐要五點才過來,你要喝什麽我先給你做。”

江秋袅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一只腳踩着凳子上的橫杠,一只腳懸空垂下。

聞言,她說:“哦,老樣子吧。”

這幾個月以來,【愁然】的員工已經認識了江秋袅。江秋袅經常會來酒吧,但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點基本沒什麽度數的果酒,然後就等着溫宿安過來,一聊就能聊大半個小時,等聊完了酒也喝完了,然後再一個人慢悠悠離開。

他們都挺好奇的,老板也不是什麽知心大姐姐,怎麽江秋袅就那麽愛跟她聊天。

店裏的員工一邊收拾着,一邊偷偷打量江秋袅,雖然見了好多次,但江秋袅每次來他們都忍不住偷看她。

此時此刻,江秋袅一個人坐在高腳凳裏,姿态閑适慵懶,蓬松柔軟的黑直發披在腦後,露出一張精致完美的側顏,皮膚白皙,五官立體。

她有着一雙明亮清麗的大眼睛,眼型不是桃花眼,也不是細長型的,而是偏圓,像是小鹿眼,水靈靈的,給人平添一份清純,看你一眼時,眸子裏的光點波光粼粼,不自覺地勾人心魄。

清冷而欲,明媚卻不張揚。

又純又欲,大概說的就是這樣子。

今天溫宿安來得比以往早了些,四點半剛過就過來了,進了店後她徑直朝吧臺邊坐着的人走去。

“今天來這麽早?”

聽見聲音,江秋袅轉過頭,在看到溫宿安的時候勾唇笑了起來。

“來跟你告別。”

溫宿安進了吧臺裏面,給自己倒了杯清酒,聽見這話後擡了擡眉,“要回學校了?”

江秋袅點點頭:“這邊實習期結束了,我還得回學校答辯,忙畢業的事情。”

“挺好。”溫宿安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咬在唇邊低頭點燃,她深吸了一口,眯了眯眼,“回去什麽打算,還過來麽?”

江秋袅舔了舔唇珠,似是苦惱:“不清楚,覺得有些迷茫,甚至不太想回去。”

溫宿安咬着煙輕笑了聲,“不想回去?怕你那債主找上門?”

聽見債主二字,江秋袅的臉色變了變。

溫宿安接着道:“但你這樣繼續躲着也不是辦法,人家要想找你,天南地北都找得到,你還是想想怎麽還債吧。”

是啊,她還有債要還呢。

江秋袅嘆了口氣,俯身趴在了吧臺上。

“唉,成年人的世界真複雜。”

聽到這話,溫宿安笑了起來,抖得煙灰一縷縷往下掉。

“你才做成年人多久就覺得複雜了?小姑娘,別想那麽多。”

江秋袅擡起頭來,扯了扯嘴角,“你也沒比我大幾歲好吧。”

溫宿安是江秋袅來霧城實習時才認識的人,她雖然只比江秋袅大了三歲,可舉手投足之間皆比江秋袅成熟有韻味的多。

如果江秋袅是又純又欲,那溫宿安就是全欲,沒帶一點純的。

寒暄過後,江秋袅還得回宿舍整理行李,明天一早要回琴港。

“那我先走了啊,空了回來看你。”

溫宿安半倚着吧臺,神情懶倦地看着駐唱歌手唱歌,朝江秋袅揮了揮手。

“拜拜。”

——

琴港。

江秋袅一下飛機就直接去了學校把行李放下。

她今年大四,在南方傳媒大學讀播音主持,前段時間根據系裏分配主動請纓去了霧城電視臺實習兩個月,昨天結束實習,今天就回學校準備接下來的畢業事宜。

“啾啾!媽媽的寶貝回來了!”

一回到寝室,室友寧妮娜就迎了上來,把她抱了個滿懷。

江秋袅回抱住她,笑得很開心,“怎麽樣,沒我在的日子是不是都不習慣了?”

寧妮娜點頭,表情浮誇:“是呢,想你想的睡不着。”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嬉鬧了一會兒,寧妮娜和江秋袅說了個正事。

“隔壁琴大百年校慶你知道吧?”

江秋袅:“知道,怎麽了?”

寧妮娜說:“他們校學生會主席要校慶主持,來請你去。”

江秋袅整理行李的手一頓,“我?”

“嗯嗯,琴大指名要你過去,跟咱們系輔導員也說了,都答應了。”

江秋袅并沒有那麽開心,反而有點郁悶。

不想去,說真的。

寧妮娜以為江秋袅是嫌麻煩,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琴大百年校慶主持,多好的一次機會,畢業了出去找工作還能在你履歷上增添亮麗的一筆。而且我跟你說哦,本來系裏是推薦了朱瑤薇去的,結果人琴大不要,指名道姓要你去,說你是南傳校花,能鎮場。你看看,排面足吧。”

接着寧妮娜又補充了句:“你要是不去,那就真便宜了朱瑤薇了。”

聽到這,江秋袅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轉變:“去!必須去!”

便宜了誰都不能便宜朱瑤薇。

——

接下這個活動後,江秋袅和琴大那邊對接了一下流程,然後着手開始寫主持稿。

臨近校慶的日子,江秋袅也愈發不安。

前一天晚上,她在寝室裏整理第二天主持要穿的禮服,弄到一半,江秋袅拿出手機,找到一個人發了消息過去。

【袅袅兮秋風】:賀庭葉在琴港嗎?

過了兩分鐘,對面回複過來。

【霍雲祁】:不在呀,上個月就去美國了,咋了?

【袅袅兮秋風】:哦,沒事。

【霍雲祁】:我說你倆是怎麽回事,想知道對方在哪不會自己打電話,都來問我算怎麽回事。

【袅袅兮秋風】:他也來問了?那你說了沒?

【霍雲祁】:沒呢,你不是不讓我說。

【霍雲祁】:不是,你倆到底咋了,他剛回國那段時間你不是天天跟他玩,現在是什麽情況,絕交了?鬧掰了?

【袅袅兮秋風】:關你屁事。

放下手機,江秋袅沒再回複。

賀庭葉不在琴港。

那就好。

——

第二天晚上,琴大百年校慶晚會正式舉行。

江秋袅作為當晚的主持人和另一位男主持一起為校慶晚會開幕。她是南傳校花,也是播音主持專業的第一名,業務能力那是沒得說的,加上人又漂亮,一出場臺下的琴大學子就紛紛拿出手機拍照,人氣值絲毫不低于晚會嘉賓。

晚會進行到一半,有琴大畢業學子上臺發言環節,江秋袅拿着手裏的名單正準備上臺,旁邊工作人員突然叫住她,給了她另一張名單。

“名單上的人變了一下,你照着這個念。”

晚會中臨時改變節目順序或者表演嘉賓都是很常見的事情,江秋袅也沒展開細看,拿着名單和主持小卡直接上了臺。

“……接下來這個環節,大家将會看到我們已經畢業了的學長學姐們,想必同學們也很好奇學長學姐們将會給琴大帶來什麽樣的祝福吧。那麽話不多說,接下來讓我們有請……”

比嘴先一步看到嘉賓名字的眼睛忽然睜大,江秋袅的臺詞卡了一下,但專業素養讓她很快就調整過來,然後有些僵硬地一字一句念出那個名字。

“賀庭葉。”

臺下掌聲雷鳴。

連通臺上和臺下的階梯上,江秋袅提着裙擺一步步往下走,她企圖用屏住呼吸的方式來掩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故作冷靜地經過男人身邊,心裏祈禱對方沒有注意到她。

可在即将擦肩而過的瞬間,男人低醇清冷的聲音落在耳邊,帶着不容置喙的語氣。

“等我。”

——

等你?

等個屁!

江秋袅一下臺就準備跑路,可晚會還沒結束,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突然離開。

她想了想,還是先去廁所躲一下,等賀庭葉結束了她再重新溜回臺上,然後她再裝作很忙的樣子一直忙到晚會結束,等結束了立馬就走。

賀庭葉好歹也是一集團老總,總不可能有那麽多時間專門堵她。

嗯,就這樣決定了。

江秋袅和搭檔說了聲自己肚子疼,讓他走一下後面的流程,然後自己一個人躲去了衛生間。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江秋袅給認識的工作人員發了消息問賀庭葉走了沒,對方回複說已經走了,她才放下心來,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雖然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但是能躲一天是一天吧,反而她也還沒想好怎麽面對賀庭葉。

清脆的高跟鞋聲音回蕩在後臺,江秋袅心不在焉地往舞臺走去。

“江秋袅。”

忽然,一聲熟悉的,對于江秋袅而言像是撒旦低吟的索命聲在身後傳來,江秋袅猛地一僵。

不是說已經走了麽……

要不,裝作沒聽見趕緊跑?

或者直接轉身面對?

不行不行,還是跑吧,面對什麽面對,這輩子都不可能面對的!

江秋袅正準備跑,可身後的人長腿一邁,直接幾步上來,堵住了她的去路。

要死了。

這人追債真是有夠锲而不舍的。

沒有辦法,江秋袅擡起頭,明媚豔麗的小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語氣僵硬:“啊,好巧啊,庭葉哥。”

賀庭葉站在她身前,一身灰色的英制西服襯得他身形更加高大挺拔,擋住了她頭頂一半的光。

江秋袅無處可逃,躲不開他的目光。他斂眸看她,五官精致英隽,眉眼輪廓深邃,一雙桃花眼噙着勾人心魄的吸引,不自覺地深情,斯文又禁欲,但同時也讓江秋袅回憶起了這人與外表完全不符的風流敗類模樣。

“巧麽?”他垂着眼睫,輕笑一聲開口。

是質問。

賀庭葉朝江秋袅走近一步,江秋袅被迫倒退着撞上身後冰涼的瓷磚牆面,被涼得一個哆嗦。

江秋袅垂着眼,兩手緊緊攥着禮服裙邊,不敢去看他,而臉頰上卻漸漸染上不自然的緋紅。

賀庭葉盯着江秋袅,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人拆分入肚,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找你很久了。”

江秋袅呼吸一滞,她扯了扯嘴角,狀似不知:“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男人深邃的眉眼上染上一絲玩味,唇線微微上翹,他勾了勾唇,淡聲:“學壞了。”

窒息般的壓迫感迎面而下,江秋袅在男人指尖的作用力下被迫擡頭,緊張膽怯的模樣毫無保留地落入男人黝黑的眼眸中。

手指捏了捏她的後頸,賀庭葉褪下人前僞裝的那副儒雅斯文模樣,在她面前輕浪又撩人。

不依不饒,步步逼近。

把她最不敢面對的那一晚在她面前再次播放,他真的像是她的債主,和她讨債:“江啾啾,睡完人就跑的做法,誰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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