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為你繡長詩

“表姐,對不起, 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陸書媛垂着頭坐在她對面, 聲音沮喪, 還帶一絲凄哀,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被姐姐欺負,母親也不是很喜歡我,我在家裏,仿佛就是一個多餘的人。那個時候,我最仰慕的就是你。我看着你的詩,心裏多想變得跟你一樣自由又快樂, 你就是我心裏的一個引領者, 一個導向, 所以我......”

她頓了頓,聲音壓的很低,

“表姐,對不起。”

大概寂靜了有一會兒。

其實這個場景, 對陸書媛來說有點難堪。

他們就這樣坐在客廳裏, 霍星朝正在旁邊神情淡淡地看報紙,周圍還有垂頭站着的下人,都沒有向她投過來一眼。

仿佛這壓根不是什麽需要關注的事情。

她一下子覺得臉火辣辣的疼。

這種感覺,就像是把自己扒光了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大家卻連看你一眼都興致缺缺。

又難堪又委屈,卻還必須拼命忍住, 對着扒自己的人賠笑臉。

——多殘忍。

“表姐......”

“我知道了。”

顧栀點點頭,也不知道信了沒有,表情看不出端倪,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柔軟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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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以後別這樣了吧。”

她看她一眼,唇邊含着淺淺的笑意,幹脆利落,“我不喜歡。”

......

我不喜歡。

非常簡潔的一句話。

仿佛就在說今天送來的青菜不新鮮,我不喜歡——一樣的平靜和波瀾不驚。

可是憑什麽呢。

憑什麽你不喜歡我就得改呢。

我願意怎麽做是我自己的事

我怎麽說話也好怎麽走路也好,告訴別人喜歡吃什麽喝什麽那都是我自己的權利,和你有什麽關系,你憑什麽管我啊!

那一刻,陸書媛非常想冷笑一聲,然後一字一句狠狠地丢回去。

甚至如果旁邊不是坐着霍星朝,她真的就直接諷刺回去了。

但是她看了眼男人冷淡的眉目,最終還是選擇委曲求全,安靜地垂下頭,然後帶着些許咽哽,

“對不起,表姐,我知道了。”

“.....你哭什麽?”

顧栀聽出來後,語帶驚訝,“這是那麽委屈的事情嗎?”

她挑挑眉,思索一會,輕輕哦了一聲,“如果你這麽難受的話,那你就學吧。這是你自己的愛好,我也幹涉了你嘛,但是你學我的時候,還是別在我跟頭學了,我真不喜歡。”

......

陸書媛從來沒有見過顧栀這麽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彼此之間的面子情,有什麽幹脆了當就說出來,不帶一個髒字,卻仿佛像把把直戳命脈的刀,逼得她落荒而逃。

狼狽又怨恨。

她走了之後,霍星朝終于放下報紙,輕笑了一聲,“你這麽不給人家面子,就不怕她報複?”

“那就報複呗。”

小姑娘又開始往他手上套花繩,嘟囔了一聲,“最不喜歡這種人了,扭扭捏捏,猶猶豫豫。”

“她要害人就害人,不害人就不害人,每天跟着你,做好了害人的準備,卻偏偏還要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再開始害,我才不情願跟她玩呢。”

......說的也是。

陸書媛好像就是這樣的人。

霍星朝看着她手指靈活挑着繩子,突然想到什麽,挑眉問她,

“我聽說,你今天中午在院子裏碰到何尋了?還送了一朵花給他?”

“聽說?你聽誰說的?”

“先不管我聽誰說的,你先告訴你這是打算幹什麽?”

“我沒打算幹什麽啊。”

顧栀眨了眨眼,很無辜,“我就是出去散步,然後就突然碰到他了。他想跟我道歉來着,我不想聽,然後我就把菊花塞進他嘴巴裏了。”

霍星朝頓了頓。

過了一會兒,“那你知道你拔下來的那朵花值多少錢嗎?”

“我後來知道了嘛。”

小姑娘垂下頭,嘆了口氣,“所以我跟他說,是君子就賠錢。他一開始說好,後來發現賠不起,居然說我訛他,你說這種人,是不是很不要臉面?”

“......是有點。”

“幸好我及時脫離了苦海,嫁給了你。”

她揚起腦袋,笑容甜甜,

“你就不一樣了,就算我不小心摘壞了一朵花,也不用我賠,多好多貼心呀。”

男人挑挑眉,很稀奇,“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嗎?”

顧栀的臉立馬垮了下來,“那你是要我賠嗎?可是我沒有那麽多錢。要不然,等我兒子長大了,母債子償吧。”

......

“你可真是個好母親。”

總之,第二天中午,因為昨天遇見的難堪,陸書媛是再也沒有心情過來陪聊天了,和母親吵完之後就回到房間,一個人悶在裏面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麽。

而這廂,顧栀以前的同學嚴蓁正好過來找她,兩個人坐在小亭子裏敘舊。

嚴蓁以前是顧栀最好的閨蜜。同在皖城念書,但後來高中畢業,全家就遷去了上海,在那邊住了兩三年。

今年不知是何緣故又搬了回來,聽到顧栀結婚的消息,一時間十分想念,就來霍家拜訪她。

顧栀看了她一會兒。

昔日,在學校的時候,嚴蓁是人緣最好的一個。因為她脾氣好,待人又大方,笑容溫溫柔柔的,讓人覺得很親近。

可是才沒過幾年,她好像就徹底變了個樣。皮膚黑黃了許多,盤着古板的婦人頭,衣着樸素,一握手就能感覺到粗糙的老繭。

看上去不像二十歲,反而像是三十歲的婦人。

後來漸漸聊了,才發現她這幾年在上海,過的實在是不怎麽好。

先是父親因病去世,後又由繼母做主嫁了個木匠,家裏日子過得清貧,就算是懷着孩子,一應大小事也都要她自己親自動手操勞。

生活的艱辛和折磨,一下子就讓她從一個溫柔少女,變成了黃膚糙手的婦人。

“.....現在物價漲得快,亭子間的租金,一月就要20元。一斤米就要6分錢,如何省?一塊銀元說到頭,也就買4斤豬肉,馬上就要入冬了,家裏棉被也是不夠,孩子如今才那麽點大,我實在是不忍心讓他受凍,阿栀,你說,我阿爹怎麽就能這樣丢下我走了呢......”

嚴蓁其實不是在哭窮。

她是真的難受。

一開始來之前,她還在心裏想好了,遇見顧栀,只說好的,不說壞的。而且雖然生活清貧,但心裏總有那麽一股傲氣,不願意讓她在好閨蜜前訴苦。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顧栀熟悉的臉,看她嘆着氣,眸裏含一點憐惜和關切的輕愁,嚴蓁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捏着帕子細細流淚。

顧栀也很難受。

曾經,嚴蓁是她最好的朋友,吃穿不愁,眉宇間全是天真和文靜。

但如今,十句話裏,有八句都是在說着生活瑣碎,所有話題中心不過一個字:錢。

臨走的時候,顧栀遞給了她幾張銀票,一副镯子,還有一個小金鎖。看見她蹙眉,立馬擋住手,表情正經,

“這可不是給你的,是給豆豆的,她長這麽大,我還沒給過見面禮呢。明天你若有空,再來陪我說話,最好是把豆豆也帶來,如果可以,就讓她在我這住幾天,我現在也難得出去,一個人在家悶得慌。”

嚴蓁握着她的手,輕嘆,

“阿栀,跟你,我就不推脫了。你是個有福氣的姑娘,總能把日子過得舒心。有句話雖然不好聽,但我還是想說,霍四少現在對你好,不代表永遠對你好。不管怎麽樣,你都要為自己做好打算。以後如果真的像我一樣,變故橫生,也有本錢能夠度日。”

......

說實話,顧栀覺得嚴蓁說的很有道理。

——男人心,海底針。

霍星朝現在就讓她琢磨不透,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變心,一大堆一大堆姨娘往回娶。

于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坐在床上,看見霍星朝走進來,眼睛頓時就變得亮亮的,眨巴眨巴看着他。

男人挑挑眉,

“怎麽了?”

“四少,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你說。”

她立馬從床上爬了起來,從衣櫃裏抱出一個小匣子,打開來,伸到他面前,

“你可以把我這箱子的東西都換成黃金嗎?”

匣子裏滿滿的都是銀票,銀元,還有珠寶首飾,估計就是顧栀自己所有的私房錢了。

“你要換成黃金做什麽?”

霍四少接過匣子,掂了掂,“你要是想要,我給你幾根玩玩。”

“好呀好呀。”

顧栀眉眼彎彎地應了,“你給我之後,可以再把我箱子裏面的東西換成黃金嗎?”

“......你到底要換成黃金幹什麽?”

“我以備不時之需嘛,現在物價漲得那麽快,我覺得存銀票不合适。”

“那你放心,不會餓着你的。”

男人笑了笑,“行吧,明兒幫你換了,給你存銀行裏。”

“不要不要。”

她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自己找個地方藏起來。”

小姑娘想了想,問他,“你覺得山上和莊子底下,哪個地方比較不容易被挖出來?”

“......”

霍星朝合上匣子,擰眉覺得稀奇,

“顧栀,我是少你吃的了還是短你穿的了,你這麽費勁想要藏私房錢。”

顧栀就看了他一眼,“你不懂。”

“我以前當然不用藏,但是我嫁給了你嘛。你想想,你自己是多危險的一個人啊。”

“你們這種人家,最容易出意外了,萬一出了什麽事,人家肯定掘地三尺都要把這個宅子搜刮幹淨,我不藏遠一點,多不安全,我總要我的孩子打算吧。”

霍星朝頓了頓,很明确地告訴她,

“這你不用擔心,霍家不會出事,就算你生七個八個孩子,我也養得起。”

他當然很肯定。

因為往後劇情再過五十年,到他死的時候,霍家依然好好的。

但沒想到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擺擺手,

“甜言蜜語就不用說,你們男人,我還不知道嘛。”

“你才沒有金子安全呢。”

......

男人冷笑一聲,

“顧栀你知道你為什麽寫詩這麽多年,依然不出名嗎?”

“......說話就說話不要罵我!”

“就是因為你的詩裏沾滿了金錢的銅臭味。”

哇呀呀呀呀!

“你今天晚上自己睡!”

“憑什麽?”

“我要數錢!”

小姑娘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誰知道你會不會吞了我的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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