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宿舍

的确沒有多好看。

自己之所以會出現剛才那種反應,只是因為對方的眼睛和眼角那粒紅痣和他記憶中的那人太像,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所以才一時恍了神。

只要清楚地意識到對方是個男人,還是說過掰彎自己言論的男人,這種事情就不可能再發生。

周辭白非常篤定。

然後門就從裏面被拉開。

顧寄青松松裹了件外套站在門後,眼角微揚,淚痣明晃。

周辭白:“……”

“啪”的一下,手抖挂了電話。

·

好在重新而至的鈴聲很快把周辭白的理智拉了回來。

“不是,老四,我跟你說着顧寄青呢,你突然挂我電話是怎麽個情況?!”路平質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嘹亮,且穿透力十足。

而周辭白理智回籠後,表情也終于訊速恢複鎮定,看着面前極度疑似顧寄青的人,語氣帶上意有所指的冷淡:“沒怎麽,就是宿舍有其他人。”

“其他人?”

路平愣了一下。

他們宿舍一共四個人,老大出國留學了,他和陳紀在外面旅游,只剩下周辭白因為籃球賽訓練的原因留了下來,除此之外哪裏來的其他人。

不對,等等。

“我想起來了!”路平一拍腦袋,“我去,差點忘了,前幾天阿姨來提過一嘴,說有個數學系的要搬到我們宿舍來,但是當時我和陳紀正打團呢,沒注意,後來忙着準備出去玩,就忘告訴你了!”

周辭白瞬間黑下了臉。

路平對此卻一無所知,語氣甚至還興奮了起來:“怎麽?你見到新室友了?已經搬過來了?人怎麽樣?高不高?帥不帥?會不會打游戲?叫什麽名字?”

自從其中一個舍友出國後,紫荊公寓1號樓314就常年陷入了吃雞三缺一的狀态,因此路平異常激動,聲音大得方圓三米全能聽見。

而周辭白只是黑着臉,一言不發。

倒是一直安靜聽着他們對話的顧寄青緩悠悠地扔出七個字:“會打游戲,顧寄青。”

“?”

即使隔着無限電波,顧寄青也能明顯感覺到對方愣了一下。

短暫的沉寂。

“老四,剛誰在說話,他在說什麽,他說的那個名字是我以為的那個名字?是我幻聽了,還是我理解錯意思了?”路平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已經有些呆傻。

周辭白冷漠開口:“字面意思,理解就行。”

“……”

漫長的沉默。

“哎呀,我在海邊信號不好,聽不見你們說話,挂了,啪——”

果斷又清脆的結束聲,然後就是無限的忙音。

周辭白:“……”

他覺得路平可以直接就海埋了。

而顧寄青看着周辭白越來越黑的臉,才發現原來之前在校車站遇上的男生就是周辭白,難怪當時會是那樣的反應。

恐同遇上天然彎,的确不太方便。

不過事已至此,覺得不方便也晚了。

顧寄青自己倒是無所謂,主要怕新室友誤會,于是擡頭看向周辭白,語氣溫和地解釋道:“之前在校車站說的話是因為一些特殊情況,如果讓你感到不舒服,我很抱歉,但并沒有那樣的意思,希望你別在意。”

他說得客氣有禮。

周辭白的臉色卻并沒有好看到哪裏去。

清大的宿舍管理制度一向嚴格,無論是申請退宿還是換宿,都有明确的規章流程,一旦辦完手續,就不可能再由着個人意志随意改變,他在意也沒用。

所以他要和一個Gay,一個說過要掰彎自己的Gay,一個說過要掰彎自己自己還覺得他和女神很像的Gay,住在同一個宿舍,朝夕相處,共同生活,已經成了無法改變的事實。

而從小形成的家教和修養又讓他沒法當場撒潑打滾不接受,于是就只能強摁着煩躁,冷着臉,不算愉快地垂眸看着顧寄青。

顧寄青也就擡着眼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赤裸而直接的對峙,像是意味不明的宣戰。

顧寄青甚至做好了周辭白直接拎着他的東西丢下樓去的準備。

然後周辭白就伸手徹底推開了門,面無表情地從他身旁路過,徑直走入,停到空床前,擡手搬下了一堆讓顧寄青分外頭疼的重物,轉身上了陽臺。

顧寄青側回身,微揚了下眉梢。

他倒是沒想過對方會是這種反應。

周辭白本身五官生得鋒利深邃,是讓人難以親近的高冷長相,但是這一板臉,一搬東西,一轉身間,眉眼間無意流露出的那股不開心,竟像孩子般的生悶氣。

而即使是在生悶氣,也依舊迫于修養或天性使然,讓他不得不去做自己覺得應該做的正确的事情,像個紳士世家培養出來的有點脾氣卻已經很乖的小孩。

很乖。

想不到自己不久之前還用充滿攻擊性的頂級Top來形容這人,現在就用上了很乖,顧寄青微勾了下唇。

然後重新轉回身,準備關門,卻正好看到了門背後貼着的[宿舍大事紀備忘錄]。

第三行明晃晃寫着:2021年12月31日,周小白19歲生日。

“原來是弟弟。”

難怪這麽乖。

顧寄青輕點了下頭。

其實再正常不過的語氣,但他聲線偏淺,又裹着南方軟調的慵懶,一聲“弟弟”在唇齒間打了轉,就莫名變得黏稠起來。

本來好好搬着東西的周辭白手上突然一滑,然後很快穩住,板着臉,恢複冷酷:“沒差多少,不用叫弟弟。”

小孩子都不喜歡被說年紀小。

可以理解。

顧寄青又點了點頭:“行,辭哥。”

于是剛剛穩住的周辭白再次打了滑。

顧寄青連續聽見兩次動靜,有些不解地回過頭,就看見周辭白搬着東西的指節已經收緊,手背隐隐漲起青筋,耳根也泛起莫名的紅意。

一副想要直接撂挑子走人,卻又為了紳士風度不得不克制着沖動繼續忍耐的樣子。

仿佛一個被調戲後忍辱負重的良家婦女。

顧寄青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想起了這個比喻,低頭笑了一聲。

他笑得很輕,卻正好滑進了周辭白的耳朵。

周辭白耳根的紅意瞬間增加,直接重重放下最後一箱東西,轉身看向顧寄青,冷着臉,正想開口說什麽。

顧寄青就又擡起頭,看着他問了一句:“我剛才洗澡的時候發現忘記帶沐浴露和洗發水了,可以先借一下你的嗎。”

他是蓮花瓣形的眼睛,直至眼尾處才細長上揚,平時眼睑總是懶洋洋地微垂着,就有種似睨非睨的媚。

但掀起眼睑看人時,弧度又變得飽滿,襯着含水般剔透眸子,仿佛滿心滿眼都裝着對方,顯得無辜又單純,讓人不忍心拒絕。

話已經到了嘴邊的周辭白:“……行。”

“謝謝。”

顧寄青說完轉身進了浴室。

剩下周辭白獨自站在原地,等水聲傳來的時候,才猛然想起自己剛才本來應該說出口的那句“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分寸”,眉宇間頓時浮出一層淺薄的惱怒。

手機又一直叮咚叮咚響個不停。

他有些煩躁地拉開椅子坐下,打開微信一看,宿舍群裏,兩個罪魁禍首的頭像正蹦跶得歡騰。

[路見不平一聲吼]:哥,周哥,白哥,辭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忙着打游戲,不該忘記告訴你,更不該這種時候扔下你一個人和顧寄青孤男寡男共處一室

[路見不平一聲吼]:但是你生我氣不要緊,要緊的是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別等我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不清白了!

[Ji Chen]:那不能,你忘記當年軍訓隔壁連有一個挺漂亮的小0給我們老四送水,然後老四轉頭就申請去特訓營扛沙袋的事了

[Ji Chen]:還有之前那誰追老四,就摸了一下老四胳膊,老四回來差點沒洗禿嚕皮,然後整整一個月沒出門

[Ji Chen]:要是這種立志要為女神守節到死的男德班優秀處男都能被掰彎,我把腦袋割下來給顧寄青當球踢

誰是男德班優秀處男了。

周辭白沒好氣地發出幾個字:[你們是不是閑]

而他一出現,群裏頓時更熱鬧了。

[路見不平一聲吼]:老四!!!你終于來了!!!你剛才一直不出現,我還以為你被顧寄青給吃了!!!

他一個一米九的大男人,能被怎麽吃了?

周辭白忍着罵人的沖動,飛快打字:[行了,顧寄青說了,校車站的事是誤會,你們能不能別有完沒完]

當然不能。

[路見不平一聲吼]:不是,他說誤會就誤會?你好歹也是個頂級渣男必備硬件全部都有的絕世富二代,能不能別這麽單純!

[Ji Chen]:确實,他要真想掰彎你,也不可能明知道你恐同還當着你的面承認

[路見不平一聲吼]:尤其面對這種高段位妖精,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Ji Chen]:不過他對你有沒有想法,其實也很好看出來

很好看出來?

周辭白皺起眉。

[Ji Chen]:比如最簡單的,普通人相處,肯定都會注意一下言行舉止,但是有其他想法的就會故意制造一些暧昧

[Ji Chen]:就像你知道我是怎麽确定我對我女朋友和對其他女生想法不一樣的嗎

周辭白除了初三時候一次無疾而終的心動,從來沒談過戀愛,哪知道這些。

好在陳紀也沒打算賣關子。

[Ji Chen]:其實就是畢業旅行的時候,她忘帶洗發水了,來借我的,洗完頭我們就一起去客廳看電影,當時她就坐我旁邊,沒吹頭發

[Ji Chen]:我就突然發現,明明用的同樣的洗發水,怎麽在她身上就香那麽多,而且衣領打濕後,脖子怎麽那麽白,那麽細,那麽好看,看得我心髒一個勁撲通撲通直跳,我就知道,完了,我肯定愛上她了

[Ji Chen]:結果你猜怎麽着

周辭白:[?]

[Ji Chen]:後來我們在一起後,她才給我說其實當時她早就喜歡我了,但不好意思挑明,就故意那樣來試探我,沒想到真有用

[Ji Chen]:所以有沒有那種想法,其實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洗發水,衣領,脖子?

周辭白似乎想到什麽,然而還沒等他完全反應過來,浴室門就再次被打開。

顧寄青穿着寬松的白色襯衣和亞麻色家居褲,擦着頭發,走到他跟前,漫不經意問了句:“衛生間裏有條黑色內褲落在地上了,是你的嗎?需要重洗嗎?”

平時被忽略無視的橙花味道此時此刻潤在空氣裏,萦繞在周辭白鼻尖,顯得濃郁又溫柔。

烏黑的發絲吸飽了水珠,貼在細長的脖頸上,打濕衣領,顯出頸窩處白得幾近透明的肌膚和蟄伏其下淺青色的脈絡,讓人忍不住有一種強烈地想要咬上一口的欲望,甚至為此心跳加速。

所以洗發水,衣領,脖子,心跳加速。

“……”

艹!

周辭白“蹭”的一下站起了身,然後飛快扔出一句“我去買個東西”,就漲紅着耳根,邁着兩條長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像是再晚一秒就會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而顧寄青看着突然被重重摔上的房門,有些不解地挑了下眉,自己剛才有說什麽做什麽嗎?

沒有啊。

可能真的很恐同吧。

看來以後還得多注意點。

想着,顧寄青放下毛巾,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随手撿起浴室地上的內褲,準備扔進一個從未用過的盆裏。

結果剛剛撿起,門又“吱呀”一聲開了。

然後本來折回身想說些什麽的周辭白就站在門口,握着門把,看着自己那條被顧寄青拎在手裏的黑色內褲。

三秒後,咬着牙,爆紅了整個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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