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宮野志保久遠前的記憶裏，源千穆算是個極其麻煩的人。

大到研究，小到私人習慣，都嚴謹得仿佛有強迫症，但凡和他住一起，就會強制享受到不良習性遭到管束的待遇。

但這只是通常情況，他偶爾又會做一些前後矛盾的小事。

比如她生病的時候，他會冷着臉過來給她喂藥，喂完藥消失一個小時，再出現時，手裏多了一碗用梨子加冰糖蒸的詭異的湯。

然後他就會用看活體小怪獸似的眼神看她，說什麽小孩子少喝點咖啡，過量可能導致神經過敏骨質疏松，今日只供應健康飲品，刻意少糖，糖分攝入超标同樣不好的怪話。

‘我對糖分從來沒有過度追求——嘶，太甜了，千穆哥，你糖還是放多了。’

‘沒有，就四顆均重3g的冰糖。’

‘絕對多了，梨肉本來就有甜味，冰糖最多三顆就夠了吧，過度追求糖分的人到底是誰。’

‘四顆也沒超标，這點我有精準控制可以放心。而且，藥不是很苦嗎？’

言下之意是藥很苦，怕苦的小孩子需要用不動聲色多一點點的甜來安撫。

而宮野志保十二三歲就喝起了咖啡，怕苦簡直是笑話，她也很少生病，身體相當健康——至少比旁邊這個臉色蒼白的男人健康多了。

所以說這副看上去脆弱不堪的身體是怎麽回事啊。

源千穆常裹着一身厚實的淺色，肌膚蒼白，和暗紅長發的對比之下，不知道更像被揉得滿是褶皺的透明塑料，還是剔透的胡亂堆疊成人形的冰棱……

明明平時從研究所回家後也是堅持鍛煉，永遠按時吃飯，永遠十點睡六點起。

‘我不在家也不要胡亂對付掉晚飯，Rye沒事的話就讓他過來，至少他會按照我留下的便簽把飯菜熱給你……小女生喜歡吃甜食還是什麽的？我不吃所以不會做，要是想吃就讓Rye買，适量。’

碎冰在記憶裏平靜地說，能透過皮膚看到裏面泛紫的血管，好似血液停滞流動後的唇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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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左手揉了揉她的頭，拇指輕輕摩擦過發旋，傳來一點堅硬的金屬觸感。

源千穆做完這個動作，轉身離開，只留下多加了一顆糖的雪梨湯。

時光飛逝，宮野志保變成了灰原哀。

現在灰原哀也得到了一碗多加了糖的雪梨湯。

她還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三明治和焦糖牛奶，還有一些小餅幹。

“好吃嗎？”

“……”

灰原哀剛不自禁地捧起一塊三明治，咬下小小的尖角，千穆就立刻将話題移到沉默的小女孩身上，移得很自然，像是不想讓小女孩感到自己被排斥在話題外。

這個紅發男人的膚色是有些顯白，但沒到病态的程度，他嘴角好似時刻栖着怡人笑意，鏡片下的赤眸就像融化的蜜水，坦蕩而熱烈，會讓人覺得，如果能被他關心，一定是非常美好的體驗。

“就像剛才跟昴君說的，我自己不怎麽吃這些，但有抽空去學了做法，也算是和昴君一起初嘗試了，成品看起來還不錯，如果小哀能喜歡就好了。”

灰原哀定定注視他：“自己不吃，那為什麽要學呢。”

千穆道：“可以做給身邊人吃，不也很好嗎。”

“……”

“啧，太甜了。”

茶發女孩慢悠悠地啃了一塊三明治，順便喝完了那一小碗湯，梨肉和銀耳全都沒有浪費地吃掉了。

牛奶也跟着喝光，沖矢昴做的炸牛奶她只吃了一塊，就撐得吃不下了，開始抽出一張紙巾擦嘴。

“謝謝招待。剩下的三明治我先放進冰箱，晚上當晚飯，反正博士有咖喱牛肉了，可以自己熱，不用我把三明治分給他。”

三個大人對視一眼。

“好像，出現了某種紮心的區別待遇呢……”千穆說。

阿笠博士尴尬一笑。

沖矢昴默默凝視他做的卻未受寵幸的小餅幹，雖然留給大人們吃的理由很充分，但區別待遇究竟是針對誰，答案已不言而喻了。

灰原哀帶着冷淡的表情要回房間，卻被千穆叫住：“等等小哀，可能要耽誤你一點休息時間，我幫你把神聖計劃升級一下。”

迎着頓時集中而來的三道視線，千穆解釋：“算是額外附送的一份小禮物，我可以給小哀一個直連虛拟數碼世界的權限，升級之後，她就不用天天跑去我的網咖了，嗯，通過自己的電腦就能意識登錄。”

“哎？”

灰原哀愣住，阿笠博士倒是先一步興奮起來：“這個權限一開放，小哀你就能讓巴達獸随時調取你電腦裏的數據，這樣在研究上……啊哈哈、哈哈哈沒什麽，我什麽都沒說。”

“從‘困在’神聖計劃裏的‘電子寵物’，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幫手了嗎。”

沖矢昴輕易看透了這份小禮物的價值：“我記得政府在這方面的管控非常嚴格，普通人得到數碼寶貝只算個能夠聊聊天的夥伴——而更深入的接觸上，官方與數碼世界的合作，也只局限在極少數能夠互利的領域。就好似兩邊都在刻意保持距離，把私人電腦與數碼世界連接…還從未有過先例……源君真是厲害啊。”

“哈哈，我只是作為小小的培育師，比普通人先了解那麽一點點…沒有渠道得知的內幕罷了——然後這不就趕緊先帶着熟人搶跑啦。”千穆笑，“現實世界與數碼世界的接觸限制要放開了，據說要搞些活動，最近就有宣傳廣告了，大家可以期待一下，應該很有趣。我也算內部人員，提前給乖巧聰慧的小朋友發一點福利，影響不大。”

“嗯，小哀，你的神聖計劃升級後，電腦就相當于加入了我的家庭網絡，主賬號在我那裏，你雖然只是成員，但能分到一座屬于你和巴達獸警官的網絡家園，怎麽建造，在裏面做什麽，都随你，在設置隐私模式後，我也要得到允許後才能進來，非常安全和隐蔽。”

“還有些細節，你之後問你的夥伴吧，巴達獸警官職務在身，有一座獨立家園，你也能随時和它見面了。”

灰原哀：“……！！！”

這哪是什麽“額外附送的小禮物”，這待遇，估計是全世界頭一號了。

等等。灰原哀随即警覺，少年偵探團那幾個孩子要是知道，她能被鬧到頭疼，包括某偵探也不例外，他會立刻逼問她是走了後門還是走了後門，是認識還是特別認識這位面熱心黑的江崎老板。

千穆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又補充道：“我這裏雖然還有幾個名額，但昨天認識的那幾個孩子年紀太小，要是給他們升級權限，估計今天他們就不想去上課了。小哀就不用擔心了，我說過，你很特別，我相信你能好好使用這份禮物——不過，要是再因為熬夜傷到身體，權限立即收回哦。”

“我贊同，小哀，确實是個特別的女孩啊。”沖矢昴微笑附和。

“……謝謝。”

灰原哀剛把神聖計劃從手腕摘下遞給千穆，聽到粉發男人意味深長的誇獎，柔和下來的面色微僵，一閃身，下意識躲到了千穆腿後。

不知何時發生的變化，她對千穆微妙帶點排斥的态度消失了，沖矢昴重新登上了最可疑人士寶座。

“啊呀，其實說起來，那個叫柯南的孩子也和小哀一樣，都是特別的孩子呢。”千穆不動聲色道。

“柯南君嗎？”沖矢昴笑容不變，“确實是個很不一般的男孩，他應該也符合源君的标準吧，為什麽……”

千穆沉吟，尋找了一個委婉的說法：“那孩子暫時沒有數碼寶貝，不着急，而且……嗯，我感覺得到，他非常有好奇心，或者說，活潑到可能開權限的當晚，就摸到我的研究所來大冒險了。”

“這樣下去，我需要擔心的是阿古博士的安全…小心研究所又出現兇殺案。”

灰原哀抓着千穆的褲子，警覺而冷淡地吐槽：“說不定江戶川獨自進入數碼世界的第二天，數碼世界就毀滅了。”

“哈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

說是這麽說，千穆個人覺得很至于，所以他絕對不會放江戶川柯南獨自進入數碼世界，就算放也得有自己盯着。

給神聖計劃升級很簡單，具體操作分為三步：

1、千穆把在自己的神聖計劃裏睡午覺的阿古叫醒。

2、阿古打着哈欠走出研究所，緊鄰着培育田圈出一塊空地。

3、編寫代碼，一棟房屋拔地而起，門口出現寫着“灰原哀”三個字的門牌。

“房屋後續的樣式設計和裝潢你們自己調，很簡單的，缺什麽工具去隔壁找阿古，我那邊沒設隐私模式……好了，柯南他們放學後應該會來探望你的吧？你也可以提前跟他們介紹一下，只要積極上進，早些讓數碼寶貝夥伴進化，我就給他們權限，當然，包括痊愈後的你，也不要懈怠哦。”

千穆交代完，來阿笠博士家的目的全部達成，便禮貌告辭。

沖矢昴和他一起離開，兩人在門口停了停。

雨還未停。

從屋檐跳下的雨珠不慎摔落在千穆的眼鏡上，無數顆更小的水珠迸濺出來，再滾落，面頰上滑落的些許痕跡，纏綿停駐，宛如未幹的宣紙。

“再送你一程。”千穆笑着，舉起沉重的黑傘。用的右手。

“謝謝。”沖矢昴沒有客氣。

走到沖矢昴的住處前，又停了。

“源君。”淺淺地推開門，粉發男人側首，“很高興今天能夠認識你。”

“我也是。”千穆朝他颔首，“那麽，之後中華物産店再見。”

雨幕被一傘撐開，他獨身離去，背影消失在陰天投下的陰翳裏。

……

“灰原！你以前是不是認識江崎源？昨天我就發現你對他特別在意，今天果然有問題——”

“不認識。”

“不應該啊，他對你也算是超級放水的特別關注了吧，竟然給了你在數碼世界自由行動的特權——！”

“不熟，不認識，沒有特別關注。”

灰原哀剛安撫好羨慕到哭泣的幾位真·小學生，對這位假小學生顯得嚴重缺乏耐心：“是虛拟數碼世界，請不要忽略關鍵的兩個字。”

“……才不信，你一定瞞着我什麽吧。”

“誰知道呢。”茶發女孩懶洋洋地坐在電腦前，神情卻是變小後最輕松的一次。

“特別提醒，本來這份特權也有你的一份，但千……江崎先生覺得你沒有數碼寶貝不用着急，好奇心又過于旺盛，擔心自己的研究所被你弄得亂七八糟，就遺憾——地把你的小禮物擱置了，所以說，怪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