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雙卒圍帥(二)

白翛然靠在馬車上, 閉着眼睛,整個人随馬車的晃動而晃動。

戚無塵以為他睡着了,輕輕抖開一條涼巾給他蓋上, 卻聽白翛然閉着眼睛道:“無論你做什麽, 我都不可能為你付出生命,我不會愛你的,戚無塵!”

涼巾從戚無塵的指尖滑落,沒蓋上白翛然的肩, 落到了白翛然的膝蓋上。戚無塵唇角的笑、眼底的柔情如退潮的海水,整個人也好似迅速失去了溫度。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也靠到了一旁的車廂上,閉上了眼眸。

然而, 片刻後, 白翛然又道:“那契約還算數嗎?”

戚無塵的手緊緊攥成拳,道:“當然。”

白翛然說:“那好,期限一到,我們最好永不相見。”

—只手捂到了他的唇上,可沒過兩息就又撤了回去。

緊接着,戚無塵一言未發,掀開車簾坐到了外面的車轅上。

白翛然緩緩睜開了眼,眼底是從未有過的複雜。

他今天确實是生氣了, 因為戚無塵總是套路他, 每次都是一本正經且理由充分, 挖好深淵等他跳進去後, 就對他這樣那樣,狠狠撩撥不知收斂也毫不手軟!

每次被他親, 白翛然都覺得這人好似恨不得把他的骨頭都嚼碎一樣, 尤其最近簡直越來越嚴重, 戚無塵就像個瘾君子,好像無時無刻不在盯着他的唇,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瘋狂……

但是,白翛然這次生氣,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對自己,他有一種感覺,好像再被戚無塵折騰幾次,他可能真的就要淪陷了!

所以,他必須得再次把兩人的關系澄清,以此讓兩人清醒,阻止戚無塵無止境的撩動。

若非賜婚聖旨已下,白翛然現在就想直接撕了那契約,與戚無塵一別兩寬、永不相見!

白翛然在心裏發狠,閉眼靠在車廂上,根本就沒注意在他那染上薄紅的眼角,此刻正有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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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車簾正巧在此刻被掀開,戚無塵探頭進來,一眼就看到了白翛然側臉滑落的淚水,那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剛剛還氣悶得不行,突然就心軟得一塌糊塗了。

他眸光暗沉,一言不發回到車內。

一把将白翛然抱進懷裏,任憑他如何掙紮也不松手……

他再次吻上了他的唇,一開始是安撫的溫柔,漸漸的那些多年來被他關在內心深處的猛獸們一只一只躁動着沖撞起鐵籠——

以至于,這個吻越來越重!

以至于,白翛然的眼淚流得越來越多!

被戚無塵發狠地親,令白翛然再次觸摸到了戚無塵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感情——那本是閃閃發亮的寶貝,可他捧到他眼前,他卻只能避之如毒……

我們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

血腥味在兩人的唇齒間彌散開來,戚無塵渾身僵硬着松開了白翛然!

但他依舊撐着手臂,懸在白翛然上方,任憑唇上滾下一滴血珠,砸在白翛然側扭的臉頰上,很快被不斷湧下的淚水沖開流淨。

“別親我!以後不許再親我!”

白翛然的臉慢慢扭正,他望着戚無塵,直視着他,與他四目相對,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的道:“我不會為你而死,就算你讓我愛上你也沒用。”

戚無塵的身體明顯的僵了一下,之後他一點點坐直,而白翛然也慢慢重新靠到了車廂上。

距離拉遠,他們的心離得更遠。

不知過了多久,戚無塵突然開口,他說:“好,我答應你。”不知他是否心甘情願,那袍袖于他手中出現數道褶皺。

白翛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袖,又淡淡的挪開,未再多言。

夜晚的街道依舊安靜,馬車悠然而行。

進了城之後,他們直奔之前叫墨桃和宣杏租下的一間院子而去。院子在一間窄小的巷子裏,馬車進不去,兩人便在巷口下了車。

此時,月高懸,略偏西。

白翛然身上還穿着女裝,但因嘴唇高腫,不得已頭上戴了一頂白色的幂籬,遮住了臉。

夜色飄過一抹白,遠遠一看有些吓人。

然而,白翛然和戚無塵此時都沒有心情顧忌這些,兩人從馬車上下來,一前一後走進巷子,直到扣響那間小院子的門,兩人之間的氣氛依舊緊張。

好在這次行動的部署,他們提前已經溝通過數次,否則以兩人現在這個狀态恐怕很難共事了。

這次的行動全員僞裝,所以戚無塵和白翛然也不用真名,而用代號。

戚無塵:陳(塵)公子。

白翛然:蕭(翛)姑娘/公子。

白翛然這會兒身上穿的裙裝,因此宣杏把門打開後,就直接叫得蕭姑娘,他叫得特別順口特別自然,反顯得後出來的墨桃又憨又呆——因墨桃叫習慣了,一見白翛然就喊少爺,喊完了自己又捂住嘴,意識到犯了錯。

然而,白翛然前幾日還會因此說他,今日卻像沒聽見一樣,直接進了堂屋。

他們說話間,院子裏其它幾間屋子相繼亮起燈,待戚無塵和白翛然進入正屋廳堂,院子裏已經站滿了剛起來的人。這些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形容枯槁,但是那一雙雙在夜晚依舊精光銳利的眼眸,也能看得出他們不是普通百姓。

确實,眼前這二十人其實都是紅甲侍衛假扮的乞丐。

今日的行動特殊需要乞丐這個身份做掩飾。

見人都到齊,白翛然也沒廢話,他幾步上前,對衆人道:“接下來,咱們要開始行動了。你們到小杏處領紙,到小桃處寫號登記,之後,進堂屋來我教你們折紙,最後跟‘陳公子’到偏廳,他會告訴你們最終要做什麽。”

一個流水線式的工作鏈,白翛然說完後,紅甲侍衛假扮的乞丐們立刻行動起來。

紙是厚板紙,中間寫着幾個字‘糯入水化糕,餡在皮裏笑’。

這句話直譯是把糯米放入水中煮成糕,會有好事發生。

但是在大周,糯米在商賈間的行話是指金子,皮裏笑是指有暗號。那麽這句話就該理解為,把金子放入水中,化開這張紙可以得到暗號。

白翛然似乎根本不擔心這紙張外洩,完全沒有避諱,就将那幾個字大大方方寫在了正中央。

之後他教紅甲乞丐們折紙飛機,學會的就到隔壁去找戚無塵,戚無塵便會告訴他們,黎明時,趕在店鋪開門的第一時間,将紙飛機扔進店門,每一家店只扔一張紙飛機,扔完就走,避免被抓。

來之前,紅甲侍衛們應該被太子叮囑過,都明白今日之行,事關重大,因此聽兩人說完後,皆鄭重點頭。戚無塵又将一只提前準備好的荷包交給他們。那裏面是一個地址和一把鑰匙,也是他們下一個據點的位置。

之前,白翛然讓宣杏和墨桃租賃十間院子,就是準備打游擊戰用的。

他一開始,謀劃這個局時,就沒準備在一個地方乖乖待着,早準備好放一箭挪一個地方了。

白家兵法講究詭詐,白翛然這番布局也正是疑兵之策,是詭詐之所在。

所謂狡兔三窟,所指也無非是甭管黑兔白兔不被鷹抓住的就是好兔!

白翛然在這間小院子裏發布完第一道任務,待所有紅甲乞丐出門後,他也和戚無塵還有宣杏、墨桃重新換裝後出了門。

此時,天還微亮。

戚無塵換了一身短打,乍一看頗有幾分俠客風采。頭上戴着鬥笠,垂下半截黑紗,這黑紗原本是夏季遮陽用,今日正好遮住他半張面容。

白翛然也換下了女裝,卻又穿上了一套新的女裝,之前那件裙子被戚無塵給弄壞了,白翛然再穿着實在不雅。看得出來,他今日是打定主意扮作女子了。

再有,進京時有人拿着白翛然的畫像在查,他擔心白天也有人在街上巡檢,還特地又給自己化了濃妝。簡單的說就是抹了一層厚厚的粉。

上馬車前,戚無塵恍惚的覺得,這樣的白翛然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數日前,又成了那個日日粘人的小妖精。然而,白翛然似乎覺察到了他的視線,回頭看去——

那一眼,神情冷漠,清明克制,再也不見當初的熱情和欣喜以及那曾經毫不掩飾的愛慕!

現在的白翛然将愛埋藏得太深了,那不是戚無塵伸手能觸到的地方,似乎是他即使用盡全力去夠,也無濟于事的距離了……

然而,戚無塵卻不知為何,內心竟然是從未有過的堅定,甚至他就是覺得白翛然早晚都是他的!這種莫名的自信,令他望着白翛然鑽進馬車的背影,眼神幽暗,卻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在必得!看得人甚是心驚!

……

驚心動魄的一晚終于過去,黎明來臨,當萬丈陽光穿透雲層散到大地,京城新的一天也正式開始。

店鋪陸續開張,街道兩側攤主們開始叫賣,行人上街,官員上職,整座京城好似一位沉睡的老人,在這金光乍現的早晨,慢慢蘇醒了過來。

然而今日與往日最大的不同就是,各區各主街上一大早就出現了兵馬司衛的身影,他們人人手裏拿着一幅畫像似乎是在查什麽人!所有的街市進出口都按上了卡欄,百姓都猜怕不是宮裏的皇子丢了!

早上行人還不算多,卡欄設置上後通行并未受太大影響,然而随着上街的人越來越多,車馬行人一擁而就,很快就出現了交通堵塞。

而白翛然和戚無塵他們此時就被卡在了南城通往西北倉廪區的一條必經之路上!

于此同時,二十名紅甲衛假扮的乞丐也将身上所有的紙飛機全部清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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