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曲澈彎腰拍了拍褲子上面的塵, 簡檸踢得有點重，他腿骨現在正密密往外泛着疼。

他回到病房內，李菀正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興許是方才聽到了些聲音, 簡檸最後那兩句, 聲音有點大。

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消失在自己面前, 不是笑眯眯的表情。

“你和你同學，”李菀蹙着眉，在尋找合适的措辭，“發生什麽事了？”

曲澈側過身，把保溫桶擰開，“她有事先走了。”

李菀沒有追問, 她聞到蓮藕排骨湯的香氣。

入冬之後, 曲澈周末都會在家裏煲湯，變着花樣帶過來給她喝。

因為藥物反應很大，他就想着多做一些花樣，李菀暗暗嘆息，兒子懂事得過分。

她也拖累他得不輕。

李菀接過熱氣騰騰的湯碗，說：“我今天差點摔跤, 被她扶了一下。”

她自然把自己暈過去的事情隐瞞了, 她喝了一口湯，上面的油都被曲澈撇掉了, 味道一嘗也是用文火煨了好幾個小時，香氣四溢, 蓮藕也都炖得軟爛。

雖然很好喝, 但是她還是沒多少胃口, 只能機械性進食。

“你沒事吧？受傷沒？”曲澈很緊張地在李菀身上掃視, 試圖找到什麽傷口。

“一點事沒有。”李菀放下碗，同曲澈閑聊，“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朋友，聽她說你們關系應該還不錯，她人很好，喜歡笑，你學習上多幫助她。”

“嗯……她，”曲澈頓了下，“她高數挂科了，我每周幫她補習一下。”

想到簡檸的身份，曲澈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不由地看了一下自己手掌，那裏還有着絲絲血跡。

李菀沒發現他的走神，她拉過曲澈的手，感慨道：“你在學校有好好生活，我也放心些。”

“媽，”曲澈皺了皺眉頭，“不要說這種話。”

這種我家有兒初長成的口氣，說得好像她可以安心離去一樣。

曲澈晚上回到宿舍，林裕和沈淙淮都在，不過因為之前那些事，他和沈淙淮現在關系很僵，都把對方當空氣一樣。

他和林裕點頭打了個招呼就坐到書桌前，外包的工作因為突發事件進度大大落後于他的預期，他對此感到煩躁，只能克扣自己的睡眠時間，來維持原定計劃。

“林裕。”沈淙淮喊了聲，眼睛卻盯着曲澈的背影。

林裕鈍鈍地回：“嗯？”

“來看這個。”沈淙淮朝林裕招招手，等他坐過去了就指着筆記本屏幕，口氣誇張又刻意，“簡檸爸爸生病了，她爸真厲害啊，老婆和小三站一起，有錢人真的貴亂。”

“啊……”林裕很尴尬，他不知道這個話要怎麽接，他根本都不知道簡檸家的事情，現在掃了一眼新聞，上面的詞彙都不太友好。

沈淙淮切了個窗口，手指在屏幕上一彈：“薛梓言，我搜了一下，這才二十三歲，比簡檸都大不了多少，不知道簡檸怎麽叫她。”

說完他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笑來。

“背後這麽……”林裕本來想說不要在背後說別人家事，他說到一半改了措辭，“這種事情，新聞這麽寫搞不好有什麽反轉呢。”

“這能有什麽反轉的？”沈淙淮不以為然，故作驚訝地說了下去，“她家的事情都寫了好幾輪了，大體總不能錯，再說，你覺得薛梓言這肚子能是假的嗎？”

林裕本來就不太會應付這種場合，沈淙淮講話他都找不到可以反駁的點，只能巴巴看着屏幕。

曲澈冷冷插了句嘴：“那麽好奇，你可以去問當事人，在背後嘴碎什麽。”

“曲澈，”沈淙淮總算等到了曲澈開腔，他陰陽怪氣道，“那哪有你能嘴碎的呢。”

曲澈敲鍵盤的手一頓，冷着眼望過去。

“就是看看新聞聊一下，你激動什麽？”沈淙淮一臉的挑釁，繼續火上澆油，“不會是也想搞什麽‘富婆我不想努力’了吧？”

沈淙淮不等曲澈說話，他站起身來：“風哥不在，這宿舍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走到宿舍門口，又轉了下身，意有所指地說道，“不過，還好他明天就出院了。”

說完，“砰”地一聲關上門。

“曲澈，”林裕開了口又不知道怎麽往下面說，他剛才很怕宿舍裏面又打起來，但是看着曲澈已經冷靜下去了的表情，他最後只說了句不太相幹的，“我覺得簡檸人還是挺好的。”

曲澈淡淡“嗯”了聲。

簡檸坐在空教室第一排的桌子上，兩條腿輕快的前後擺動，她穿的裙裝，搖晃的小腿就像夏日裏面搖蕩的漿，再往下是一雙短靴。

看着是這個天氣會冷的裝束。

她左手插在外套口袋裏，右手拿着手機，她往右上角瞥了眼時間。

還有十分鐘，她覺得曲澈應該是會來的。

畢竟，她用的理由很正當。

曲澈一進到教室，看到的就是簡檸無意識晃動的小腿，他視線移動，就發現整間教室就他們兩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松了一口氣。

好幾天都沒見到簡檸。

兩個人本來院系和學年都不同，上課地點也是天差地別，碰不到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本來以為下次見面會是在周末的圖書館，說起來倒是奇怪，這幾個月裏面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補習這件事倒是從未受過影響。

曲澈視線滑到簡檸的右手，那裏貼着一塊很大的白色膠布，蓋住了半個手掌。

和他一樣，簡檸也從他的臉看到了手，他臉上已經看不出傷來，只有手指的指節上面能看到深紅色的痂。

“學長。”簡檸手撐着桌子往後坐了一點，右手扶住自己的下巴，弓着背自下而上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些話該當面和我說？”

“對不起。”曲澈垂着眼誠懇道歉。

他在前幾天已經給簡檸發過微信，不過簡檸一直沒回。

确實道歉這種事情應該當面做。

簡檸一下就笑了起來，語氣輕快：“好啦，我原諒你了。”

曲澈看着她露出熟悉的笑，不合時宜地想到，是不是因為簡檸表現出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模樣，許臣風做起傷害起她的事情來才那麽肆無忌憚。

他也是這樣。

他鬼使神差地問出了口：“不是很生氣嗎？”

生氣到眼角都帶着紅，裏面淋了雨，生氣到沒什麽形象地踹了他一腳。

“還好哦。”簡檸把手翻過去，把白色膠布展現給曲澈看，“主要是很痛，你手勁好大。”

有一點像埋怨，又有一點像撒嬌。

曲澈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問：“是真的有事找我來？”

簡檸答非所問：“學長，那條短信你看完了嗎？”

“嗯？”

“你看看呀。”尾音都帶着笑，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起來心情很好。

簡檸發短信通知他過來這件事确實很奇怪，雖然他手機號和微信號就是一個，但是用手機這幾年來，收到的短信全是運營商銀行或者廣告，再不然就是一眼能看出來的詐騙短信。

他在看到簡檸短信的時候，前面十幾個字看完已經知道時間地點了，他也沒點進去。

現在點進短信收件箱，簡檸發來的信息已經被壓到中間了，左上角還挂着小紅點。

曲澈點了進去，滑到底，中間全是空行，直到最末尾，上面寫着：

騙你的，沒有事，就是想見你。

簡檸勾着身體，湊過去看着他的短信，得意地說：“這應該不算說謊吧。”

只不過用了點成功率比較高的小伎倆。

她說過，不會再對他說謊。

曲澈理智上告訴自己，慣于撒謊的人的承諾也是毫無可信度的。

“你直接說我也會過來的。”

“是嗎？”簡檸看起來并不相信他的話，她以審視的目光看着他，“因為很愧疚嗎？錯怪我了這種事情。”

“嗯。”

但是似乎也不僅僅是愧疚。

簡檸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曲澈誠實的态度讓她心情還能保持愉悅，她輕佻地問：“愧疚心會讓你願意和我談戀愛嗎？”

曲澈抿直了唇線，暫時沒有回答。

好啦，她知道不會。

頂多能讓曲澈在拒絕的時候多猶豫那麽一會。

簡檸換了個問題：“學長，你以前就沒想過要談戀愛嗎？幻想戀愛對象什麽的。”

這次曲澈回答很快：“不想談戀愛。”

“是不想還是不敢？”簡檸又晃起了腿，雙腿交叉着前後搖晃，“我想過你在醫院和我說的話，你說我可以肆無忌憚，那就是在說你不可以嗎？”

曲澈看着她，她總是一副游刃有餘毫不緊張的模樣，說話看似純真又完全不真誠。

但是，每次都能狀似無意地切中要害。

“你的人生可以有許多許多選擇，你選錯了這題還有下一題，因為你有足夠的資本。”曲澈說話很慢，語調也缺乏起伏，“但是在我們普通人面前的選擇很少，就像我的專業，計算機系畢業容易賺錢，我才選的。”

他把些許難堪的話語都用最平常的語調說了出來。

“你是在說我是你錯誤的選擇？”簡檸故意展現出自己的錯誤理解，“還是你在譴責我？”

不是，他當然沒有在譴責簡檸。

他只是需要一點理由去拒絕，好讓他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是不會後悔的，是最符合他當下境遇的。

就像他以前做過的所有選擇那樣。

曲澈換了個說法：“我對你來說，也是錯誤選擇。”

簡檸因為他的說法皺了下眉，她順着問：“那什麽是正确選擇？”

“至少，”曲澈唇角勾了下，不知道在笑什麽，“至少不是欠你們家錢的。”

“糾正你一點，這是你和簡行舟的事情，和我們兩個之間沒有關系。”簡檸在嚴肅說完後很快撇了一下嘴，語氣也放松下去，“雖然我這麽說了，你也還是會很在意吧。”

“但是我确實完全不在意這個，我又不是找人玩對對碰，要找個從外到內都和我契合的，再說這種人要去哪裏找啊？”簡檸說到這裏像自己說了什麽很搞笑的話，自己先笑了出來。

她又望向曲澈，以一種認真到近乎虔誠地語氣說：“我當下的心情就是喜歡你，你是唯一選。”

本來就不是什麽選擇題，最多算是一道判斷題。

“人不為當下活着，難道要等以後後悔嗎？”曲澈垂下眼，聽到簡檸沾染着毒液的話語慢慢腐蝕進來，“那樣很傻吧。”

換成一般人說這種話，曲澈會嗤之以鼻，覺得這種跨越階級的喜歡不過是深閨大小姐單純美好的願景。和童話故事裏面，灰姑娘穿上玻璃鞋就能和王子幸福生活一樣夢幻。

簡檸和單純這個詞完全無法聯系到一起去，她好像活得比誰都通透，輕佻的态度像刻進了她的靈魂。

但是她說出的話，又蠱惑得人不自主想去相信，就算是花言巧語，也讓人甘願跌入虛幻的美夢。

她在他面前展現出的大多是不好的品質，愛說謊，對愛情不認真，報複心強，言辭直白，不知進退，這些從來不是他幻想過的伴侶品質。

中學時期，他當然像所有同齡人一樣，幻想過愛情的模樣，她應當漂亮聰明，善良又溫柔，笑起來很甜，諸如此類。不過自從家裏出事以後，他腦子裏就少了很多這種不着調的幻想。

簡檸能沾上的，只有漂亮，以及他預想之外的聰明方向，笑起來總覺得她沒心沒肺，或者她想算計人。

曲澈失語，他找不到反駁簡檸的話語。

又或許，他不想反駁。

“學長，”簡檸挺直了背，伸手塔在曲澈肩上，她向前探着身體，蠱惑道，“談戀愛，好不好？”

曲澈看着她慢慢地靠過來，窗外的光淋在她的眼睛裏，很亮，她毛茸茸的呼吸擦過他的下巴和頸側。

教室裏面很安靜，他的心髒很吵。

吵得他想丢盔棄甲，引頸受戕。

曲澈松開自己咬得快要麻木的牙關，妥協的話洩了出來：“你對我認真一點。”

她的所有缺點裏面，他唯一稱得上讨厭的只有這一點。

“怎麽認真啊？”簡檸慢慢貼着他的唇角，密密吻過去，碾軋過他的唇，有帶着笑的聲音從兩人嘴唇間隙漏出來，“這樣算不算認真。”

她看到曲澈因為驚訝放大的瞳孔，便又覺得心情愉悅。

“我可以再認真一點。”簡檸張嘴含住曲澈的嘴唇，用牙齒在唇上輕咬幾下，又伸出一截舌/尖對同樣的地方施以侵/害，她輕聲誘哄道，“張嘴，好不好。”

溫熱的氣息帶着一點潮意在唇上洇開，曲澈微微張開嘴，簡檸很快把舌頭伸了進去。

她技巧很好，抵着舌系帶往內裏攪，然後從牙龈過渡到上颚。曲澈覺得自己像老式的開水壺，有些熱氣快要從耳孔冒出去。

分開之後，簡檸的舌頭帶出幾根銀絲，落在她唇上又被她自己舔掉，她呼吸有點重，聲音也變得有點飄，像雲絮飄進了她喉嚨裏，“再繼續的話不适合在這裏。”

曲澈看到她泛紅的嘴唇，和健康潔白牙齒下面若隐若現的舌頭。

“水蜜桃味。”曲澈喉結動了下，“吃糖了？”

“你不是說吃糖會變笨一點嗎？我還有很多別的口味的。”可以每天換一種口味。

“嗯。”他已經變笨了，不然怎麽會覺得那種甜味添加劑很好吃，還想再吃一點。

腦子都要被糖漿黏住了，根本無法理性思考。

簡檸看着他迷蒙的眼神，笑了下，“你也挺好追。”

“嗯。”

簡檸挑了下眉，懷疑曲澈是不是沒過腦就這麽“嗯”了一聲。

“簡檸。”曲澈叫了聲，跟着身體覆了過去，擋住窗外的光線，從唇角吻了過去。

他的手撐在簡檸身體兩側的課桌上，細軟的頭發掃到她的臉，她很乖巧地張開嘴。

曲澈摸在她後腦勺的手掌很用力地讓她仰着頭，保持着這種容易被抵住喉嚨的姿勢，讓她的動作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沒力氣，身體想要向後仰倒。

有黏糊的聲音從唇/齒裏傳出，一下子好像整個教室只剩這一種聲音。

曲澈把她放開了一會，她才能大口呼吸着空氣，有一點暈乎。

簡檸還沒來得及出聲，他又一次吻了過來。

有點強勢，不過她喜歡。

他親了很久，久得簡檸都開始走神地想着就這麽在教室裏面做這種事情是不是不太好，她餘光都能看到牆角處的攝像頭。

不專心了那麽一秒而已，她就被輕咬了一下，只能哼哼唧唧地專心一點。

“讨厭你們這種學霸。”簡檸調整着呼吸，半睜着眼睛，似真似假地感慨，“學什麽都好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