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肖豫

方裴盯着床頭櫃上的小鬧鐘，看着最短的那根指針從數字 5 滑動到數字 8。

方勉已經離開了整整 3 個小時。

他去哪兒了？

為什麽還不回來？

這個家裏到處都是方勉的味道，冷冰冰的。

方裴在地毯上趴下，繼續盯着鬧鐘，等分針又繞過一圈後，他坐起身，變回人形換好衣服，從鞋櫃下找到那枚備用鑰匙。

他等不了了，他要把方勉找回家。

個小時前方勉走過的地方還殘留着一點氣味，方裴一直追蹤到地鐵站，但是從進了地鐵口開始氣味便斷了。

方勉在離他十公裏以外的地方。

“十公裏以外是什麽地方？”

方裴問了在地鐵裏上班的人類，人類讓他自己去看地圖，可是地圖上五顏六色的，蚜蟲大小的字擠在一起，方裴看不懂，他只知道，方勉現在會在這個城市的任意一個地方，就是不在他身邊。

“您要去哪兒呢？大概在什麽方位？”

方裴拒絕了試圖幫助他的人類，一個人離開了地鐵站。

地鐵裏空氣流動太差，氣味繁雜混亂，方裴什麽也嗅不出來，他打算從外面碰碰運氣。

借着夜色的遮掩，方裴在冷冽寒風裏穿梭，他跑得很快，快到人類的眼睛無法捕捉的程度。他以幸福小區為中心繞圈，不斷擴大半徑，每跑一段路都要停下來嗅一嗅周圍的空氣，希望能嗅出方勉在什麽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夜風終于為他送來了方勉的氣味。

Advertisement

方裴立刻掉轉腳步朝一個方向跑去。

人類繁華的街道，路上擠滿了車流，方勉在其中一輛轎車裏。

怕被人發現，方裴不敢靠得太近，他在高大建築物的屋頂上跳躍穿梭，一路跟到了幸福小區所在的郊區。

方勉在小區門口下了車，車上跟下來一個男人。

方裴在最近的那棟樓的樓頂上俯視他們。

晚上很冷，方勉把圍巾拉高，蓋住半張臉：“謝謝你送我回家，再見。”

“我送你到樓下吧。” 肖豫的毛衣外面就披了一件外套，好像感覺不到冷，讓方勉想到了方裴。

“不用了，我走了。” 方勉轉身朝小區門口走去，保安亭裏的保安大叔又在睡覺，方勉沒吵醒他，輕輕推開側門擠了進去。

方勉縮着脖子默默走了一陣，路燈下拖出兩條長長的影子，方勉一回頭，發現肖豫竟然跟進來了。

“你跟來幹嘛？我要回家了。” 方勉皺眉。

“我送你。” 肖豫笑着對他說。

他笑起來的時候下巴上的一顆小痣會跟着生動起來，方勉曾經很喜歡，但現在看着只覺得煩。

王怡曼上小學的女兒突然生病住院了，所以她今晚沒能到場。飯桌上方勉好幾次想走，都被肖豫明着暗着攔住了，就連後來結束了，方勉要去坐地鐵回家，都被硬是拽上了他的車。

“肖豫，你究竟想做什麽？兩個男人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這不是你說的嗎？”

這話說出口後，方勉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他竟然還記得那天的事，甚至能一字不落地複述出肖豫說過的話。

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那個吻開始的，方勉還懵懵懂懂，就跟肖豫談起了戀愛。

他問肖豫：“我們這樣不對吧？哪有兩個男的談戀愛的，好奇怪啊。”

肖豫卻理直氣壯：“怎麽不對了？哪條法律規定男人不能跟男人談戀愛了？方勉你就是膽小鬼。”

方勉賭氣不說話，肖豫就靠過去貼着他的脖子說：“生氣了？別啊，這就生氣了，那你以後跟我過一輩子不得氣死？”

後來也是肖豫親口對方勉說：“方勉，我們斷了吧，兩個男人是沒有未來的。”

肖豫的表情很難看，明明笑不出來，還非要勾着嘴角擠出一個弧度：“你還記得啊。”

方勉漠然地盯着他：“記得，怎麽能不記得，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男的。”

“對不起……”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一直困在圍巾裏有點悶了，方勉把嘴巴露出來，呼出一團熱氣，“我聽你跟他們聊天的時候說，明早還要趕飛機是吧，早點回去休息吧。”

“方勉，你別這樣好不好？” 肖豫擡腳朝前走了兩步，“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因為你才推掉工作來參加這個聚會的，我出國以後一直忘不了你，我…… 我是真的喜歡你，我們重新在一起吧，這次我一定對你好，我們一輩子不分開。”

方勉愣了一下，笑了。

方勉還記得那是高三下學期剛開學的時候，高三學時緊張，大年初三就回去上課了，肖豫約他晚自習下聊兩句，一開口便是——

“方勉，我要出國了。”

當時方勉因為在親戚家過年被排擠了好幾天，開學後好不容易見到肖豫，卻突然從天上砸下這麽大一個噩耗，他磕磕絆絆地問：“出…… 出國？出什麽國？”

肖豫嚴肅地說：“我不參加高考了，直接去美國念書，等年過完拍了畢業照就走。”

方勉扯住他的袖子：“你開玩笑的吧？怎麽這麽突然？”

肖豫推開他的手：“沒，也不是很突然，準備有一段時間了。”

方勉根本沒法消化這個消息，他故作堅強，笑道：“出國念書，那很好啊。那…… 那你記得給我寫信，我們…… 等我上了大學，我，我去找你，或者你回來……”

“我不回來了，方勉，我們全家都要搬到美國去了。”

“方勉，我們分手吧。”

“你本來也不喜歡男生，是我把你帶偏了，現在我走了，這個錯誤可以修正了。”

修正？他說得可真輕巧，仿佛這一年來的感情，都只是試卷上可以被橡皮輕易擦除的錯誤答案。

肖豫說搬家這個計劃有半年了，他一直想找機會跟方勉說，但是就怕傷害到方勉，現在他要走了，他必須得說了。

半年。

半年前就開始了，那時候方勉什麽也不知道，還樂颠颠地想着要幫肖豫過生日。

直到那一刻方勉才知道自己原來就是個笑話。

可方勉又能怎麽辦？

方勉是爛泥裏快渴死的魚，肖豫是樹梢上展翅的燕子，他要往更高處去飛，方勉不能耽誤他。

所以方勉同意了分手，不糾纏不多問，就當感謝肖豫短暫地治療了他痛苦的高中生活。

但是。

這并不代表方勉廉價。

這也不代表，肖豫在把方勉像一次性用品那樣用完随手扔掉後，還能像撿起一枚躺在路邊沒人要的一塊錢硬幣似的再随手把他撿回來。

“肖豫，你……” 方勉的話剛起了個頭，突然肩頭一沉。

方勉驚訝回頭。

方裴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後，用寬闊的胸膛撐住了方勉瘦弱的脊背。

他冷冷地盯着肖豫，張嘴露出點鋒利的牙尖。

“你以為自己是誰？我給你十秒鐘滾出這個小區，以後再讓我看見你騷擾我老婆，兩條腿，你只能挑一條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