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潇飒的風雨聲中,湘靈從迷夢裏睜開了她的朦胧睡眼。
和夢中一樣,身下的床榻寬闊而柔軟,包裹她的衾被也皆是她睡慣了的,帶着幽香與餘溫。然而風雨聲卻把她拉到了現實,讓她想起院子裏那個人為她親手栽下的花來。暴雨如斯,得想個辦法才行,至少用草席遮一遮……她迷迷糊糊坐了起來,忽然覺得四肢又酸又軟。就在這時,床猛地一晃,她又跌回了枕上。
地震?——不對。她擡眼一望,發現這是個陌生的所在。
說是陌生,毋寧說是勾起了太遙遠的記憶,反而覺得陌生。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于将夢境和現實分開:這并不是她夢中的湘月居,而是在船上,只有碎島才有的船。那潇飒的風雨聲,實則是雲海波濤的聲音。
不錯,确是如此。經歷了那麽多事,她現在終于要回家了——然而她忽然覺得孤獨。唯一親切的,只有這衾,這枕。她用衾被蒙住了頭,更加用力将自己裹起來。讓它們帶走自己的體溫,再用這溫度來溫暖自己。
也許是裹得太緊,昨夜的夢又浮現在她的眼前。雖說是夢,且只剩下一些片段,卻又那樣真實,僅僅是回想起來就覺得羞愧。在夢裏她非但沒有拒絕,甚至連最細微的抵抗都沒有,即使現在,即便心中是羞愧的,身體卻仿佛在發出共鳴了。為何會有那樣的夢,而且是和那個人……是因為楔子的那一句話麽?想到楔子,她心中又湧出一股強烈的罪惡感,眼睛又忍不住要落淚了。時間太短了,距離楔子的亡故還沒有幾個月,那個人也馬上要做她王兄的妻……在這個時候,她為何竟做了那樣的夢呢!
“湘靈,醒了麽?”
一只溫柔的手,隔着被子,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湘靈的身體一瞬間僵住了。
那正是昨夜夢中人的聲音。
但是這事不能言說,也不能讓她察覺。她什麽話也不敢回答,因為她知道自己如若出聲,定會讓細心的那個人發覺了。
“身體不舒服?……讓我看一看?”
那聲音裏又多了擔憂。湘靈的臉熱了。她的确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無力,還有些不能言說的怪異感覺。但她覺得那應該是海上颠簸所致。她從小生活在這裏,應該很快就能習慣的。“我沒事,我……很好。”她回答。
那個人笑了。
“那麽,我數到三,你要把頭露出來。一,二……”
湘靈立刻坐了起來。她坐得太急,只覺得眼前一片黑。然後視野慢慢亮了。她看見那個人就坐亮光的中央,在她的床邊,正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那個人的手又柔又滑,剛一接觸,湘靈臉上就又沒來由的發熱。那個人卻好像沒察覺到她的變化,溫柔一笑,道:“早。”
“早……”湘靈剛說完,肚子就輕輕地咕了一聲。于是湘靈害羞地轉過頭去。那個人又笑了。“去吃飯吧。”
“但是我還沒有梳洗……”
“只有我們兩個,又不見外人。更何況,”那個人說着,輕輕撫摸了一下湘靈散亂的金發,笑道,“你這個樣子也很美,有什麽見不得人呢。”
湘靈心中一顫。
因為她忽然覺得,那人的眼神,那人的話語,就像有香味一樣,蜜一樣香甜,酒一樣誘人。
親昵太不自然,反似疏遠,讓湘靈捉摸不透。她希望是自己多心,那個人仍是她的翠姐姐,今後更是她王兄的妻。至于那個夢,由它去吧。
于是就是早餐。湘靈當然不敢像寒煙翠說的那樣放肆,依然是好好梳洗了才來的。
宴廳裏卻真的只有她們兩個。
一張長桌,湘靈坐在這端,寒煙翠坐在那端。滿桌可心的早點,讓湘靈恢複了一些胃口。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桌子對面的寒煙翠吸引而去。
今天的寒煙翠沒有穿嫁衣,又換回了往常的那身打扮:烏雲的發髻上翹着金簪,粉紅旗袍上壓着白狐裘。
其實從一清早,寒煙翠便已經是副行頭,湘靈那時太迷糊,竟是現在才留意到。
然而一旦留意到,便印在腦中再也揮不去。比如那身白狐裘。昨夜的夢境又侵襲到了湘靈的眼前:潔白的絨毛不小心濡濕了,粘成了一片……
“不合口味麽?”
湘靈猛然回神,看見寒煙翠正眉心微蹙。白狐裘也和往常一樣幹淨。
“沒有。”湘靈鎮定道,“我吃飽了。”
寒煙翠輕輕舒了一口氣,露出笑容。“新王後作威作福的結果,若不能讓你滿意,就真是沒趣了。”
直到聽到這句話,湘靈才突然醒悟。就算翠姐姐依然穿着往日的衣服,桌上依然擺着她往日愛吃的點心。她們的雙足,早已踏入了碎島的國境之內。前日兩位尚論迎親來遲,對佛獄随行者出言不遜,她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插不上一句話。那才是碎島的日常。而眼下……湘靈不禁為寒煙翠擔憂起來。
這已不是她第一次享受寒煙翠的好意。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在那麽多愛恨糾纏,生離死別之後,依然毫無愧怍、安心享受這樣的好意。
湘靈也不能。
“翠姐姐,你不必對我這樣照顧。又是等我起床,又是陪我吃飯……我已經好多了,我……”
湘靈她這樣說着,頭卻低得愈發厲害——她感覺到對面那雙眼睛正注視着她,仿佛将她看穿。
“你不明白麽,湘靈,我有求于你啊。”
湘靈擡起頭,等待着下文。
寒煙翠柔聲道:“陪我去看看海吧。”
“看海?”湘靈有些猶豫,“只怕他們不肯。”“他們”指的自然是碎島來迎親的兩位尚論——令島赫赫,什島夷參他們。
“你不必擔心,我來應對。”寒煙翠淡淡笑道,“他們不會反對的,畢竟我回國已是無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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