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2

甲板上海風很強,寒煙翠的手中卻還是握着她黑綢傘。小傘搖搖欲飛,猶如巨浪中的浮萍。

“翠姐姐,還是收起來罷。”

寒煙翠搖了搖頭,回頭望了一眼那些正盯着她們看的船員們,忽然握住了湘靈的手,而執傘的手握得更緊。湘靈正想說什麽,幾縷無害的柳絮從寒煙翠的傘下飄飛出來,倏忽被海風吹到了遠方,看不見了。

“湘靈,聽說碎島風物與我國殊異,碎島的柳絮,能飛過大海嗎?”

湘靈不知該怎樣回答。她忽然感覺此時的寒煙翠應該比自己更加孤獨。自己畢竟是在回家,而她呢?她的國家雖然多苦多難,畢竟是她的故國,父親嚴苛無情,畢竟是她的親人。去國懷鄉,憂讒畏譏,夙夜難安,究竟是她抛棄了那些,還是那些抛棄了她?她是否覺得自己就像那些柳絮,不管被海風裹挾多遠,終究還是會墜入冰冷的大海中?

湘靈思考着,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麽。

“能的,一定能的。”她拈起一片粘在了白狐裘上的柳絮,道,“就算一陣風吹不過大海,總會有一些落在船上,落在人的身上。人能渡得了大海,柳絮為何不能呢?”

寒煙翠凝視了她一陣,良久,慢慢道:“你說的對。”

停了停,她又道,“等到了碎島,我有一個計劃……不,還不是計劃,只是個想法。也許,總有一天……”

她沒再說下去,她的雙眼凝視着船前往的遠方。湘靈看過去,那裏只有海平線,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湘靈忽然有些害怕。不是怕她的翠姐姐,而是怕前方波雲詭谲的未來。經歷了這許許多多,回到碎島,她們兩人真的可以從此安寧的生活下去嗎?她不知道。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寒煙翠忽然低首,指尖撫着湘靈的下颌,吻上了她的唇。

火宅佛獄的王女,其吻亦是侵掠如火。雖是如野火般熱情,卻也如柳絮般纏綿。

湘靈呆住。她想要逃走,但身體卻仿佛着了魔般,一動也不能動了。殘存的理智讓她害怕起來:若是被其他船上的人瞧見,這個來自火宅佛獄的新後,還未與他們的王完婚,便與王之親妹不知羞恥地親吻,是成何體統啊!但那個人卻像早已預料到了這點似的,聰明地斜過了她手中的黑綢傘,隔絕了旁人的目光,與此同時,親吻也更加肆無忌憚。湘靈的頭腦一瞬間閃過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卻又因為想法太多,終于交織成一片燦爛的空白……終于她的淚水又一次湧了上來,沿着臉頰滑下,滴落在了寒煙翠的白狐裘上。

是察覺到了這滴淚麽,寒煙翠的唇終于松開了,臉色依然平靜。湘靈則幾乎要痛哭失聲。但是這裏還有其他人,她不能哭。忍住了眼淚,她逃走了。

望着湘靈的背影,寒煙翠輕聲道:“抱歉。”

自那一吻之後,直到晚飯,湘靈和寒煙翠都沒有見面。明明是緊鄰的房間,卻連在走廊上打照面都不曾。仿佛約好了一樣,刻意避開着對方。

意外麽?震驚麽?湘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自問。

并不。那個人對她的感情,她早已知曉了。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

因為……悔恨。

再一次伏在床上,撫摸着枕頭,她忽然明白,這些湘月居中的舊物,顯然是翠姐姐有意在嫁妝中為她帶上的。至于淡淡的百合花的香味,應該也是怕她失眠,才有意熏上的。那個人永遠是這樣細心。而昨夜的她呢,非但對這些渾然不覺,反在那個人的面前,對着楔子的畫像默默流了一夜的淚。後來的事她都不記得了,連翠姐姐是幾時離開的都已忘記。只剩下了一些零碎的夢境。

想到那個過分真實的夢,又想起了白天的那個吻,她又怕起了和翠姐姐的見面。午飯已經稱病,如今晚飯時候到了,她還是不想去。這時,她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是翠姐姐麽?湘靈忐忑不安地在門縫看了一眼。

不是,只是服役的仆人。

“王後吩咐,給王女送來晚飯。”

聽見“王後”兩個字,湘靈稍稍迷惘了一下。

最後她說:“就放在這裏吧。”

她心中突然沒來由的苦澀。為寒煙翠,也為她自己。

送來的飯,也只是飯而已。

她不知那個人究竟用了什麽樣的辦法取得了船上碎島的人的服從,這次送來的飯菜依然很合她的口味。但盤中除了飯菜便沒有任何東西,沒有字條,也沒有一件能暗示什麽的物件。

她早該料到,以寒煙翠小心謹慎的性格,理應是不會留下任何讓人拿住把柄的東西。

但她的心情為何有些失落……難道說她自己竟在期待着什麽不該有的東西嗎。

忽然,敲門聲又響了。湘靈急忙從門縫一望。卻發現又是那個送飯的仆人。

“王後說,這是禳命女衣上的寶石,掉落在甲板上了。”

刺繡手帕上果真托着一枚寶石。湘靈把寶石放在一邊,卻将手帕握在了手裏。她明白那個人的目的并不是送來這寶石,而是送來這塊襯托的手帕。

——不要再為他流淚,因為這世上只有我會為你心疼。

那個人說這話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一樣……但翠姐姐,如果我的淚水并不是委屈,而是悔恨呢?

悔恨是不值得他人心疼的,永遠不值得!

湘靈又落淚了。這一次她的淚落在手帕上。手帕上面現出一句話:

子夜時,我來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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