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夢初醒
他在醫院醒來。
白色的牆面,白色的被單,床頭放着幾束花。
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溫暖柔和,好像連消毒水的味道都因此淡了不少。
渾身無力,想要坐起來都艱難。肌肉好像萎縮了,手臂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但身上卻沒什麽外傷。他皺了眉,心裏疑惑。
他巡視着整間屋子,潔白寬敞,就是沒有人氣。床頭除了一束花,竟是連些日用品都不曾有。
有人敲了敲門,不等他回應,徑自打開。
對方像是沒料到他會起來,吓了一跳,手裏端着的瓶罐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你好點了嗎?”小護士眨了眨眼,帶着不可置信“我這就去叫醫生。”
他看着對方匆忙離去,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白大褂的醫生,戴着金絲邊眼鏡,走到他身邊。
“從鬼門關走一遭,感覺如何?”醫生像是和他十分熟稔,拍了拍他的肩膀,帶着長輩訓導的口吻“小孩子家家,動不動就尋死覓活,可把衛總急壞了。”
他想躲開對方的碰觸,全身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和你很熟?”他仰頭,看着醫生。
醫生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狠狠拍了他兩下“好小子,現在連你趙叔都不認得了!真是被迷了心竅。”
他被拍得眉頭都皺到了一塊“作為醫生,你就這麽對你的病人。”
“小衛以前可粘着叔叔呢,現在越來越不可愛了,怪不得人家小姑娘不要你呢。”
他側開身,堪堪躲過兇殘一拍“什麽小衛,是狗麽?”
醫生見他目光中的懷疑不似作僞,也給愣在原地“不會吧…”醫生像是想到什麽糟糕的事,臉上表情古怪。
“小陳,快去給衛總打電話,就說他兒子醒了。”醫生對小護士道,然後拉了個凳子坐在旁邊,居然把起脈來。
他眉角一抽“你不是西醫麽?”
醫生呵呵一笑“醫道相通”看起來十分不靠譜。
醫生沒看出什麽,嘆了口氣“你知道你名字嗎?”
他想說自己叫段錦然,又想到現在情況未明,醫生和護士的表現也都不怎麽正常。搖了搖頭“我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沒想到醫生居然聽信了他的說辭,古怪離奇,但又合情合理。
“這樣也好,省得和衛總鬧矛盾,你也讨不了好。”醫生語重心長地說。而後反應過來又立即住了嘴,搖了搖頭“我這是多說了,怎麽做就看你自己吧。”
他靜靜坐着,神游天外。
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從走道一端傳來。
醫生去開了門,穿着黑色西裝的青年,邁着大步走進屋,身後跟了一幫子的人。
“父親還有事要處理,我來接弟弟。”青年嗓音溫潤,向醫生解釋道。
醫生卻是不怎麽情願“衛總還是來一趟的好,小少爺剛醒,要是再出了什麽事,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們衛家的家事,趙叔還是少插手為好。”青年看了眼醫生,身後的人走到醫生面前,鞠了一躬,攔住了醫生。
“把弟弟帶回去。”青年吩咐道,眼神透着陰鸷,臉上卻是溫和。
黑色西服的男人将他團團圍住。
醫生忙開口“等等,小衛現在失了憶,必須讓他見衛總才行。”
青年聽到醫生這話,皺了眉。“不過是個推脫的借口,這麽離奇的你也信,醫生老糊塗了吧。”
“這總得和衛總說了才行。”醫生臉上擔憂。他是清楚這個衛常钰的手段,落到他手裏,是讨不了好。
衛常钰懶得聽他廢話,讓手下來帶他走。
“哥哥這麽做,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他垂了眼,聲音平淡“我畢竟是父親的兒子,他要怎麽做是他的,還輪不到你來插手。”
聞言,衛常钰臉上很不好看。
醫生也不大不小吃了一驚,心道衛淩軒才躺了半年,醒來就轉了性。原本唯唯諾諾一個人,現在倒敢和他哥哥叫板了。
他卻沒想那麽多,挪到床邊,想站起來。
“我可以和父親談一下麽?”他看向衛常钰,目光平靜,轉而又指了指自己“我現在也幹不了什麽,跟你走怕是有點難度。”
衛常钰笑了聲,面帶諷刺“你這麽沒用,簡直是我衛家的恥辱,有什麽臉面父親談?”
“我有沒有用不是你說了算,”他靠在床頭,臉上帶着久病的疲懶,聲音聽不出起伏。衛常钰較之就顯得暴躁易怒了。
他心裏也不是沒有想法,這個男人帶那麽一幫子的,無非是逞個威風,給他個下馬威。
可他從來不懼這些明裏挑事的,怕就怕在那些暗地裏捅刀子的。
“我倒要看看究竟誰說了算!”衛常钰身後的男人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從床上拽起。
他想要動手格擋開,卻因門外中年男人的聲音止了動作。
“常钰,你就是這麽做哥哥的?”來人約莫四十左右,面上慈祥,雖是責備的語氣,面上卻看不出什麽端倪。
衛常钰頓了頓,沒了剛才嚣張,恭敬得很“父親,怎麽有空來。”
黑衣的男人們識趣地出了門,醫生擔憂的看了他眼,也出去了。
“聽說淩軒醒了,做父親的總要來看看。”男人坐到床邊,像一位慈父,摸了摸他的腦袋“淩軒變了好多。很好,這樣才像我衛宏的兒子。”
他對男人的贊揚心裏并無感覺,學着衛常钰的樣子“父親謬贊了。”
男人又說了些其他,無非是些今後的安排,教訓了衛常钰幾句,卻沒有實質的懲罰。
衛宏讓他回衛家,跟着衛宏。
他也不知今夕何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坐在輪椅上,靜靜翻閱手邊的資料,不時在上面勾畫幾筆。
其間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響,在空曠的房間裏,被擴大了幾倍。
衛宏坐在正前方的長桌邊,眼中帶了贊許。
“父親有什麽要說的?”他停了動作,問道。
衛宏呵呵一笑,俨然一位慈父“我這個父親,來看看兒子,還需要什麽理由。”
“我正巧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請教,”他随手翻了幾頁“而且,這樣的工作這麽快就讓我接手未免難以服衆,父親還是再看看的好。”
衛宏從他手裏接過文件,只是大致的瞟了眼,就遞還回去“有大志氣的不少,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才最是難得。沒想到你躺了半年,回來到長進的還不止一點。”
“按你自己想的去做,有什麽事還有我呢。”
他垂了眼,知道現在才算過了父親這關。以後多少能觸及些核心的東西。
自從他回來,就一直沒有被許可出門,并不知道外面的變化。
但他心裏明了,段錦然做了古,活着的只有衛淩軒。
是該出門看看了。
衛常钰沒想到自己不過出門幾天,這家裏,就改朝換代了。原本他是極看不上衛淩軒的,性格懦弱又沒什麽主見,甘于平庸,連拼一拼的膽識都沒有。男人要活到這份上也夠窩囊的。
可現在衛淩軒不一樣了,究竟是哪裏不同他也說不出個确切。同是沉默寡言,但現在卻多了那麽些意味,叫人捉摸不透。
就真像父親說的,衛淩軒突然長大了。
但衛常钰心裏大抵是不願承認的。他從來都是落衛淩軒一大截,猛然間被超越,心裏不是個滋味。再說,要是躺半年真能改了性,教他多躺幾年也是願意的。
他坐在餐桌前,對面是衛常钰。
明明是普通的清粥小菜,在衛宏手下,愣是吃出了豪門大宴的派頭。
衛家向來信奉餐飯不言,一頓飯下來倒也清靜。就是對面衛常钰的眼神讓他如芒在背。
餐畢,他找了個借口打算離開,卻被衛宏攔了。
“明天有個聚會,”衛宏頓了頓,眼中慈愛看向他“淩軒不一直想着出門,這次正好和常钰一起。參加的也都是些名氣不小的人物,去了見見,也為以後建立人脈。”
他嗯了聲,依舊沒多大反應“我回去的,謝謝父親提點。”
衛常钰心裏卻是不舒服極了,忍着才沒有發作,看他态度,不由刺道“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長進。”
他對衛常钰的諷刺視若無睹,道了別徑自上樓去了。
衛宏不由好笑,他這兩個兒子,有趣得緊。
他仰面躺在床上,睜着眼,無法入眠。
他并無執念,若說在世非有什麽念想,便是擔憂他那妹妹和父母。他不知這回醒來要做些什麽,但既然憑白賺了一條命來,總得做些符合心意的。
他不想上輩子那麽處處顧慮,步步謹慎,倒是随心所欲不少。
就是衛宏總不讓他出門,深怕他在外面走丢了似的,給他不痛快。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從床上拉起來。
衛常钰指着挂在他面前的表“你看看都幾點了,多大了還賴床!”
“哥哥,你知道的,我大病初愈,身體總不那麽好。”他垂着頭,一副受教的樣子,眼睛卻仍舊閉着。
沒想到衛宏也給上來了。
“常钰不要太苛責了”聽見父親開口,他才悠悠睜了眼。
被父親責怪,衛常钰在心裏又默默記了他一筆。
他和衛常钰很不對盤,連上車也是一個坐前一個坐後,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
一路無言,下了車,就見到一堆的人。
衛常钰和對方客套幾句,也沒有跟人介紹他,就這麽進去了。他尾随其後。
他不清楚現在的形勢,衛常钰更不可能好心告訴他。少說少錯,他就只聽着別人談論。
依稀間,他好像聽到了段皓月的名字,他猛地停了步子。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本以為自己足夠放得開,卻不料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
過往的人,過去的事,全都印證着段錦然的存在,同時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
他是衛淩軒,也是段錦然。
他快步跟了上去,在角落挑了一個位置坐下。
穿着禮服的女子在廳中和舞伴,踩在華美的紅地毯上跳着圓舞曲,香槟和煙草的氣味散開,但又不顯得濃烈。牡丹和玫瑰擺放在長桌中央,猶帶露水。淺灰色的長簾拖在地上。
沒過多久,大廳的燈逐個熄滅,最後餘下孤零零的一盞。在暗色的大廳內格外耀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
在掌聲中,穿着燕尾服的主辦者,帶着一個男人,走到燈光下。
男人有着一張漂亮的臉,俊美中帶着精致,眉目含情。卻比當初,多了些陰沉。
“這位,是我這次特地要向大家介紹的”男人臉上帶笑,略略後退一步,給男人讓開位置“這次項目的最大投資人,寧先生。”
掌聲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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