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桃李不言

傍晚,窗戶下的月見草開了花,萌芽舒展,綻出片片深黃花瓣,濃烈的香味氤氲一室。

任沛明頗為驚訝“這玩意怎麽晚上開花!”

“這叫夜來香,只在晚上開。它還是一種藥物。”

任沛明啧啧稱奇“居然這道這麽多。”

“簡睿喜歡侍弄些花草,還專門弄了個花房。耳濡目染,自然就知道了。”

任沛明在病房裏走來走去“我真弄不懂你們究竟怎麽一回事兒,一會好的不行一會又跟個死對頭樣。”

“去叫趙醫生來吧。他養花這麽久卻見不着開花,豈不是虧得很。”他不願就這個話題多說,于是給任沛明找事做。

任沛明伸手摁下床頭的鈴,沒多久就見小護士抱着本子匆匆進門。

任沛明很大爺地一揮手“去把醫生叫來。”小護士這邊還不明所以哪,醫生就已經到門口了。

“小衛出什麽事了!”醫生從護士旁走過,快步到他跟前。

“我沒什麽,”他指了指那株月見草“就是想讓你看看,你種的花開了。”

“什麽?”醫生表情抽搐“就為了這麽件事兒。”

他攤了攤手“還不是任沛明做的無聊事。”任沛明呵呵一笑“這不是方便,我現在要寸步不離跟着他麽。”

醫生氣得想打任沛明,但考慮到對方怎麽也是個人物,硬是把一口氣吞了回去。

“小衛,你要是有個什麽。不說你那父親急得要死,就寧少也得扒我一層皮下來。”醫生敲了敲腦袋,苦大仇深“所以,你可給我悠着點。”

他甩了任沛明眼“我下次會管好他的,醫生你可以放心下班了。”

醫生也沒了賞花的心情,相當痛心疾首地離開“小衛啊,你再這樣下去,你趙叔叔我先得犯心髒病呀。”

天蒙蒙亮的時候,月見草的花朵慢慢變色,逐漸凋謝。

他伸出手,在空氣中徒勞但做出抓握的手勢。

卻完全無法阻止花瓣的凋落,蔫萎。随着一陣風,帶起白色的窗簾,枯黃的花瓣落了一地。

他還記得那時,沒了主人照料的滿院花朵,枯萎發黃。

全不見昔日百花吐蕊,姹紫嫣紅。

哀也無助,哭也無力,死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

他愣愣的盯着自己手心,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抓住。

只是徒勞罷了。

在他執著前行時,或是刻意遺忘,或是無意忽略的,俱湧上心頭。

過往種種,飄渺而不真實,如夢似幻,卻又殘忍得可怖,烙印在記憶深處。

他去浴室換了套衣服,從鏡子裏看到右後肩處一道痕跡,像是燒傷過後。

那一槍只是擦傷,連皮肉都沒有入。

他見過不少中槍的人,活下來的卻沒幾個。傷可見骨,或是血肉分離都算是輕的。

只是那時,由不得他多想,全憑感覺行事。

任沛明敲了敲門,看沒人回應就自己進來了,卻沒見着對方,當下就慌了。

他從浴室裏出來,看任沛明火急火燎的給人打電話,問了句“幹什麽呢?”

“我說您老敢再神出鬼沒些麽。”任沛明神情有一瞬間的放松,随後就開始數落他“你就不能讓我少操點心。”

他微笑着解釋“今天要和珞玉出門,所以先去換件衣服。”

“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的。”

“那你還去?”

他沉了沉眼“你作為衛家公司的股東,自然知道現在情況。我要再不趁這機會上位,就來不及了。”

“衛常钰雖然不傻,但還是嫩了些,讓他和你們這幫老油條打交道,他拿捏不住那個度。”

“于是,這次需要你地下支援。”

任沛明直翻白眼“你又不姓衛,瞎湊什麽熱鬧。”

“那我用你們的話來解釋,”他清了清嗓子“等我幹完這一票,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呸,我還能等着你來帶我走康莊大道啊,那不現實。”

“你不是想在國內立足,就去搶簡澤的不就好了,省心省力。”

任沛明猛地跳起來“卧槽,你也下得去口!那可是簡睿他哥啊。”

“簡睿已經死了,”他頓了頓“而且只是搶他的槍械制造,不算太難。就算不成功,不還有鐘昊那攤子麽。”

“我就自薦給你當先鋒吧。”任沛明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你知道明天那一場競拍會嗎?”

“蔣家辦的?”任沛明不解“有什麽關系。”

他解釋道“其實背後是簡澤。”

“你怎麽連這都知道。”任沛明猛然悟到了”也是,就憑你和簡睿那關系,簡家從上到下你那裏不知道。“

“我要你去放上一槍,用橡皮彈就可以。”

“你什麽時候也開始幹這事兒了?明明一直是守法好公民。”

他瞟了任沛明眼“暴力手段只能當威脅,而且不能過火。要是靠它來立家,等你年紀大了想安定下來,有你受的。”

“現在我還不想洗白。”任沛明眼中陰郁之色一閃而過“以後再考慮吧。”

“你心裏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任沛明難得的沉默。

等他坐上車,珞玉告訴他要去登山時,他只覺得腦子裏轟地一聲。醫生本來是笑着送他上車,知道要去爬山,臉色瞬間也不好了。

“這次就我們兩個人,不會有事的。”珞玉淡定的鎖了車門,在醫生驚吓的目光中,一腳踩下油門。

他覺得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為什麽會去登山,現在可是梅雨季,你想去洗澡麽。”

珞玉回眸一笑“我旅游,從來不需要計劃。”

他才發現,珞玉還有飙車的潛質。

只覺得身體不斷向後傾,景物也是快速地一閃而過。“你一定超速了”他說。

珞玉直視着前方,輕笑了聲“這裏沒有抓拍。”

每次和珞玉一起,總讓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壓抑。讓他不自覺地收斂自己言行,反倒是在任沛明那輕松得很。

“你和任沛明關系很好?”珞玉突然問道。

他嗯了聲“算是可以。”

珞玉眉梢微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指什麽方面。”

“譬如,衛家那邊。”

“我手還伸不到那麽長,”他平靜地回道“畢竟,實權還在我那哥哥手裏。”

“真是遺憾。”

到了山腳下,考慮到地形因素,私家車就不能往上開了。

車場旁有停靠着的巴士,由于是雨季,游客并不多,這個車裏也就稀稀疏疏十來個人。

珞玉從車後備箱裏拿出背包,随意整理了下,就同他上了觀光巴士。

導游小姐微笑着遞來景區游覽圖。

珞玉靠在座椅上假寐,聽到響動,睜了眼,略略掃過。

“今天或許不會下雨。”他看天氣雖然陰沉,卻沒有過于潮濕。

珞玉歪了腦袋,眼睛卻依舊閉着“我知道。但我讨厭組團旅游,太無趣了。”

“那還挑着裏?”

“我帶你徒步登山你可能答應麽?不過,”珞玉笑着從他手裏拿過路線圖,指了指右下方的一角“這裏暫時沒有開發,也沒那些讨厭的标牌。”他又指向時間表“中間有兩個小時休息時間,地點就在那裏不遠,利用這段時間我們可以去看看。”

“原來你早有準備。”

珞玉将食指放在唇前,綻開一個笑“小聲點,別讓導游小姐知道了。”

車一路走得并不平穩,坡度大不說,時不時的轉彎将人晃得七葷八素。

珞玉一開始還八風不動,到最後也忍不住了,眉頭死死皺在一起。

“你又不可能從這跳下去,還是看開點吧。”他把手中的水遞給珞玉。

珞玉接過,順勢靠在他肩上,神色恹恹“實在忍不住了,就憑我剛開車那水平,都比這好了不知多少。”

導游向他們投來抱歉的目光。

好不容易到了山頂,卻刮了風。

巴士停在一塊地勢較平坦的空地上,旁邊還有幾輛車。

其他人都去了附近或拍照或觀光,約定兩個小時後回來。

珞玉拿出相機,随手拍了幾張照片,又把相機交給他,自己則是退了幾步。

“留個紀念。”珞玉這麽說。

他給珞玉拍完照,看了眼右下角的時間,一點零三分。

珞玉笑着把東西放回原位“接下來去爬山吧。”

“風這麽大,到處亂跑也不怕危險。”他看了下周圍,天氣确實不怎麽好。珞玉過來拉住他胳膊,狐貍眼勾起“難得出來一趟,你就答應了吧。”

蔣家的競拍會,是在兩點舉行。

而任沛明要是做手腳,時間在三點。等到給他确定的回複,又得再過半個小時。而在這段時間,他也只能閑着。

他略沉吟了下“走吧。”

珞玉就帶了個背包,走在旁邊,向他介紹着周圍的景觀。

他以前不怎麽喜歡旅游,就算游山玩水,也是為了應付客戶,少有閑适的時候。

附近已經見不到往來的游客,只餘下呼嘯的風聲,和沙沙作響的枝葉。

珞玉帶着他一路向前,到了圖上指示的地點,卻發現被幾塊巨石攔了路。

珞玉圍着石頭繞了一圈,發現其中嚴絲合縫。臉上失落“我就知道不會有好事。”

他直接踏上了其中一塊石頭,踩着突起的石塊一路往上走。“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珞玉眼中一亮,也學着他的方法攀登上去。

所謂山回路轉,柳暗花明,怕也不過如此。

面前,一條瀑布垂懸而下,水聲掩去風聲,擊打在峭壁上。巨石之下,曲折的小路一便是岩壁,另一邊則是萬丈懸崖。

珞玉從石頭上跳下,然後笑着看向他。

他皺了下眉,不緊不慢的走下去“還打算去……”話還未說完,就感到背後被一個光滑的鐵器頂上,冰涼的觸感從脊椎一路蔓延。

“什麽意思?”

珞玉的聲音自背後幽幽傳來“我倒是好奇,你和寧溪,究竟是什麽意思?”

背後的冰冷不斷警醒着他,讓他沉了眼“他并不信任我。”

“可我也不信任你。”珞玉這麽說着,将槍口緩緩上移,最後停在了後腦“所以,我需要你給一個…令人信服的答複。”

他沒有開口。

珞玉聲音中含着笑意,說出的話卻令人心悸“不怕死麽?還是覺得我不會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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