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整整一天,方璃都把自己關進房間裏,不停歇地畫畫,畫頭像,畫靜物,畫風景。

她心情從來沒有這麽黯淡過。

周進入獄的那段日子,她被管得很嚴,沒辦法去看他,但心裏總期盼着他出獄的那一天,她一定要去接他,一定要把那些話告訴他。

兩年的時間,點點滴滴,朝思暮想。

方璃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那種若有似無的迷戀變成無法言明的喜歡。

或許是她長大了,也或許是她懂事了。

但他……

方璃手一使勁,鉛筆筆芯斷了。

“小璃。”一陣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方建程說:“出來吃點東西吧。”

方璃把鉛筆擲進垃圾桶,沒應聲。

“出來吃飯。”

方璃抿緊了唇,走到落地窗前,把天鵝絨窗簾拉開一角。天色昏沉,靜谧的小區裏亮着幾盞路燈,淅淅瀝瀝的雨水氤氲在橘黃色燈霧裏,分外寂靜。

房門外,方建程語氣緩和些,“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總得吃飯吧。”

方璃垂下腦袋,還是沒出聲。

半晌,門外的人發出一聲很輕的嘆息,

“爸爸好不容易清閑兩天,就是想和你一起,好好地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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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也是為了你好啊。”

“璃璃?”

敲門聲小了,帶着些許的無奈。

方璃聽着,心像被剜了一下。

她母親去的很早,在她童年的記憶裏,全部都是父親。方建程也的确待她很好很好,即使後來生意做大了,有錢了,但怕她受委屈,一直也沒有再娶。

這麽多年來,父女倆很少吵架,鬧得不愉快的,也只有兩件事——

一是學藝術,二是周進。

但方璃其實心底也知道,父親是為自己好。

他只是不明白,不理解,不懂得,太過□□,強硬。

想到這,方璃擦擦眼睛,把窗簾拉好,緩緩拉開屋門。

方建程見女兒終于肯出來,松一口氣,“快吃飯吧。”

方璃跟着他進了餐廳,坐下。

一頓飯吃得很是安靜,誰都沒有提及昨天的話題。

餐廳燈火明亮,方璃偶一擡眼,瞥見方建程兩鬓細微的白發,握着筷子手微頓,夾起片魚肉,吶吶道:“爸。”

方建程一愣,眉心展平,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

氣氛稍稍緩和。

飯畢,方璃沒再同父親置氣,像過去一樣,陪他看了會電視,早早回房間休息。

次日清晨,方建程又過去忙度假村,方璃稍稍松口氣,原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但沒想到,自那天起,無論去哪兒,成叔都會緊緊跟着。

她當然知道這是父親要求的。

高考剛結束,同學們都在恣意瘋玩,她卻被這麽死死管着,沒半點私人空間。起先還能理解父親,但時間一長,那種逆反情緒又漸漸上來。

方璃索性不出去了,在家裏悶了小半個月。

偶爾她看到那本速寫本,還是挂念着周進。

想到小俊當時提及以後的愁苦模樣,一顆心更是懸在空中,七上八下的。

她特別特別想去看看他們。

方璃是在一個下午逃走的——借着和同學看畫展的機會。

成叔總不好跟着幾個女孩子逛畫展,只在門口等待。

她偷摸從側門出去,膽戰心驚地跳上出租車,也不敢往回看,車子拐了兩個彎後,才稍稍放心。

計程車速度很快。

窗外景色飛逝,不多會便到達渡輪碼頭。

方璃不斷看着時間,心情緊張。

六月末,天氣已經開始熱了,一輪火紅的太陽挂在天邊,萬裏無雲。

一下車,她便撐開太陽傘,朝輪渡後面的貨場走去。

前兩天,她和吳小俊互相發過短信,小俊告訴她,周進最近一直在這裏做臨時工,特別辛苦。

方璃不知道小俊嘴裏“辛苦”的概念是什麽,但望着這個灰撲撲的舊碼頭,有點兒擔心。

方璃記得,周進以前就在這裏的渡輪公司上班。

也是最近查資料才了解——其實早在一年半以前,也就是周進剛入獄的時候,随之海底隧道的開通,渡輪公司早就破産了,船員們也紛紛跟着失業。

時代變了,比起便捷的隧道,沒人再願意等三十分鐘一班的船。

方璃不知道周進出獄後看見這一幕,會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她越想越心酸,輕嘆口氣,穿過老售票處的那棟破舊白色小樓,繞到碼頭後方。

還未靠近,便聽見貨場裏傳來呼來喝去的吼聲。

鐵門是大開的,約摸有足球場那麽大,地上堆滿大大小小集裝箱;側面停着一輛重型吊車,正把貨輪甲板上的貨物直接往卡車上吊。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郁的海腥味,和工人身上的汗味、煙味混雜在一起,十分特殊。

方璃一出現在門口,立即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她像是一只精巧瓷娃娃,同這裏的粗犷環境格格不入。

看門的老大爺疑惑問:“小姑娘,你找誰?”

“麻煩您,我找周進。”

“周進,有人找!!”

“有大美女找你!”像傳聲筒一樣,一聲接一聲往裏面傳。

緊接着又傳了回來——“他不在,在外頭吃飯!”

方璃愣住,看看時間,一時不知道怎麽辦。

旁邊的工人好心指了指,“小姑娘,應該就在對面那道街上,大家都在那塊兒吃飯。”

方璃沖他道了聲謝,匆匆往外走。

順着那個方向沒走幾步,方璃腳步忽然頓住,傘尖上移,低頭看向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以為他會找個小餐館小飯館之類,沒想到——他竟然直接蹲在這裏。

這條街破破爛爛,過去是賣旅游紀念品的,但現在店面租不出去,就那麽一直爛着,成了一面糟糕的背景牆。

男人蹲在路口,手裏捧着白色盒飯,扒得飛快。

日頭很大,這裏也沒有陰涼地。

他就那麽曝曬着,銅色肌膚上全是汗,背心被浸透,緊緊包裹着剛勁的身軀。迷彩褲子沾滿灰塵,褲腿卷起,腳下蹬一雙舊布鞋。

方璃就那麽靜靜望着他,一時竟不敢上前,心底像淋了一杯檸檬汁,酸酸澀澀。

他看上去倦怠,又落魄。

周進的确很累很累,完全沒注意到她。

昨夜有一艘載着3.3萬噸進口大豆的貨輪入港,他從早上五點幹到現在,卸了不知多少噸豆子。

一門心思都在飯上,直到陽光被擋住不少,周進才擡起頭。

一把黑色小傘,傘底綴有細密的蕾絲,像朵花兒一樣綻在他頭頂。同時,鼻尖竄進一股淡而清新的木質香。

“哥。”方璃沖他溫和一笑,在他身邊蹲下。

小姑娘今天穿了條牛仔短褲,随之一蹲,褲邊往上卷了卷,露出白嫩的大腿。

周進別開眼,有點驚訝,“你怎麽來了。”

方璃說:“小俊說你特別辛苦,所以想來看看你。”

“還行吧。”他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還是同往常那樣,低低淡淡。

方璃目光不自覺移到他手裏的飯盒上——普通白飯,鋪着一層蔫了的豆芽。

她看着,心像是被人狠狠攥緊。

方璃迅速拉開包包,她一直有低血糖,包裏一般備有糖果,翻了半天,終于摸出一塊。巧克力有些化了,她捏手裏,猶豫半天,緊張遞去,“哥,你要不要吃巧克力?”

“不吃。”他看都沒看,低頭吃飯。

方璃的手停在那裏,沒動,小聲說:“我怕胖,你吃好不好。”

周進仍沒回應。

方璃又往前伸一點,嗓音柔柔的,像是在打商量,“那……要不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周進放下筷子,擡眸看她。

方璃被他看得面色發紅,“怎麽了?”

陽光下,男人微微眯起眼,“巧克力拌飯?”

“啊。”方璃一愣,捏緊包裝紙,臉無聲地紅了,“好像是不能拌飯。”

周進唇角極輕地扯了下,繼續吃飯。

“那你吃完飯再吃吧。”

“我不吃甜的。”他把最後一筷子米飯送嘴裏,站起來,飯盒扔進旁邊垃圾箱。

方璃也跟着起身,又從包裏翻出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你渴不渴?”

“我那兒有水。”

周進也沒接,摸出根煙,咬在唇邊。

方璃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同他相處,她很心疼他,想對他好,可是卻無從下手。

輕輕嘆氣,垂頭喪氣地跟在他身後。

周進快走到貨場門口,見小姑娘還跟着自己,“還不走?”

“我想送你進去。”

“別鬧。”周進語氣稍重:“裏頭這麽危險,你一孩子過來幹什麽。”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小聲說。

“回去。”他眉梢微擡,沒有餘地。

方璃只好委屈停下。

周進沖她點點頭,把煙掐滅,轉身進去。

沒走幾步,腳步一停,“你自己路上小心點,要是害怕,讓小俊送你回去。”

雖然是大白天,但有上次歷史,周進到底是不放心。

聽出他冷淡口吻中藏不住的關心,方璃終于抿唇笑了,“我不害怕的。”

**

從貨場出來,方璃的心情比來時明朗了不少,前一陣的陰郁似乎一掃而空,嘴裏甚至都能哼起歌來。

他關心她,雖然只是把她當成小孩子,但他仍特別關心她。

這一點,周進和過去沒有變。

方璃步伐輕快地走到路口,剛打算伸手攔車,餘光一瞥,瞧見附近的海灘上擠滿人群。

那片海灘她記憶尤深,就是她上次出事那裏,有點荒涼,平日人很少。

她奇怪地望着。

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方璃看了下現在時間還早,忍不住往那邊走去。

離近了,她踮起腳尖一看,先是一愣,随即後退幾步。

人群中,一頭龐大的黑色身影趴在地上。

“這……這是……”她驚呼一聲,“鯨魚嗎?”

旁邊戴着鬥笠的大嬸瞧她一眼,插着腰說:“對啊。”

方璃有點不敢置信。

這怎麽跟她在海底世界看到的不一樣。

大嬸是附近漁民,顯然對此很了解,看着方璃不解神情,熱心解釋:“座頭鯨,生活在深海裏的,唱歌可好聽了。”

方璃揉揉眼睛,明白了,但仍無法掩蓋心中震撼,“那怎麽會在這裏?”

大嬸:“擱淺了呗,你看這頭那麽小,估計是幼鯨跟鯨群走散,就到咱這兒來了。”

方璃哦了一聲,盯着那頭“小小”身影。

它其實不小,至少有一艘小船那麽大,扁扁的頭,弓起的後背,寬寬的嘴,嘴邊長有一排瘤子。

方璃看得有點不舒服,抱緊手臂,

“那現在怎麽辦?”

見它死氣沉沉,分外可憐,不自禁問。

“通知海警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大嬸嘆口氣,“我們在這等一會兒了,剛才鯨魚還會噴水嘞,你看現在都不動彈了,不知道會不會死。”

方璃皺着眉,看了一眼天空。

今日偏不趕巧,烈日炎炎,沙灘像被烤幹的鍋巴,沒有平日海邊的涼爽。

座頭鯨趴在沙灘上,被曬得奄奄一息,緊阖着眼,胸鳍一動不動,蔫了一樣。

方璃打小就喜歡動物,雖說這頭鯨不是毛絨絨那款,但看得還是于心不忍。

“怎麽還不來啊。”

“海警也來得太慢了吧,投訴他們!”

“在這麽等下去,別說鯨魚了,我們人都受不了!!”

圍觀的群衆紛紛抱怨起來。

方璃也跟着捏了把汗,不由自主關心起來。

就在這時,耳畔響起一道粗啞男聲,語氣焦灼:“讓下!”

“麻煩讓一下!!”

衆人都以為是姍姍來遲的海警,紛紛扭過頭,見不是,又失望轉回去,哀嘆連連。

唯獨方璃愣住了,雖然人多嘈雜,但這道聲音對她來說十分熟悉——是剛剛才聽過的。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後脖頸突然被人提溜起來,像只小貓般被丢到一邊。

方璃吓得“哎”了一聲。

她一轉頭,果然是周進。男人個高,從人群中擠進來,分外顯眼,手裏拎着只裝滿海水的塑料桶。

“哥,你怎麽來了!”方璃又驚又喜。

她語音剛落,周進雙臂一擡,“嘩啦”一下把冰涼的海水澆在鯨魚背脊。

這下子,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方璃。

有水花濺到她臉上,她一時忘記去擦,焦急而驚慌地望向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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