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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璃從KTV出來, 一直也沒有回複吳小俊的短信。陸思思開車将她送到路口,方璃住在平房,街巷較窄,汽車開不進去。
“真不要我陪?”
方璃情緒平靜一些,眼睛還是紅腫, 搖搖頭。
陸思思打開車窗, 摸摸她額前碎發,“有事打我電話,你什麽時候去上海?”
方璃想想, “大後天的票。”
“不會再回來了?”
“嗯, 直接從那裏出發。”
“我去送你。”陸思思嘆口氣, 其實還有話要說,但又咽回去, 最後說:“我走了。”
“一路小心。”
方璃沖她搖搖手, 見車消失在路口, 轉身走進巷子。
門口積雪未化, 淺淺地堆了一層, 她太陽穴突突突亂跳,不安又混亂,頭腦發熱。
哥要結婚了……
結婚了……
她停在那扇生鏽的院門前,心裏堵塞,伸手在包裏掏着鑰匙, 翻了許久, 卻怎麽都找不到。方璃唇角繃緊, 忽然就不想找了。雙手捂住額頭,佝偻着瘦弱的背脊,頭頂貼在冰涼的門上。
她低下頭,地上還有未融化的積雪,看了一會,瞳孔驟然放大,瞥見那雪中,有兩只肮髒碩大的腳印。
男人個子很高,鞋子就像兩只小船,方璃不會認錯。那腳印很深,一片鞋底的污痕,十分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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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璃似乎能想得出來那個畫面。
他穿着那件穿了好多年的舊大衣,短發上落了雪花,久久地、默默地停在這扇門前。或許他敲了門,也或許他伸出手,卻遲遲地沒有落下。
但是這些好像也不重要了,最終,他都沒有等來她的回音。
……
方璃抱着頭冷靜了一會,仔細地翻出鑰匙,打開院門。
他要結婚了……
冷風吹得她頭皮發癢,方璃沉默許久,似乎才慢慢地從“結婚”這兩個字跳脫出來,順着往下想。
——他跟誰結婚?
相親來的?還是怎麽認識的?
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
她脫掉雪地靴,坐在畫架前的椅子上,兩只腳也縮回椅子上,像一只取暖的小獸,抱緊膝蓋,默默地想。
屋內的空氣一點點被壓縮、抽空,她胸口發痛,感覺到一種難忍的窒息。
拿起旁邊的一支畫筆,攥得很緊。
【三天後,海天大酒店。】
方璃還能回想起這條短信,她往上移了移,看見機票的信息。一月七日,HO1291,19:00起飛。
剛剛好就是三天後。
她垂下腦袋,肩膀無力地聳動。
這兩天,方璃畫畫停了停。她瘋狂地補習俄語,家裏到處都是俄語書和習題,電腦裏放着聽力,聽着那些有些澀的語言,更是感覺躁動難忍。
次日,又開始下雪,窗外白茫茫一片。
她逼着自己去學習,卻咬着筆杆做不進任何習題,時不時看一眼手機,學習到一半,聽見有細微的腳步聲,她更像是發瘋般沖出屋門,停在院子門口。
哥似乎就站在外面。
方璃指間觸摸着那扇門,卻遲遲不敢打開。她甚至都不敢從門縫中瞄去一眼。
她不敢動搖自己。
七年,比她過去預料的還要多上三年。
就算念完…她也需要四處采風,捕捉靈感,豐富閱歷。畫畫是一輩子的事情,也是需要做一輩子的事情。
她真的不願放棄啊,那是她的夢啊。
可是,他就在外面。
她聽見積雪被踩踏的聲音,細碎柔軟的聲響,像是踩在她心房上;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聲,沉悶的,均勻的,有微微的熱氣;她也能聞到寒風裏他身上的味道,他過得不好,濃烈的酒味、煙草味,還有一股悲傷的味道。
方璃的心都被揉碎了。
她感覺自己神經出現了問題,或者出現幻聽。她不敢開門,害怕他在,又害怕他不在。
第一天,第二天……方璃都沒有踏出院門一步,她比過去愛惜自己不少,冰箱裏屯了很多的蔬菜、面包和牛奶。她依賴着這些食物過活,學習、做題。
傍晚,方璃大口喝着牛奶,搓搓凍得冰冷的手,翻開俄文書。
翻了幾頁,她盯着那些扭曲的字母,忽然頭痛無比。那種無力感從頭頂漫到腳尖,下一本,再下一本。
她看不進去,心裏抽痛。
最後,她翻到了一本詩集。
很熟悉的一首詩,方璃以前讀過它的英文版,她手指停了停,一行行看去。
其中一段翻譯過來就是:
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
……
她沒法給他想要的生活。
那樣的生活對她而言是一件恐慌的事情,看着夢想遠走,日益肥胖,容顏變老。
可是讓哥等待不能生育的自己,太過殘忍。
她不能。方璃想。
第三天,她的幻聽消失了。她再沒有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也沒有聽見雪花被踩踏的聲音,世界徹底安靜下來。她躺在床上,兩只手摁住耳朵,望向麻布窗簾透過的疏淡天光。
原來……那些腳步聲真的存在。
吳小俊的短信也沒有再發了。
她知道,他要結婚了。
她雖然不知道那位新娘是誰,但她知道,哥是一個把家庭放在首位的男人。
新娘會很幸福的。
快到上午,許教授的電話打了過來,提醒她要帶好行李,退租時檢查一遍貴重物品。方璃放下電話,這才驚覺自己居然還沒有收拾行李。
她從床上跳下來,開始收拾一些生活必需品。油畫作品基本都拿到畫廊寄賣,東西其實很少,大部分都留在過去的那個家裏。
一想到那個家,心底便一陣抽痛。
他們會住進去麽?
……會睡在那一張床上麽?
她忽然狠狠地踹了一腳行李箱。
中午,所有東西收拾好,平房恢複它過去的陳舊黯淡,方璃回頭看了看這個栖身兩月的地方,把鑰匙交還給房東,拿回押金。
陸思思過來送她,汽車停在巷子外,方璃放好行李,坐進副駕駛。
機場在市郊,離這裏約有兩個小時,路上略堵,但她們時間充裕,倒也不急。
“真就這麽走了?”陸思思有些感傷地問。
方璃嗯了一聲,心情沉郁,但還是露出一個笑,“不走不行,我自己學語言過不了。”
陸思思攥緊方向盤,欲言又止。
方璃知道她要說什麽,并不想回複,頭倚着車座,望向窗外的風景。她已經傷害過哥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既然選擇了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窗外景色飛逝,馬路上積雪未化,全是碾過的車痕,一道道污跡;冬青樹上的雪團倒很幹淨,似乎戴着一頂頂白色帽子。
“思思。”她忽然想起什麽,往前面看了看,臉色一白:“咱一會能拐彎嗎?”
“拐什麽彎,這裏單行線。”
“啊?”方璃眉心蹙起,嘴唇翕動,“不能拐嗎?”
“怎麽了?”
已經來不及了。
方璃已經聞到空氣裏淡淡的海腥味,道路寬闊筆直,海天大酒店就在眼前。
她看見了。
酒店奢華高端,三棟金色高樓圍繞着中間的瑰麗噴泉,此刻,噴泉水柱交織變換,陽光映射出璀璨的光澤。門口一排喜氣洋洋的豪車,新人的名字和合照擺在旋轉門最前面。
方璃并沒有看,她攥緊拳頭,逼迫着自己錯開視線。
她一眼都不想看。
陸思思卻看見了,猛踩一腳剎車,方璃重重靠向椅背。
“卧槽,我不會看錯了吧!?”陸思思揉着眼睛。
方璃垂着頭,以為她說哥在這裏結婚的事。喉嚨梗塞,道:“思思,算了。我要遲到了。”
“他們倆怎麽能結婚?!”陸思思震驚無比,眉頭擰緊:“他們怎麽可能結婚啊,璃璃你看看!”
“——是唐可盈!”
方璃一頓,見她神色有異,聽見這個名字,更是觸電般轉過頭去。
她張開嘴巴,驚詫地望着。
沒有錯。
奢華貴氣的婚紗照,唐可盈妝容濃厚,頭發高盤在頭頂,豔麗禮裙。這幅打扮,方璃險些都認不出來。
但是,是她。
而她旁邊的男人,方璃指甲摳撓着掌心,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了。她整個人木木的,像被抽走靈魂的木偶,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殼。很想張嘴說“走吧”,試了幾次,卻發不出聲。
陸思思細看她的神色,“下車嗎?”
方璃沒有動,抱緊自己的手臂,神情黯然。
“我們下車。”
她先跳下了車,拉開方璃那側的車門,把她拽了下來。寒風吹得方璃頭皮發麻,她打了一個噴嚏,臉色蒼白,輕輕搖頭,“……算了。”
聲音聽上去都不是自己的,僵硬,麻木。
他娶誰,誰嫁給他,都是一樣的。
更何況,方璃也知道唐可盈的那些心思。從最開始送報紙,到想幫他洗清冤屈,再到抓着她和許教授不放,做了這麽多,換個角度而言,也算癡情了吧。
“算了,思思。”
她想走,卻被一只手重重鉗住肩膀。
她以為是思思,回過頭,竟發現是吳小俊。
吳小俊驚喜而激動地望着她,【你來了!】他沒有打手勢,但方璃還是讀懂了他的眼神。
她張張嘴,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
旁邊一身正裝的墩子也看見了她,愣了幾秒,擋在小俊身前,面色沉下來:
“你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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