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漁夫
狐淩不言,蒼雪不語。
瞬間寂靜。
栽花、填土、澆灌。
蒼雪将手放入水中,絲絲縷縷的鮮紅浮到水面之上,如同上好的松煙墨在宣紙上暈出了三千青絲般纏綿。
雙手已恢複成原有的白皙,伸手去拿早就放在一邊的白玉碗,卻被狐淩搶先一步拿在手裏。
蒼雪不急、不怒,反笑。
“狐淩,你知道麽,曼陀羅花還有七天就開了。”
啪!
碎了一地的白。
染了一地的紅。
狐淩的手腕還在不住的顫抖,她緊緊地盯着面前的那個人,緊緊地咬着牙:“我不信。”
“這是事實,由不得你不信。”
“給我看,沒有親眼見到我是不會相信的,我不會相信你已成魔!蒼雪,你別吓我!我不信!”
蒼雪頗為無奈:“醒醒吧狐淩,不是我已成魔,而是我就是魔。莫非你記性不好到已經忘了我父親是誰了麽?”
“我不信!我不會信的!你給我看,蒼雪你給我看啊,你不敢是吧,根本就沒有是吧!你騙我是吧!”
蒼雪被狐淩鬧得有些氣躁:“狐淩,你知道那花怎樣才會出現,你這是在逼我跟你動手!”
“那就動手啊!”
“狐淩!你太不知輕重了!”蒼雪強壓着怒氣,指尖紅光幾次消失出現,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蒼雪,你動……”“手”字還梗在喉間,狐淩卻已經一個字都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看見了,蒼雪脖子上浮現出來的完整的一朵曼陀羅。
白色的。
狐淩清楚的記得,修煉蒼雲絕,脖子上的曼陀羅花會随着功力的改變而改變,功力由淺至深,花色分別是無色,黑色,白色,和最後的紅色。
蒼雲絕共九式,前四式無色,中間兩式黑色,第七式白色,最後兩式是紅色。
對于蒼雪來說,所謂的最後一式其實就是第八式天地俱寂,而最後一式她跟本就不用練。
因為她是蒼雪,是魔君蒼雪唯一的女兒,也是唯一繼承了魔君血脈的人。她可以毫不費力的修煉完整本蒼雲絕,旁人,不行。
這個讓很多人都嫉妒的優勢,如今卻讓狐淩恨死了。
她不想讓蒼雪練蒼雲絕,最起碼,不想讓她如此輕易地練成,她不想讓蒼雪成魔。
她只是想她好好的,什麽都不愁,什麽都不想,就像當初那樣。
只是她狐淩的蒼雪,只是她一個人的蒼雪。
可這是個奢望,也只能是個奢望。
蒼雪不會聽她的,也不會聽任何人的。她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想法,她的心……她的心,只怕早就硬了。
“看見了?!滿意了?!這回你相信了吧!”蒼雪擡眼看向狐淩,“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我不能如你心中所想。狐淩,我知道你不願意,我給你機會要麽你殺了我,要麽,你就別再對我以後的一切,指手畫腳。”蒼雪緩緩地拿出一把匕首,遞給狐淩,“記着,這是唯一一個機會。”
泛着銀光的刀刃,很冷,很利。
比不上蒼雪的話利,比不上狐淩的心冷。
她說了什麽?
狐淩苦笑,她只看見面前的人一直在說,她卻漸漸的聽不見了。
幾乎是沒有片刻的猶豫,狐淩接過那把刀就扔了出去。
“蒼雪,你明明知道,我不會的。”
“所以,你不會攔我,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
說話間,涵凝将另一碗鮮血端上,複又退下。
狐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将頭別到一邊,不想看見那碗裏腥紅的液體。
一碗的罪。
一碗的孽。
飲下這一碗罪孽,将會萬劫不複。
狐淩轉身,淚流不止:“是夜天毀了你。”
“不不不,我還要謝謝他。”蒼雪連連搖頭,優雅仰首,将碗中的人血一飲而盡。
“謝謝他教會我,什麽叫做‘大義’滅親。”
“若不是他,就沒有今日的蒼雪。”
飲罷,說罷,又将一旁煙姒熬好的丹參飲服下。
狐淩沉默許久,靜靜的看着,靜靜的聽着。面前人不動聲色,仍舊是一貫的柔弱模樣。
真氣游走全身,沿督脈上行,任脈下歸丹田,如此由慢至快,四十九個小周天。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鳳眸微眯,蒼雪笑得溫良無害。
“夜天,是條好狗。”
八月中旬,已近夏末,天氣卻仍是燥熱的很。偶爾飄來的幾朵白雲也帶着極大的倦意,團成了一團。随着清風,裹挾着不多的陰涼,跑得沒影。
這樣的天氣,出來閑逛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而對于南宮冽來說,他寧可出來曬成焦炭也不願意在宮裏面對着他父親,北遼皇帝的那張死氣沉沉的臉。
琉璃白的錦緞長袍上有淡青色的暗紋,袖口處有金色花紋,整件衣服用淡金色絲線裹邊,華麗而不張揚。手中一把百年檀木做成的折扇,當真是公子如玉,風度翩翩。
如果忽視了那一聲很不合時宜的,甚至尖利的有些過分的”三殿下”的話,或許整幅畫面會更好。
可偏偏就不能忽視,還要很重視。
因為他是魏興榮,魏公公,說得再清楚些就是宮裏太監的頭,俗稱”總管”。順帶提一句,他是現任北遼皇帝南宮石的心腹,也是伺候南宮石的大太監。
但是他究竟是幫着誰的,這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他現在不知是什麽原因,成了三皇子身邊的人。
年紀稍大,腿腳不十分利索的總管公公總算追上了前面一直盡心盡力扮演着路人甲的南宮冽。
眼見躲是躲不過去了,南宮冽只好回頭:“魏公公。”
“哎呦,我的祖宗诶,你這又唱的哪一出兒啊,趕緊随我回宮吧。”
南宮冽搖着折扇,親切的拉着魏公公的手:“公公,雲升樓的爆獐腿可是一絕,我們吃完再說啊。” 說着就快步往雲升樓走去,魏興榮一看實在攔不住,急忙跟上。
上了二樓,要了個雅間,南宮冽要了茶點了菜,魏公公才喘着進來。
“三殿……”“下”字還沒說出口,南宮冽快手快腳捂住魏公公的嘴,不讓他說話。
“公公,我說了多少回,在宮外我姓曹,喚我公子即可。”松了手,南宮冽提醒道。
“行行行,曹公子,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難道要皇……老爺親自來尋?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爺的身子。”
“這北野郡與平都離的又不遠,那麽着急做什麽?”輕輕抿了口茶,南宮冽笑了,亂紅飛花皆予人的不甘,“我若回去,他會把那個位置給我麽?不是一樣要給她,那我還回去做什麽,礙眼麽?”
魏公公長嘆一聲,伺候了那麽多年,他怎麽會不知道皇上心裏想的是什麽。即使那人在外多年,也沒有人能從她手裏将大寶之位搶來。
但凡事沒有絕對,不是嗎?
南宮冽又笑了,笑的淡漠花開。只有他自己知道,花開之後,或許就是零落成泥碾作塵。
香如故又如何?花不在,香能持久到何時?時間問題而已。
微挑了挑眉,将一切算計藏在暗夜下。
“公公,我不甘心。”
“兩位,菜來了!”
隐閣中,一片黑暗,只有面具上的銀色花紋泛着幽幽的光。
“出宮了?”
“是。”漠瞳低首應道。
門外,涵凝的聲音響起:“宮主,金淵金堂主求見。”
“讓他進來。”
金淵一身白袍,不染纖塵。看了一眼隐在暗處的人,微微點頭。
漠瞳也點頭回應。
“宮主,南宮冽住在雲升樓,為隐藏身份,改姓曹。”
“曹?”蒼雪擡頭,黑暗中,血紅色的眸子幽如鬼火,“他還真是單純的厲害。”嘴角彎起一個熟悉的弧度,“真的以為改了姓名,就是另一個人了麽?這份心思,怪不得南宮石屬意莊隐。”
“那我們下一步?”金淵、漠瞳同時出聲。
“皇子私自出宮,是大罪……”
漠瞳道:“屬下明白了。”
蒼雪笑:“明白什麽?本宮話還沒說完呢。雖說是大罪,但是于我們,沒什麽用處。南宮冽冒着這麽大的風險都要出來,一定有原因。盯緊南宮石和南宮冽,敵明我暗。至于莊隐公主……”蒼雪拖長了聲音,懶懶的靠在椅背上,“将狼養在身邊,要比放了它,更有利。”
“是!”
蒼雪是一個漁夫,一個耐性極佳的漁夫。
她可以等,也願意等。等到最後一只魚兒進網,抑或是鹬蚌相争,兩敗俱傷,便是她這個漁翁出場之時。
四年的時間,撒下的網足夠大,進來的魚也足夠多。
“是時候收網了。”
江湖平靜太久了,先前五毒教的覆滅,就像在平靜無波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不大,卻也能泛起點點漣漪。
在安逸的環境呆久了,人就會變得無用起來。有些火,總要有人去放;有些血雨腥風,總要有人去掀起;有些天良,總要有人去喪盡。
魔君的女兒,也總要當得起這個名號才好。
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麽晚更新,我一定是瘋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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