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一封家書·柒

時不言微偏過臉,從兜兒裏掏出那張紙,夾在兩指中間,岔了下話題,“還有這封信。”

顧淮瞥視了眼模模糊糊嘈雜起來的窗外,從他手裏接過疊起來的信,攤在桌上展開。

兩人垂着眼皮再次看起了這封信。

時不言食指在開頭指了指:“是寫給家裏的,但這學校能寄信出去嗎?”

“應該可以,校門口有郵筒。”顧淮排開他的手,指腹輕貼在紙上,一字一字看着。

随即,皺起了眉,道:“這信寫的很多邏輯錯誤,很多無用的句子重複了太多遍,不像是寫信的正常陳述……”倒像是要着重強調什麽。

“還有這句話。”時不言指向信的第六行——

校長還會教我們書法,每天都會指導我到很晚,他手裏的那支毛筆很好看,是我從沒見過的材質。

說着,手指在一旁攤開的記錄冊上點了兩下,落在高錳酸鉀坐浴幾個字上。

顧淮目光沉而冷地盯着那行字看了許久,才向下移動視線。

信的後兩行就沒什麽有用的信息了。

主要提供的線索都集中在前半部分,高三(九)班和班詩文是他們要調查的重點。

時不言突然說:“剛才數高三(九)班的人數是二十四個人?”

“嗯,對。”顧淮下意識轉過頭,看到他正捧着另一本冊子在翻看着,問:“怎麽了?”

時不言輕輕“啧”了一聲,低聲道:“有點奇怪。”

顧淮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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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不言反手攤開記錄本亮到他眼前,“喏,這上面記錄的高三(九)班在出事前是二十六個人。”

“你怎麽知道什麽時候——”顧淮一邊問一邊把視線投過去,話音猛然止在嘴邊。

這本記錄上,從2013年9月入學到2016年6月的集體疫苗中接種人數是26個人,到了2016年七月十五日,有人用紅筆在26上劃了一道,改成了24個人。

上面還詳細記錄了兩個人為何被除名——

偷取實驗室硫酸于宿舍廁所自殺,女

從學校逃走失蹤至今未找到,男

本子上每個班級都有對應的學號,有兩個學號同樣被劃上了紅線——

3號和26號。

3號的入學時病情并未很詳細的敘述,只是寫着:(塗黑)病情輕微,可酌情治療

26號的要嚴重得多,上面寫了密密麻麻一串小字,中間最顯眼的便是“疑似患有精神疾病,多次出現妄想,急需治療!”。

“等等。”顧淮突然想起剛才的就診記錄,翻開指着7月14日的記錄,“14號這個叫溫言的人是整個七月最後一個來醫務室的人。”

然後,在7月15日這一天內,學校就有兩個同學出了事。

“你看這裏。”時不言看過去,眉心一簇,“溫言在六月的記錄是:疑似患有精神疾病,跟這裏的26號描述很像,而且她是在廁所自殺。”

“如果信和鬧鬼都是26號溫言,那這個失蹤的3號為什麽會在學生們之間傳成學校死了兩個人?”顧淮垂着眼皮,微弓起的脖頸繃着細瘦的線。

時不言低頭看他,聳了下肩,“也有可能是學生對學校積怨根,死了人的消息在學生之間只會越傳越誇張。”

他手裏捧着記錄本,正打算再翻一頁,門被推開了。

吱呀——地一聲,在兩人背後陡然響起。

他們齊齊回頭看過去,門口站着的是個學生,性別,男。

男生撐着嘴角腼腆地笑了一下,黑發貼着素白的額頭,眼睛圓潤,生疏地看着他們,細白的脖頸下校服扣得嚴嚴實實。

“是……時不言同學和顧淮同學嗎?”男同學抿了下唇,小聲說:“王老師——”

他話猛地一頓,斟酌了下,“叫你們回去上課。”

時不言笑盈盈看着他,“他原話肯定不是這個吧。”

男同學羞赧地笑了一下,撓撓頭,沒再說話。

顧淮正要把手裏的東西放回去,不小心一碰——

啪地一本冊子掉在了地上。

“什麽東西?”時不言下意識轉過上身看過來。

顧淮眉心一蹙,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冊子,上面寫着《中學生心理健康教育》。

這本冊子書脊都脫線了,似乎被人多次翻閱過。

他手指一頓,輕輕翻開了一頁,正要看,說啞急切地叫了一聲:“快回去吧,再晚要關禁閉了。”

顧淮蹲在地上,擡眼瞥視過去,“你關過?”

說啞一頓,嗫嚅了兩下:“沒……有,只是聽其他人……說過,禁閉室很恐怖。”

“進禁閉室前會把學生的衣服都脫掉,讓他們赤身裸/體地呆在裏面。那間潮濕悶熱的房間除了老鼠、蟑螂、蜈蚣,什麽都沒有。”說啞道,“第一天可能還會有人叫一叫,但是沒人會搭理你,第二天也是在漫長的黑暗中度過,第三天會有人來給你送一桶水和一個窩頭,看着你吃完喝完就會離開……”

直播間聽的一陣沉默,隔了好久,才有鬼發了一條彈幕——

【這他媽……都是畜生吧???】

【把這群孩子送進來的家長簡直就是愚昧!!!我不信他們不知道裏面會發生什麽?!】

【這地方能治心理疾病?!不加重就是萬幸了!!!】

【能把我給氣活過來!日了狗了!想看花瓶手刃山長!】

……

仿佛是在看一頭牲畜進食,只要确保學生不會死,剩下的,都沒人關心。

要是被關的時間短一些還好,但一般被關進去都是10天起步。

10天,240個小時,14400分鐘,864000秒①。自尊與屈辱在分分秒秒中消耗殆盡,活着,成了無際的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你會開始不斷思考一個問題:活着,和,死亡,究竟誰更深邃無邊?

他們不斷換着匍匐的位置,僅僅是因為高溫的禁閉室裏,地板是最後的一絲冰涼。

當爬在那裏,心跳撲通、撲通地在耳邊響起,這才能知道原來,我還是活着的啊……

……

“你在想什麽?”顧淮手裏拿着那本冊子,路過說啞身邊,猛地出聲。

“啊?!”說啞吓得一抖,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沒、沒什麽,我這個人比較能共情……”

“走了。”顧淮面無表情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快步走到時不言身邊。

說啞悶頭快步走到他們前面帶路。

顧淮瞥了眼時不言,淡聲問:“班裏有這個人嗎?”

時不言漫不經心地插兜走着,聽到這話微微垂了下眼皮,“唔”了一聲,想了片刻,“沒注意。”

他倆說的實在算不上悄悄話,搞得前面的男同學耳根子立刻紅了,回頭小聲說:“我叫說啞,坐在第一排最左邊,靠着窗戶。”

“說啞?”時不言若有所思地笑了一聲,“八哥學舌、有口難言,你名字好有意思。”

說啞抿着嘴笑了一下,腳步一頓。

他們到了班級門口。

說啞小聲道:“老師,他們回來了。”

王老師似乎是正在報分數,臉紅脖子粗地正訓着人,聽到聲音瞪着眼轉過來,斥道:“快進來!”

時不言聳聳肩走在顧淮前面。

“等一下!”王老師叫住顧淮,咬牙切齒道:“顧淮過來拿你的卷子!”

顧淮腳步一停,一臉無辜地過去。

王老師:“你知道自己的分數多少嗎?”

顧淮:“應該不會是滿分。”

王老師臉青了紅,紅了黑,氣到:“你當然不可能是滿分!語文卷子都能做出零分卷……顧淮,你真他娘是個人才!!”

顧淮:“…………”

“老師。”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一旁傳過來,顧淮循聲看過去。

時不言肩膀靠着牆,百無聊賴地高舉着手,笑吟吟道:“我聽這邊的同學說我是最高分,我可以來教顧淮……”

他說這話的時候,漆亮的眼珠瞥視了眼顧淮,對上顧淮淺淡平靜的眼睛。

舌尖在上颚輕輕掃過,像是壓着字音似的碾出最後兩個字:“……同學。”

顧淮:“……”

這貨戲又來了。

·

第一節 課下課,課間的時候顧淮就換了座位。

從最後一排做坐到了……第一排。

時不言一本正經地抓着筆,對着卷子上的紅叉點點,“這題有什麽思路嗎?”

“……”

他動作一頓,側頭看過去:“……”

顧淮趴在手上閉眼睡着了,素白的臉半壓在手臂上,微微嘟起半張臉,一改往日冷靜的模樣。

單薄的白色校服被身後突起的肩胛撐出漂亮的輪廓,皮膚冷白,身上散着沐浴露淡淡的薄荷香。

【孟婆(人工客服):他好變/态】

【黑無常(人工客服):他好變/态】

【白無常(人工客服):他好變/态】

……

【???這什麽情況,捅了客服窩嗎?!】

【我也來!他好變/态!】

【孟婆(人工客服):前面的!等活不夠舒服是吧?!你明天搬家去受苦無有數量處!】

【哈哈哈哈,太慘了吧前面那位大兄弟!】

【等等,只有我一個人察覺到不對勁了嗎???】

……

時不言喉頭一動,啪嗒——撂下手裏的筆,兩指指腹摩挲了一下,緩緩俯身湊過去。

“叮鈴!——”

走廊上陡然響起尖利的鈴聲,一陣密碎的腳步聲一過,頓時陷入一派沉寂。

時不言剛收回視線,冷不丁對上一雙平靜的眼眸。

顧淮抓了下頭發,從桌上撐起來,打了個哈欠,聲音毫無起伏:“湊那麽近幹嘛?”

時不言被問得一愣,反應過來抱住他胳膊撒嬌道:“我看你臉上沾了東西,想幫你拿掉。”

顧淮慢吞吞移動視線,看了他一眼,表情尋常,看不出到底信了還是沒信。

啪嗒、啪嗒——

皮鞋敲擊地面,冰冷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們身後有同學開始蚊子出籠,咬起耳朵。

“聽說這節是山長來上課?”

“不會吧,我開學的時候見過他,感覺不像好人。”

“日了!為什麽我爸媽非要把我送到這裏來!!!”

……

啪嗒——

腳步聲止了。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教室門口。

站着一個中年男人,腰間別着一根同樣的教棍,最紮眼的是,那根教棍旁還別着另一樣東西——

一根拇指粗細的狼毫。

作者有話要說:  ①這裏發生過的都是根據知乎“溫柔JUNZ”發表的豫章書院情況想象加改編而成!

還要請幾天假,19號考完試才能恢複更新,對不起大家!!!感謝在2021-04-0523:07:05~2021-04-1216:52: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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