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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約瑟夫聽到紀遲的話,迅速轉頭看向安托萬,他深愛并堅信着自己的兒子,但不管這是不是一個意外,他都對這個無辜的孩子抱有愧疚——畢竟,這個孩子也是受害者,毀去右眼的打擊确實影響了他的一生。

他嘴唇微顫,帶着痛意和不可置信:“你有向我隐瞞什麽嗎?”

安托萬原本眸中還帶着慌亂,但他慢慢冷靜了下來:“我有什麽好隐瞞的?你兒子研制藥劑時發生爆炸,把我和他都毀了!這就是事實!你還想知道什麽?知道那場爆炸是怎麽炸傷我的眼睛嗎?知道你兒子怎麽在火海中痛苦掙紮嗎?!”

約瑟夫像是承受不住微微顫了下身子,即便過了這麽多年,那些往事被揭開來還是會讓他刻在心口的創痕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紀遲沉下臉色,上前一步,毫不退縮地直視安托萬:“教授不願意逼你,那換我來問你一些簡單的問題吧,當時文森在研制什麽藥劑?”

安托萬眼神游移了一下,将表情藏到垂落的劉海下:“我怎麽知道他在研制哪種藥劑?我又不是藥劑師,還是你在指望一個被炸到半瞎的人,能在火海中注意到什麽細節嗎?”

他一直都在重複自己的傷痛,将自己塑造成令人同情憐憫的受害者,要是換做心懷愧疚的約瑟夫得到這樣的回答,肯定難以繼續深究下去。

可紀遲不會理他那麽多,在他看來,就算安托萬是無辜的,僅僅因為半瞎就放棄人生、怨天尤人,這簡直不可理喻。

更何況,安托萬還不一定是無辜的,甚至還會是個加害者。

他冷笑了一下:“沒關系,哪種藥劑不重要,但文森在研制哪種元素的藥劑,這個你總該記得了吧?總不可能你在爆炸之前,就兩只眼都瞎了?”

紀遲非但不回避,反而很不客氣地順着他的話嘲諷了回去,聽得周圍隐隐覺得不對勁的人一陣舒爽。

安托萬面色陰沉:“當然是火元素了,不然怎麽會突然産生那麽大的爆炸?”

“不可能是火元素。”約瑟夫突然低沉開口,眸中帶着堅持,“文森和我一樣,有着風元素的體質,他知道自己是不适合掌控火焰的,也向我保證過不會碰它……”

安托萬嗬嗬笑了起來,語氣中有着自己都沒察覺出的羨慕和嫉妒:“你就這麽相信他啊?可惜他辜負你了呢……”

“愛瑪女士。”紀遲突然舉手,問道,“您對魔法原理的了解很深,能否請問一下,哪些元素間能産生火焰反應呢?”

愛瑪被這個不合時宜的課堂小問答弄得一愣,想了想,回答道:“我應該有和你們提過,火元素和風元素會造成火焰擴散,和木元素會造成持續燃燒,和雷元素會造成火勢暴漲……這些火焰反應都是需要火元素的。但是,就像你剛才融合的那樣,純粹的光元素和暗元素,突然融合在一次也可能造成爆炸。”

愛瑪女士說着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這種很久沒有人試驗過了,畢竟……現在人們對暗魔法的态度……”

她不願意接着說下去了,因為沒意義,還容易遭來非議。

紀遲:“唔……所以只要找出當年火災的殘餘元素,是不是就能查明真相了?”

安托萬嘲笑:“現在哪裏還殘留着什麽元素,難道就因為你們找不到元素,我就活該被懷疑了?”

“嗯,如果是光元素和暗元素融合,現場除了火焰确實什麽都不會剩下了。”紀遲點點頭,“不過……不是有個僥幸在中途逃走的東西麽。”

他微笑地看着安托萬。

當時安托萬摘下眼罩時,紀遲這具身體的魔法師天賦,讓他本能注意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能夠察覺到,那個漆黑的眼眶裏,有微乎其微的黑暗元素逸散開來。

微小到要不是安托萬掀開眼罩,紀遲根本不會注意到。

安托萬直覺不妙,心跳速度漸漸加快:“什麽?”

紀遲擡手一甩,一道風刃切入邊上的任務欄,他走上前,伸出食指在劈開的那道深深裂口上輕輕抹了一下,一縷縷常人感受不到的微風從指間逸散開來。

他擡眼看安托萬:“我認為,在這麽深的縫隙中,就算被人複原了,裏面的元素們也能殘留很久,不是嗎?”

安托萬的手指顫了顫,空蕩蕩的眼眶又開始疼了,他很想擡起手來捂住它。

紀遲繼續說:“按理說,要拔除細微的殘留元素是很難的,但我恰好有這個天賦呢,要不要讓我試試呢?安托萬老師?”

安托萬微微後退了一步,他終于被紀遲逼得有些崩潰了,他想離開這裏。

“安托萬,你到底隐瞞了我們什麽?”約瑟夫很是疲憊,他低聲說道,帶上了些哀求,“說出來好嗎?那只是場意外,我不想追究什麽,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安托萬咬了咬牙,剛要狡辯:“我說了,唔——”

紀遲打了個響指,見安托萬忍不住痛苦地捂住右眼,涼涼地說:“抱歉啊,我只是試着呼喚了一下哪裏還有黑暗元素呢。”

事情演變到現在,大家都明白了什麽,複雜地看向滿臉陰翳的安托萬。

安托萬捂在右眼上的手指攥緊,惡狠狠地看向紀遲。

魔法空間開辟而成的大廳空曠又明亮,燈光溫柔地灑在面前少年青澀肆意的臉龐上,一些都是那麽鮮活閃耀,就像那些受人眷顧的天才們,總能驕傲地活在大家的期待和贊賞中。

和他像是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當中。

安托萬是一個鄉鎮神父和低等修女一夜之間的惡果。

那是一位和善溫暖的修女,幹淨的木元素散發着花草清香,堅韌又蓬勃,但她卻因為擁有着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注定了只能當一塊教堂門口被萬人踐踏的泥石。

那般卑微的泥石,在這個階級至上的社會中,連遭受一個小小神父的淩辱欺迫都無法聲張反抗,還得小心翼翼地掩飾愈來愈反常的身體。

沒過多久,她暴露了。

不純淨的人是沒有資格繼續侍奉光明神的,她在神父冷漠的眼神中,被教廷剝奪神職,唾罵驅趕。從此之後只能困苦地生活在一條污水橫流的小巷裏,白天去附近的森林裏尋找藥材售賣,晚上在漏風的潮濕小屋與鼠蟲相伴。

她在泥濘中掙紮,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體內的小生命中,希望它能給她帶來一絲勇氣。

終于,安托萬降生了,也帶走了修女所有的勇氣,在修女眼裏,這個孩子像是被惡魔詛咒了一樣,擁有着她相同的烏黑發色,還有着神父那虛僞的光元素。

他一定會走上她的後路的。

安托萬在母親悲哀又厭惡的目光中漸漸長大,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明明他很聽話很聰明,母親好像怎麽樣都不會高興。

并且,她身上的草木氣息在日漸腐爛。

母親死亡的那一天,安托萬并沒感到多麽濃厚的悲傷,他看着漆黑的泥土一點點覆蓋在薄薄的棺椁上,甚至聯想到了家裏所剩不多的黑面包……不過足夠一個人吃一段時間了,安托萬垂眸薄涼地想。

葬禮結束後,他默默回到了家裏,在踏入那個陰冷潮濕小石屋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名義上的父親。

神父高高在上地審視自己的兒子,察覺到他體內優質充沛的光明元素時,挑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将他接到了自己身邊。

于是,安托萬十二歲的時候才知道,白面包的味道原來如此香甜,肉湯的口感竟然像初夏的陽光一樣潤澤,這些都是他從沒體會過的感受。

他答應神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開始在教廷中重複從前母親做過的工作,來換取每一天的飽足和學習魔法的機會。

萬幸的是,安托萬的光明魔法天賦非常不錯,這讓他的日子不至于非常難過。他以為這便是天堂般的待遇,直到他通過了魔法學院的測試,遇到了很多和他一樣大的少年們。

安托萬第一眼見到文森就被他吸引住了。

那個少年張揚、自信,每天最大的煩惱似乎就是如何從魔法學院偷偷溜進不遠處的藥劑學院,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魔法成績,哪怕它們糟糕到身為父親的約瑟夫都震驚皺眉的地步。

文森一看就是那種被人呵護着,信任着的孩子,他每天都爽朗陽光的态度讓安托萬産生了一些從來都沒敢奢望過的想法。

如果他能再優秀一些的話,是不是他的父親也會像約瑟夫那樣,眼裏閃爍着寵愛和驕傲,讓他也感受一下被呵護信任的感覺。

安托萬用了點小手段,很快就成為了和文森無話不談的好友。文森是個很好的孩子,他通透善良,知道自己這個有些陰郁的朋友內心深處藏着自卑,便不留餘力地鼓勵支持他。

那段時間,安托萬其實有那麽一刻是被觸動了的,他曾動搖過,他的人生中或許能有這樣一個人支持他的人就足夠了。

可是,一切對未來美好的期許都在他不經意間撞破了教廷的秘密後破裂了,安托萬發現,他不是誰的兒子,甚至不一定能活得多久,他只是一個可以随時被抛棄的祭品。

安托萬撞破教廷的陰私後并沒聲張,只是愈發陰郁起來,他開始有了秘密,每天都神神秘秘躲躲閃閃的,連文森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文森看在眼裏,心裏不斷地為小夥伴焦急,他不知道要如何幫助文森。

一天午後,文森突然眉開眼笑地邀請安托萬去自己的小基地,他想将自己研制的第一瓶藥劑送給安托萬,那是一瓶光華流轉的光明藥劑,他想用這道光點亮朋友藏着悲傷的瞳孔。

安托萬看到那瓶藥劑時,滿眼的不可置信,他嘴唇嗫嚅了幾下,險些說不出話來。

他默默地捧着那道光,傾訴的欲望磅礴而出,他緊緊抱住最後的稻草,将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文森。

他想研究禁忌魔法。

文森聽完小夥伴的傾訴,一臉震驚:“你瘋了!禁忌魔法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怎麽可以觸碰它!”

安托萬沒想到他最信任的文森是這種反應,心涼了一大截,他妄圖解釋:“可是我太弱小了,我必須強大起來!禁忌魔法是我唯一的選擇!”

文森瘋狂地搖着腦袋:“我可不能看着你踏入深淵……你實話告訴我,你已經開始研究了嗎?”

安托萬垂眸不說話,情緒激動下,隐隐洩露的黑暗氣息說明了一切。

文森焦慮難當,伸手拉住他往外走:“不行……不行,我去求求父親,他會有辦法的……安托萬,不要做傻事好不好?等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安托萬甩開他的手,冷冰冰盯着文森:“為什麽?我以為你會支持我的。”

“因為那可是禁忌魔法!”文森低吼!

安托萬冷笑:“呵……你又懂什麽?你這個觸碰神之禁忌的家夥,來勸阻我研究人類的禁忌?”

文森皺眉:“什麽?”

“看來你還不知道……在你涉入藥劑師職業的那一刻,你已經違反神的旨意了……”安托萬看起來精神不太對,瘋瘋癫癫的模樣讓文森有些不安。

“你為什麽不能理解我!我們都是身負禁忌之人,我們想活着只能一路走到底!”安托萬渾身黑暗氣息越來越濃郁,雙目無神怒吼道。

文森知道再耽擱下去對誰都沒好處,他轉身就往門外跑,想找約瑟夫來制止安托萬。

安托萬轉了轉眼珠子,慢慢看向文森越行越遠的背影,黑霧缭繞的眼中沉澱着瘋狂:“連你也要放棄我了嗎?那我只好……”

“獻祭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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