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齊都來客4

江蘊目瀾如水,道∶ “我不解将軍何意。”

田猛神色越發猙獰,洶湧的恨在他眼底燃燒,他真是恨不得立刻将掌間腕骨捏斷。

“還裝?要不是因為你_”

田猛的聲音戛然而斷,因他另一只手,突然被人捏住。他高大威猛,自诩齊國第一勇士,有着驚人的臂力與恐怖的體力,能拉動數百石的重弓,尋常将領見了他都是繞着走,連跟他切磋都不敢,因為會被他像拎雞崽子一般,輕而易舉地折斷對方手腕腳腕,甚至是一條腿,一條胳膊。

但這一次,田猛竟然感到了疼。

緊接着,眼前一黑,是一陣他從未體會過的,骨頭将要斷裂的感覺,霍然轉頭,對上一雙寒摻疹的眸。

道高大俊美的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對方擁有一雙犀利張揚的眸,此刻,那雙眸裏溢滿殺氣。

隋衡聲音也是寒到極致的冷∶ “松手。

伴着這句話,咔嚓一聲,田猛的腕竟生生被卸掉了。

田猛吃痛,額頭迅速滾落幾滴冷汗,終于松了手,驚疑不定的望着隋衡。

這個隋國太子,竟然擁有比他更強悍的臂力!

隋衡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想在大殿上殺人的感覺了,要不是身上沒有帶武器,他會毫不猶豫把人一劍捅死。

隋衡走到案邊蹲下,皺眉,輕握起江蘊手腕,問∶“有事麽?”

江蘊搖頭。

然而他唇色慘白額上全是細密的汗,顯然是疼出來的.碗上紅了好大—片,布着五個深刻指印。

田猛在一邊震驚看着這一幕,繼而明白什麽,冷笑∶“真是沒想到,你又攀附上了隋國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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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陰毒。

江蘊目光始終平靜得如一瀾水。

徐橋等青狼營大将則有些不安,他們害怕隋衡會直接在大殿上殺人。

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主帥的性情了,隋衡狠起來,是連天王老子都敢殺的人,何況一個齊國将軍。

可這畢竟是隋國招待齊國使臣的宴會,萬一鬧出人命,兩國怕是要徹底交惡,陛下臉上也會很難看。

田阕聽聞動靜,已經迅速帶着幾個齊國使臣走了過來。

他想試探青狼營實力不假,可他絕不想以這種愚蠢的方式公然在大殿上和隋衡起沖突。

田阕躬身向隋衡告罪,請隋衡寬有田猛的罪過。

“他性子魯莽慣了,是真不知這位小郎君的身份,殿下就給他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吧,等明日,我一定讓他親自登門向殿下謝罪。”

“田猛。”

田阕喝令∶ “過來給這位小郎君道歉。

隋衡忽冷冷起身,道∶“不必了。”

傷了他的人,一個輕飄飄的道歉就想揭過去,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

徐橋猜的不錯,他想殺人。

田阕感到棘手,的确如隋衡所想,他想用道歉的方式糊裏糊塗的将這事揭過去,畢竟也沒鬧出人命之類的大事,又是在宴會上,出于對客人的禮遇,隋衡這個太子也應該會接受他的示好,順坡就下。田阕沒有料到,隋衡竟然不接受道歉。

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這個年輕俊美的太子,腦中浮現出無數關于此人的暴戾恐怖傳聞。看來傳聞是有一定依據的。

田阕只能繼續訓斥田猛∶“還不快道歉!”

只要田猛當衆跪下了,他就能直接請隋帝出面,平息争端。

田猛仿佛聽到笑話,冷哼一聲,狠狠剜江蘊一眼,胸腔內恨意再度翻滾起來,咬牙道∶“你可知他是誰,也敢讓我道歉?看到沒有,本帥的這只右眼,便是被他活生生給戳瞎的!我今日便要揭穿他”

“夠了!”

田阕耐心失盡∶“田将軍,你若再無理取鬧,就立刻滾回齊都去。”

這話說出來,別說田阕不信,殿中所有在座之人,也無人會信,這般柔柔弱弱一個小郎君,怎麽可能有本事戳瞎田猛的眼。

“好,我道歉。”

田猛忽然改口。他俯身,陰恻恻行了禮,宛若毒蛇一般,獰笑盯着江蘊,道∶“今夜算你幸運,咱們的賬,以後慢慢算。”

他又看向隋衡,意味深長道∶“殿下一定不知道他真實身份吧,我勸殿下,擦亮眼睛,別被他皮相所惑,否則,會如我一般,被他狠狠咬一口的。”

田阕恨不得直接把他舌頭割了,匆忙告了個罪,便強行把人帶走了。

隋衡沉默站了好一會兒,問江蘊∶“你認識他?”

江蘊搖頭,聲音依舊平靜。

“不認識。”

“那他為何會?”

“應當是将我錯認成了別人。

隋衡自然也不會信田猛的話,他現在滿腦子都在想,如何滴水不漏的把人殺了。當然,和殺人相比,他更關心小情人的傷勢。

他反複查看了數遍,确認江蘊手腕并未傷到要害後,方微微松口氣,道∶“你若累了,孤讓人先送你回去。”

江蘊搖頭,說不必。

但即使只是紅了一片,隋衡也依舊控制不住地想殺人。

江蘊道∶“我真的沒事。”

“孤知道。”

“孤會解決好的。”

隋衡冷靜道,片刻功夫,心中已閃過數個完美的殺人方案。

此刻,殿中另一人,也微微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江蘊所在方向。

那就是侍立在齊子期身後的老者。

小郎君清清雅雅,獨坐在燈火闌珊處,亦掩不住一身驚世風華,那雙眼睛……老者心口如遭重擊。

齊子期自然也被剛才的動靜吸引過來,他素來不喜田猛,覺得此人太粗鄙無禮,他微微失神的盯了江蘊片刻,忽問韓笑∶“那位小郎君,可就是擅彈《鳳求凰》之人?”

韓笑應是。

左右已提前跟太子府打過招呼,韓笑沒有刻意隐瞞此事,他只是覺得,眼下情況,這位段侯公子,最好還是先別再去招惹太子的人。

他們太子那個脾氣,是真能敢在殿上殺人的。

一個田猛已經夠讓人頭疼了,再加一個段侯公子,他想死。

然而齊子期心思單純,他眼睛倏然一亮,沒等韓笑委婉開口阻攔,就已經風風火火地奔着江蘊去了。

韓笑∶“……”

韓笑心累,覺得再出點差池,他這個宰執也要當到頭兒了。

江蘊安安靜靜跪坐在案後,對面已經圍了好幾個人,有幾個貴族出身的名士,他們在春日宴上見識過江蘊的風采,一直想尋機會和江蘊結交,見江蘊受欺負,都過來安慰,還有趙衍,和孤傲立在人群外的洛鳳君。

趙衍是自己過來的,在發現師父并未阻止,且隐有視而不見的趨勢的情況下,他放心大膽的留下二師弟與三師弟在一旁侍奉,大膽的過來探望江蘊了。

江蘊溫和的說自己沒事,感謝大家關心。

江蘊還請洛鳳君坐下。

洛鳳君是不屑和隋都這些勳貴子弟為伍的,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白瓷瓶,放到案上,道∶“這是我常用的,可活血化瘀,治手傷的藥,你可抹抹。”

江蘊略驚訝。

雙手拿起瓷瓶,遞還給洛鳳君∶ “這樣珍貴的藥物,我不能收。”

他知道,樂師的手價值無雙,洛鳳君随身攜帶的傷藥,一定不是普通外傷藥。而江蘊除了手腕被捏得有些疼,其實根本算不上受傷。

他說自己沒事,真的不是在故意客套。

而且,隋衡已經讓禦醫親自給他送了許多名貴的外傷藥過來,就擺在案上。他要還親自給他抹,給他按揉,被江蘊拒絕。

洛鳳君瞥了眼那些瓶瓶罐罐,不屑∶“那等俗物,怎能與我的這瓶“鸩羽”相比,我不是憐惜你,而是憐惜你那雙手,萬一壞了,怎麽彈奏《鳳求凰》。”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江蘊無奈,只能将手收回來。

“請問可是楚言楚公子?”

這時,一道清亮明悅的少年聲音忽然越衆傳了過來。

江蘊動作頓了下,擡頭,望着齊子期,點了下頭。

站在齊子期身後的老者遽然變色。

其他人見齊國公子過來,都已經自覺的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只有趙衍還留在原處,他對齊國這些使臣的印象不大好,生怕江蘊再受欺負。

隋衡留下的兩個親兵也目光冰冷地望着齊子期。

太子下了嚴令,若果齊國使臣再有不識好歹,敢傷害小郎君的,他們可不計後果,就地把人斬殺。

齊子期并未察覺到太子府親兵的敵意,老者卻察覺到了,他拉起公子,不着痕跡往後退兩步。齊子期不悅∶“阿翁總拉我作甚?”

他直接在長案對面坐下,好奇的盯着江蘊,道∶“你長得真好看,你當真會彈《鳳求凰》麽?”

江蘊淡淡道∶“只是東施效颦而已,讓公子見笑了。”

齊子期點頭,忽道∶“真是奇怪,我總覺得,我們以前好像就認識似的。”

老者微微變色。

江蘊垂眸,引袖倒了盞酒,放到對面,笑道∶“我也與公子有一見如故之感。”

齊子期道∶“你說得不錯,書上常說,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咱們大概就是後一種。”

江蘊請他喝酒。

老者低聲道∶“侯爺囑咐過,公子在外不可貪飲。”

江蘊道∶“這是果子酒,無妨的。”

齊子期端起酒盞飲了口,他平日不怎麽喝酒,稍稍喝一點,臉頰就有些泛紅,他有些調皮的同老者道∶“這是宴會,喝酒是禮節,又不是放縱,阿翁也太古板了,就算是父王在,也不會阻止我的。”

但江蘊也只讓他喝了一杯,沒給他倒第二杯。

老者打量着江蘊眉眼,踟蹰片刻,問∶“恕老奴冒昧問一句,公子……當真是衛國人麽?”

江蘊點頭。

羽睫一揚,像有些奇怪問∶“長者為何有此疑問?”

“哦,是老奴唐突了,老奴只是…一時好奇而已。”

江蘊道∶“好奇是人的天性,無可厚非。我的确是土生土長的衛國人,我父母兄弟皆在衛國,長者若有興趣,日後得空可到衛國游玩,我必全程奉陪。”

老者笑了笑,道一定。

齊子期過來,主要是為了勸阻江蘊,不要再彈秦《鳳求凰》。江蘊聽完他的好意,道心領,且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彈奏此曲。

齊子期看着他腕上紅痕,嚴重的地方,已經開始泛起淤青,心中一陣愧疚,再度為田猛的失禮與魯莽向江蘊道歉。

江蘊很和氣的說無妨。

兩人并不熟,其實沒有多少話題可聊,但齊子期十分想和江蘊親近,他問∶“等明日,我能去府上拜會公子麽?”

江蘊沒有應聲。

老者先道∶“公子明日還要陪田大人去獵場,和隋國的公卿們一道狩獵游玩,哪裏還有時間出門?”

齊子期就問∶“那後日呢?”

老者頭疼。

江蘊道∶“還不好說,再看情況吧。”

宴會快要結束時,田阕忽又出列,說要替齊王送上獻給隋國太子的珍寶。

他擔憂田猛的行為狠狠得罪了隋衡,所以絞盡腦汁的想彌補,并讨好對方。

殿中賓客都很奇怪,什麽樣的珍寶,特意點名要送給太子。

田阕一拍手,齊國侍從便擡了一個巨大的金籠進來,金籠裏赫然是兩個身穿雪色紗袍的少年,個個肌骨柔媚,姣若春花,眼波楚楚勾人。

田阕起身介紹∶“這是我們王上精心養育出來的兩名坤君,都十分擅長服侍人,殿下血氣方剛,少年英雄,我們王上願意将他們當做禮物送給殿下,讓他們留在隋都,服侍殿下。

齊烈王暴虐荒淫,在齊都高築青雀臺,搜羅天下美貌少年,飼為坤君,一手打造了聞名諸國的銷金窩,這在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陳麒一舉成名的《青雀賦》,就是借古諷今,批判烈王暴行。而今貴族都有豢養坤君的癖好,但若論姿色資質,與青雀臺是萬萬沒法的。

即使心中诟病烈王暴行,一些好此風的公卿大臣,看到籠中雌伏着,柔弱無骨,如寵兒一般的少年,已經心魂蕩漾。

而且齊烈王馴養坤君,不僅為了享樂,他還會遴選資質好的,培養為殺手,潛伏到各國重臣身邊刺探情報,并建立起一個聞名四方的情報組織——青雀。

田阕對自己的禮物很自信,但他怕隋衡顧忌這一點,他道∶“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挑斷他們的手筋腳筋,或者直接廢了他們的經脈也行,他們絕不會反抗,也絕不敢對殿下有任何不恭,這是我王獻于殿下的誠意,望殿下笑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隋衡身上。

不料隋衡啧一聲∶“別人玩弄過的東西,孤沒興趣,齊王好意,孤心領了,至于禮物,勞煩田大人如何帶來的,還如何帶回去吧。”

衆人面面相觑。

沒料到隋衡竟當面拒絕,這涉及兩國邦交,即使不喜,隋衡也完全可以假意收下,而後把人遠遠丢到別處就是。

田阕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他沒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對方還是不肯原諒他。

“陛下。”

他看向隋帝,希望隋帝能站出來打圓場。

隋帝道∶“這是太子的私事,即使是朕,也不好插手。

田阕便明白,如今這隋國朝堂,當真是隋衡這個太子一言九鼎。他畢竟是個有城府的老臣,幹笑兩聲,道∶“是田某思慮不周了,等下次,我再另挑禮物,送與殿下。”

宴會結束,隋衡命親兵取來弓箭,要與田猛試騎射。

田猛手受傷,雖然已經重新接上腕,但力量畢竟有損。可這場比試,是田猛主動提出來的,他自負慣了,自然不肯主動低頭取消,便也讓人取來弓箭,大步往校場去。

朝臣們自然都去圍觀。

徐橋更憂心忡忡了,他知道,隋衡面上平靜,甚至還和田阕等齊國使臣喝了酒,但心底殺意從未消減。

他擔心隋衡會趁着比試之機,把人射死。

但隋衡沒有把人射死,隋衡只是“失手“射斷了田猛一只手,數百石的弓,直接穿透田猛腕骨,将他斷手釘在了靶子上。

作者有話要說∶

江江(無喜臉)∶真的沒事。

隋狗(微笑臉)∶嗯。(腦中劃過無數暗鯊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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