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兵戎相見9

情況雖緊迫,但江蘊并未關心則亂,失去理智。

他首先在思考,綁架江國小皇孫之事,究竟是誰在幕後策劃。依江琅供述,對方聲稱是隋國太子派來的。

可隋衡真的會綁架一個懵懂稚兒,用這樣不入流的手段來贏取戰争的勝利麽。他了解隋衡,隋衡在領兵打仗上,有獨屬于自己的驕傲和自尊。現在真正的大戰尚未開始,隋衡會使用這種手段麽?

如果不是隋衡,兩軍交戰之際,軍令如山,誰會有膽量背着隋衡做下這種勾當。

江蘊再次想到了陳麒。

陳麒昔日能綁架孟輝妻兒威脅孟輝,今日未必不會想出勾結江琅,綁架江國小皇孫,來威脅江國。

如果真是陳麒,隋衡對此會是什麽态度。

會默許陳麒的行為麽?

還有一事很奇怪,隋軍既然已經成功綁架了小家夥,為何整整兩日,毫無動靜,連一封威脅信都沒有送來。

江蘊不可避免地擔憂起小家夥的安全問題,小家夥年紀那般小,自出生以來,一直接受着宮人最精心的照料,如今身在敵營,會不會受到同樣好的照顧。這樣年歲的嬰孩,若照顧不周,實在太容易遭遇危險情況了。

更何況,這不是普通的敵營,而是他另一位父親的敵營,他可以不說出真相,讓他們永不相認,卻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父子相殘。這無論對小家夥,還是對那個人來說,都太殘忍。

江蘊回到室中,沒有再睡,而是坐到平日處理公務的案後,挑亮燈,提筆書寫起來。

這一寫,便是一夜未歇。

公孫羊一直侍立在殿外,自然知曉裏面的情況,他擔心江蘊身體吃不消,一早就去膳房弄了補充體力的藥粥。

公孫羊進到幕簾裏,見江蘊正将寫好的字條一張張卷起,分別放進不同的錦囊裏,錦囊外還用墨筆做着特定的序號。

公孫羊訝異:“殿下這是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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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蘊道:“一些關于布防上的新想法,我怕時間太長會忘記,所以先用紙記下來。”

公孫羊把粥放下,道:“殿下先吃點東西,我幫殿下一起弄。”

江蘊倒沒有拒絕,指點了他分類方法。公孫羊一一記下,并不看紙條上的內容,迅速卷起後,依次放進錦囊裏。

江蘊只喝了小半碗粥,就吩咐公孫羊:“去通知雲懷、範周及關內所有守将、職事官,從今日起,孤要正常升帳議事。”

卯時,衆将齊聚中軍大帳。

江蘊緩帶青衫,在公孫羊陪同下進來,施施然一笑,與衆人道:“關于暮雲關布防,孤這兩日有一些新的想法,諸位若有新的建議與想法,也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自到帥案後落座,烏眸明亮,光彩照人,面上已絲毫看不出病态。

衆将都心系小皇孫安危。

江蘊沒有隐瞞,道:“楚王江琅裏通外敵,聯合隋國刺客,将小皇孫擄至了隋軍營中。”

衆将皆遽然變色。

雖然對于這個殘忍而可怕的結果,衆人心裏都已經隐有猜測,可當真正驗證了這個真相,衆人皆心底發寒,憤怒無比。

兩軍交戰,從無道德可言,能以最小傷亡重創敵軍,便是上上之計,隋軍此舉雖龌龊了些,可歷史上,不是沒有靠此獲得戰争勝利的案例。

青狼營惡名在外,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烽火臺已被隋軍攻占,隋軍是遠途作戰,戰事多僵持一天,便要多耗費一天的糧草,三十萬大軍的口糧不是兒戲,即使有即墨家族的墨騎幫忙周轉,期間籌集調撥,也要頗費一番功夫。隋國太子野心勃勃而來,絕不會讓這場戰事拖延太久,暮雲關便是隋軍下一個目标,隋軍必會以比對待烽火臺更猛烈十倍百倍的架勢來攻打暮雲關。

因一旦打下暮雲關,便等于攻破了江國北面門戶。暮雲關有江南第一雄關之稱,若連暮雲關都堅守不住,剩下的城池又能堅持多久。

這兩日,關內上下面上不表,其實都心憂如焚,無論日常巡視還是輪值,都保持高度警惕與敏銳,不敢有絲毫懈怠。雲懷又重新更換了一遍關內布防,防止再有外賊潛入。

隋軍将小皇孫擄走做人質,顯然就是想兵不血刃的打開暮雲關大門。

“萬一隋軍無恥,也效仿昔日北方沙胡的做法,将稚兒綁在陣前,可如何是好!”

“殿下,末将願帶兵到隋軍營中,去将小皇孫救回!”

“末将亦願!”

衆将跪了一地。

江蘊道:“諸位心意,孤心領,只是此事牽涉整個暮雲關和江南數十萬百姓的安危,不可兒戲。”

“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好暮雲關,孤想,隋軍既然想以阿諾為質,阿諾性命應當無恙。”

這一日,隋軍依舊沒有威脅信送來。

江蘊心裏終是不安,把雲懷叫來,吩咐一番。

同樣心急如焚的還有陳麒。

陳麒神色陰鸷坐在案後。

他千算萬算,也萬萬沒算到,那小嬰孩竟然躲進了隋衡帳中。難怪他搜尋了整整兩日,都一無所獲。

這令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眼下時機未到,若即刻告訴隋衡那嬰孩的真實身份,他不敢确定,隋衡會有什麽反應,因不經主帥擅自行動,在軍中是大忌中的大忌,可若不說明真相,任由那小嬰孩待在隋衡帳中,也不是長久之計。

已經兩日過去,江國那邊必定已經在四處尋找小皇孫下落,下一步,很可能就要懷疑到隋軍頭上。若讓江容與先行一步,來隋軍問罪,他會更加被動,只希望楚王江琅那個蠢貨能聰明一些,閉緊嘴巴。

陳麒強忍心焦,問:“殿下那邊什麽動靜?”

心腹低聲禀:“聽說殿下派了身邊的親衛十方和徐将軍去打聽是誰家丢了嬰孩,想來也不想留那小東西在帳中太久。”

陳麒閉眼思索片刻,叫來心腹囑咐一番。

心腹應是,道:“屬下這就去辦。”

十方和徐橋打聽了一圈,都沒有打聽到有誰家丢了小孩,隋軍駐地移到了烽火臺,附近又無百姓定居,這憑空冒出來的小孩,身份成了謎。

倒是軍中将領們聽說殿下撿了個漂亮的小娃娃,紛紛過來看熱鬧。

“真漂亮。”

“真可愛。”

“好想揉一揉。”

“快把你的糙手拿開,沒看小家夥在瞪你麽?”

一群龍精虎猛的大将圍成一圈,看稀世寶貝一般,看着盤腿坐在案上的小娃娃。

江諾面無表情和他們對視。

“啊,真是太可愛了。”

“我家兒子,要是有他一般漂亮就好了。”

“小家夥,叫叔叔。”

江諾冷漠別過頭。

衆人被逗樂:“小家夥脾氣可真大。”

等隋衡一進來,江諾立刻從案上爬下去,一把抱住了隋衡的腿,嗷嗷汪汪,委屈地流眼淚。

衆将稀罕不已。

一人道:“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小家夥的鼻子,和殿下還挺像,呵呵……”

換來隋衡一記涼飕飕眼神。

那将領立刻吓得閉嘴。

隋衡肩寬腿長,即使腿上挂着個團子,依舊不耽擱行走,吩咐十方:“趕緊給他弄吃的去。”

十方頭疼得應是。

小家夥不僅挑食,飯量還奇大,每頓至少要喝三大碗羊奶,軍中圈養的那些母羊已經被壓榨地擠不出奶。

十方勉強弄來了半碗羊奶和一碗米粥。

江諾只把羊奶喝了,不肯喝粥。

隋衡也是服了這小東西,問十方:“他還能吃什麽?”

十方想了想,忽道:“奶酪。”

“什麽奶酪?”

“蘭貴妃給小郡王帶的奶酪塊,聽說是牛乳熬制而成。”

隋衡直接讓十方要了一大盒過來。

一刻後,江諾盤膝坐在案上,懷裏抱着一大盒奶酪塊,眼睛晶亮啃着。

案下,小郡王隋璋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兒,嗷嗷大哭。

“我不管,我不管,我一共就剩十盒奶酪了,這小東西就吃了兩盒,嗚嗚嗚,嗚嗚嗚……”

隋衡冷漠無情看着醜侄兒。

“胖成這樣,少吃兩盒怎麽了,你不是還有八盒麽?”

“再敢在孤這兒亂嚎,孤讓人把那八盒一道收走。”

隋璋頓時吓得止住哭聲。

但作為對醜侄兒的補償,隋衡讓人給醜侄兒做了身新的铠甲和披風。

隋衡并沒有将太多心思放在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崽子身上。

自從攻下烽火臺,隋衡便開始緊密布局對暮雲關的作戰計劃,這兩日已基本完成整體部署。

他要趁着全軍士氣正旺,将暮雲關一舉拿下。

隋衡綜合天氣、糧草補給等情況後,将大決戰之期定在了三日後,屆時,三十萬青狼營鐵騎會全部出動,一鼓作氣,将那座難啃的城池攻下。

因而這兩日,隋軍大營的氣氛也空前緊張起來。

這日議事到一半,忽有親兵進來,捧着一封信,跪地禀道:“殿下,江國那邊派人送來了江國太子的親筆信。”

“江容與?”

隋衡有些意外,接過信,展開閱完,臉色逐漸鐵青。

徐橋坐得離他最近,小心詢問:“江國太子寫了什麽?”

隋衡擡頭,環顧衆人,道:“他說,孤不講武德,綁了江國小皇孫,一個不足一歲的稚兒為質,問孤敢不敢堂堂正正與他一戰。”

隋衡舉着那封信,啧一聲,冷笑:“孤竟不知,孤軍中還有這等人才,能在敵軍大營中所向披靡來去自如。既有這等本事,為何還屈尊待在孤帳中,為孤效力。”

他聲音不高,語氣間滲出的冷意,卻令帳中空氣都仿佛結了冰。

陳麒坐在一衆将官中間,隐在袖中的拳微微捏緊。

此事很快傳入即墨清雨耳中,即墨清雨怒不可遏,直接沖到中軍大帳,對着隋衡劈頭蓋臉一頓罵。

隋衡面無表情的聽完,便回帳,沉聲吩咐十方立刻把那小東西送回暮雲關去。

“立刻,馬上。”

“休要讓孤再看見他。”

一想到他竟然把江容與那個醜八怪僞君子的孩子帶在身邊,同吃同住了兩天,還要被那個僞君子醜八怪看不起,隋衡便恨不得破口大罵。

十方看他面色可怕,忙應是。

等兩人進了帳,就發現帳內異常安靜,小團子沒有如往常一般,守在帳門口嗷嗷汪汪地等着殿下,而是盤着小短腿坐在案上,懷裏抱着一大盒奶酪塊,大口大口啃着。

十方驚訝。

小東西哪裏弄來的新奶酪塊。

隋衡眼底則已控制不住地迸出殺氣,冷笑着想,那醜八怪倒是好福氣,那麽醜一張臉,竟然能生出這麽漂亮的一個小東西。

怕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但隋衡眼下已經看不了這小東西一眼,大手一揮,立刻讓十方趕緊抱走,別礙他的眼。

這時,小郡王隋璋穿着自己新做好的小铠甲,披着鮮豔的紅披風,風風火火從外頭跑了進來。

隋璋直接跑到案邊,在十方驚訝眼神中,将另一大盒奶酪塊送到小崽子手裏,挺着胸脯,一本正經道:“本郡王再給你一盒奶酪塊,你能不能把你的機關鳥,再多借我玩兩天?”

隋璋舉起手裏一只青色機關鳥。

他撥弄機關,帳中立刻響起一陣悅耳的啾啾鳥鳴。

十方感嘆:“好可愛的機關鳥。”

隋衡看到那機關鳥的一瞬,卻臉色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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