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石村
三月末。
空蕩蕩的公交車從遠處駛來,停在路邊的站牌前。車門開後,一名身着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拉着行李箱從車上走下。
林詩上身多穿了一件牛仔外套,頭上戴着一頂遮陽草帽。她壓低了帽沿,擡頭向四周張望,最終将視線落在前方路口的牌子上——
“石村歡迎您”
她往兩邊瞧了瞧,然後走上馬路。
從她剛下車開始,村口的幾個老太太就一直盯着她,湊在一起竊語。
林詩穿過馬路,走到村口時,兜裏的手機響了。
她松開拉箱子的手,從牛仔夾克的兜裏抽出手機。
看着來電顯示的名字,她歪了下頭,果然是她爸的秘書。
林詩按下接聽,不耐煩地出聲:“喂?”
幾個老太太聽到她的聲音,又撇過眼來。
林詩注意到她們的視線,蹙了下眉,背過了身。
手機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姐,您現在已經到石村了?那裏環境太差了,您肯定待不習慣的,還是快點回家吧。”
林詩翻了個白眼,經過了幾天的拉鋸戰,她已經懶得再多說了。
“想讓我回去是吧?讓林彥來接我。”
沒想到林詩會直呼她親爹的大名,秘書咽了下口水,緩緩開口:“小姐,林總現在真挺忙的,等過段時間,林總一定會回家見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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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段時間,又是過段時間。
林詩的胸腔中瞬間生出一團怒火。
“還過段時間?哦,是他還沒追到那女人是吧?想回來的時候直接給我帶個後媽回來,好給我個驚喜是吧?你告訴林彥,再不來見我,我就死在這兒,到時候直接來給我收屍吧。”
她越說越氣,到後半直接開始吼了。
身後那幾個老太太聽到這話,眼神頓時直了,急匆匆地搬着馬紮圍在一起,一邊指着林詩,一邊低聲而語速飛快地談論。
林詩還在憤怒中,秘書等她粗重的喘息聲消停了才謹慎開口。
“小姐,我給您解釋過了,那人真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林總的生意夥伴而已,兩個人見面只是為了談生意,沒有別的事情。”
相同的話林詩已經從秘書口中聽了十幾遍了,但她還是不信:“這話你讓林彥來給我說。這都兩個月了,他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面都沒見過,他到底還想不想要我這女兒?還是想讓那女人給他生第二個?”
“小姐,林總他真的是……”
“別廢話了。”
林詩打斷了秘書,把氣喘勻後說:“總之你告訴林彥,我就在石村這等着他,他不來接我,我就不回家。”
說完,直接關了機。
臉上氣憤的表情還是控制不住。
只要一想到她媽年初時去世,她爸又鬼鬼祟祟地跟別的女人見面,她就控制不住要爆發。
林彥從兩個月前開始就突然不回家了,她每次去找林彥,林彥一直都在躲着她,明擺着是有什麽不想讓她知道的秘密。
直到一個月前,她看到林彥跟一女人肩并肩從公司裏走出來,林彥看到她後,眼神還特別慌張,又躲回公司去了。
明明做賊心虛,偏偏還把她當小孩子騙。
林詩把手機插回兜裏,滿臉戾氣,突然一個轉身,把幾位正盯她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看她們這反應,林詩本來就皺着的眉更加緊蹙了,沒好氣地拉起箱子走進石村。
她一邊走,一邊注意着周圍的環境,從村口到村裏,她的眉毛一直擰在一起,沒松開過。
髒、亂、差。
柏油路坑坑窪窪的,而且還很窄,兩輛車并排過都費勁,兩邊還長着一些雜草,低矮的房子看上去也挺舊的,外鑲的瓷磚積了不少塵土。
有的小道根本沒修路,都是土的,昨天剛下過雨,現在踩上去都是泥濘,走一會兒就覺得腳底異常沉重。
林詩走出一條小巷,喘着氣,把兩個大行李箱甩在前面的石墩旁,自己坐到石墩上。
低頭一看,白裙的下擺已經濺上泥斑了。
她癟了下嘴,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來這了,随便找個酒店多好。
可是轉念一想,住酒店就不能表示她的決心了。
她來這是因為十年前那件事。她爸媽吵過架,她媽帶她到了這,剛走到外婆家裏,還沒把屁股坐熱,她爸就趕來了,把母女倆接了回去。
借鑒那次的經歷,她也要向她爸表示——她是真的生氣了。
不來接她,她就不回去。
林詩自言自語地哼了一聲,看到石墩旁邊長着幾根狗尾草,揪了一根,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撚着玩。
這裏是片空地,四周看不到人。林詩待了會兒覺得有點陰涼,起身打算繼續趕路。
她剛把行李箱的拉杆拉出來,眼角餘光就看到不遠處有輛自行車向這邊沖來。
車主騎得飛快,林詩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嗤——”
自行車軋過旁邊的一窪淺水坑,髒兮兮的泥水像散彈一樣射到她潔白的裙紗上,留下一片一片的棕褐色污漬。
林詩反射性地拉了下裙子,看到沾上的泥垢後目瞪口呆,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的新裙子!
林詩深吸一口氣,将積聚的怒氣朝那輛自行車吼出:“兔崽子!給我站住!”
那自行車的主人已經飛出去幾十米了,不過可能那人聽力很好,而且林詩吼聲很大,那人剎了車,把頭轉過來。
林詩盯着他。
是個男生,毛寸頭,五官看不太清。
林詩見他停下了,也不再氣,将雙臂疊在胸前,揚着下巴站在原地。
然而男生盯了她一會兒,又突然轉回頭,跑了。
林詩又愣了。
她看着那男生的背影,又呆了。
難道不應該過來給她道歉?
不都說村裏人淳樸實誠嗎?
這把人衣服糟蹋了連個對不起都沒有?
林詩氣狠狠地咬了咬下唇。
村子破,人也爛透了!
她突然後悔放話要死這了,她要死也得死在個花海裏,頂不濟弄塊幹淨的草坪也行,眼前這泥濘的土路可太寒碜了。
她低頭看了眼裙子上的污漬,啧了一聲。
沒比這更破的地方了。
林詩冷哼一聲,拉起行李箱憤憤離開。
後半程遇到的人變多,有幾個騎摩托車的人停下來想幫她拉行李,經過門店街,還有人看到她裙子髒了,拿略濕的毛巾要給她擦。
遇到這些好心人,她倒是沒那麽生氣了。
她又走了五分鐘才到老家。以為終于能休息會兒了,可是當她繞到正門,看到房子時,心驟然沉下來了。
十年前她外公外婆剛走沒多久,所以房子還算幹淨,可是到現在已經十年沒有住過人了,看上去很破舊。
院子的鐵門已經被鏽蝕得快要倒了,從鐵栅門往裏看去,雜草叢生,差不多得有多半米了。
“靠。”
林詩擡腿踹了門一腳,緊接着,兩扇鐵栅門張開,往兩邊一轉,撞到磚牆上——
倒了。
“我……”
林詩緊緊地抿着嘴唇,歪了下頭,喘了口氣,突然又笑出了聲。
給她氣笑了。
“行行行,我就當野外露營了。”她咬着牙自言自語。
走進院裏,挺荒涼的。
兩層的小樓房,進去後就是客廳,地面上、家具上積了挺多灰塵,不過地上鑲了瓷磚,倒也沒生出草來。
總體看上去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髒。
一層的窗戶被雜草遮了一半,沒什麽陽光,空氣也不太好,林詩把行李箱放在一層,自己順着樓梯走上二樓。
樓上的環境比下面好點,除了灰塵多了點,以及黴味大了點,其他的倒還好。
她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風吹進來,黴味瞬間消了一半。又走到床邊,把床上鋪着的一層塑料紙掀起來,從窗戶扔了出去。
又找到了一把笤帚和拖把,花半小時把地面清理幹淨。
幸好衛生間裏的水管沒壞,不然她都不知道該去哪洗漱。
幹完這些,她環視四周,比起她在明市的別墅差遠了。不過她覺得她爸應該很快就會來接她,也用不着費力氣全收拾了。
林詩走進浴室,按下熱水器的開關。
“嗯?”
沒反應。
又按了幾下,熱水器仍然沒反應。
她啧了聲,又去按燈,果然也沒亮。
“靠。”
林詩扯了扯裙子,只好從行李箱重新換了身休閑裝,出了家門。
剩下的時間,她一直在村裏轉,找到了超市、餐館、浴場……
設施齊全,但都挺簡陋的。
晚上在餐館吃過飯,到浴場洗了個澡後回家。
沒有電,屋子裏黢黑一片。
她也不怕,把新買的床單鋪上,照常躺在床上看手機。
朋友給她發來了99+的消息,每一條都帶着至少兩個紅色的感嘆號。
大多都是驚訝她真的離家出走了。
她群發了一條“我現在很好,等我爸來接我就回去”。
退出來後,又看到秘書給她發了幾條信息。
“小姐,林總說如果您非要在那邊住的話,記得照顧好自己,林總過段時間會去找您的,現在給您卡裏打了二十萬塊錢,要是不夠用記得開口。”
看完第一條消息,林詩點進網銀,還真多了二十萬。
她嗤笑一聲,馬上就要成年了,還當她是拿錢就能哄開心的小孩兒嗎?
“小姐,林總說您跟他置氣沒關系,但您不能耽誤了自己,學還是要上的。我這邊已經和石村那邊的石城三中聯系過了,您下周一去報到就行。您房後有兩片玉米地,過了玉米地您就能看到學校了。”
看完第二條,林詩又竄出火了。
她氣沖沖地從床上站了起來。
這意思是打算讓她在這常住了?
還找了學上?
“林彥,你行。”林詩氣得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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