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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知瑾從小就喜歡蛇。
從第一次在百科全書上見到蛇開始,他就喜歡上了這種動物。
流暢的身形;幹燥、整齊、涼涼滑滑、泛着光澤的鱗片;隐藏在鱗片下的,看似柔軟、實則充滿力量的肌肉;永不閉合的、寶石一樣專注而又冷漠的雙眼;輕松而慵懶的游行,纏綿而殘忍的進攻,隐秘難測的行蹤,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
優雅、神秘、危險而美麗,同時象征着人類熱烈的欲望和冰冷的惡意。
五歲的時候,他在院子裏抓到了自己的第一條蛇——雖然只擁有了半天。
蛇是一條亞成年的黑眉錦蛇,他在書上看過,沒有毒,吃老鼠,眼睛上方有一條黑色的橫紋,比普通的蛇看起來更溫厚老實。
他簡單地騰出一個塑料盒子,準備好清水,打算以後再給它搬到舒适的大房子裏。抓到蛇的時候,他就在腦海裏設計好了生态缸的擺設。
只是計劃還沒有開始就夭折了。
蛇因為驚恐,排酸嚴重,把盒子弄得一團亂遭,将路過的沈成風熏得以為有人空投生化武器。
理所當然的,蛇被沈成風沒收了。五歲的孩子還沒有能力負擔一個生命的死活,更何況,這是一條看起來很吓人的蛇。
言知瑾默不作聲地看着他把蛇扔走,一個人坐在盒子前掉眼淚。他連着三天沒有和沈成風說話,見到他都把嘴角繃得緊緊的。
沈成風無奈之下,托認識的人帶了條無毒、體型小、性格溫順,比較适合小孩子養的寵物蛇。
這是言知瑾養蛇的真正開端。
那位長輩,也在後來,成為了言知瑾的老師。
從小到大,他養過的蛇少說也有十幾條,接觸過的就更多了。沈成風和言聽雪都是開明的父母,知道他喜歡蛇,從沒有攔着,只是操心他會不會被蛇傷到。
他一直恪守原則,養的都是無毒或微毒的寵物蛇。偶爾遇見心動的劇毒蛇或者禁養蛇類,也只是觀賞一會,保持距離。
但是和這條蛇對視的第一眼起,他的腦海裏就瘋狂閃動着一個念頭:他要把這條蛇帶回去,關在豪華的牢籠裏,做他最珍愛的寵物。
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私自把蛇帶離自己的栖息地,破壞當地的生态循環,也不應該将蛇困囿在狹小又陌生的空間,令他郁郁寡歡,但他無法抵禦這條蛇對自己的誘惑。
他從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蛇。修長的體型,類似眼鏡蛇的能壓扁的頸部,淩亂的纖細的銀色環紋,和其他蛇類不同,能在豎瞳和圓瞳間轉變的雙眸,遠超一般蛇類的智慧和冷靜,每一點都長在他的審美上。
簡直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寵物。
言知瑾不是霸道的人,但因為優渥的出身,他想要的,還沒有得不到的。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這條蛇。
想把他豢養起來,給他造最逼真的造景,撫摸他光滑的鱗片。
蛇的特殊能力是意外之喜,也讓他更加沉迷。
人們總是恐懼着未知的降臨,但對于言知瑾來說,那些謎團簡直就是興奮劑。
他喜歡那些神秘、強大而缺乏解答的東西。
越是古怪、異常、罕見和詭異,越是令他心潮澎湃,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尤其旺盛,就像他就是為了解開那些匪夷所思的傳說背後的真相而誕生的。
他不僅想圈養那條蛇,還想弄清楚它那種強大力量的來源。
至于為了全人類的進步或者為國家培育秘密武器……只不過是光明正大研究蛇的借口。他知道自己還沒有那麽偉大。
言知瑾只說了一個“不”,就不再說話。
方眠也不追問,只是溫溫和和地說:“說是為了國家為了人類……其實我知道,我對這兩點都沒什麽感覺。”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別說我冷血啊,我小的時候,他們沒為我做過什麽,我現在也對他們沒有感情。”
言知瑾對此并不奇怪。方眠不是本國人,七八年前才随父母來到這裏。他原本是孤兒,輾轉了幾個孤兒院,才被現在的父母收養。具體的經歷,他沒有說過,但想來,一定受了不少苦,以至于對那個只給他留下痛苦回憶的國家,毫無眷戀。
“我來這裏,只是為了遵循主的指引,”他食指和中指夾住項墜,來回翻轉着玩,嘴裏念了一段禱詞之類的東西,向往地說,“我有種預感,我能在這裏找到通往門的鑰匙,它就是那個關鍵。”
“當然,還有你,”他粲然一笑,眼裏是全然的信賴,“我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一定能帶領我們找到鑰匙。”
言知瑾也将眉眼柔和下來,說:“祝你成功。”
“對了,下個月的交流大會是不是要開始準備了?”方眠拍拍額頭,驚呼道。
言知瑾心裏算了一下日子。
每四年會召開一次國際生物學交流大會,供各國交流最新的生物學研究成果,這次的恰好在他們學校舉辦。
“這次拿哪幾個成果出來?”方眠問,“我叫他們提前準備材料。”
“不急,”言知瑾思忖道,“7號實驗。”
“好。”
方眠把重要事項大致整理了出來,喃喃自語:“帝生所是不是也要派人過來?要聯系他們嗎?”
言知瑾手指倏地收緊,一股寒意從指尖向上延伸。他生硬地說:“是。不用。”
“也是……今年的代表應該是戚黎安他們吧,我記得上次老教授們就有扶植他的意思。”方眠低頭,自己琢磨。
裝咖啡的紙杯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道掐扁,咖啡液飛濺而出。
言知瑾面無表情地看着滴到衣擺上的幾滴咖啡。
衣服髒了。
需要換洗。
手邊有什麽東西在拱來拱去,言知瑾一低頭,發現蛇不知道什麽時候擡起腦袋,正趴在他膝蓋上聽他們對話。認真聆聽的樣子,讓人恍惚覺得,它不是一條蛇,而是和他們同等的人類。
言知瑾看向它的時候,它也正看着他。
“和你沒有關系。”言知瑾伸展僵硬的手指,遲鈍地點點蛇腦袋,用同樣僵硬的嗓音說,“那幾天你留在這裏,不要弄出太大響動。”
蛇定定看着他。
言知瑾沉下臉。
他總覺得這條蛇能看透他的想法。這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歡別人窺伺自己的內心。
忽然,黑蛇把咖啡連着袋子甩走,自己騰空而起,占據言知瑾懷抱的最佳位置,懶洋洋地勾起尾巴,在他懷裏蹭來蹭去。
言知瑾:……
傻蛇。
***
晚上十點,言知瑾準時離開研究所。
黑蛇纏了他很久,被言知瑾警告了好幾次,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門。
周晗光還等在外面。
言知瑾記得,給他安排的事應該早就做完了。
大概因為還在介意下午争吵的事,周晗光的表情不如往常自然。但他還是盡力露出一個陽光的笑容,主動幫言知瑾拿東西:“導師,我送你回去吧。這麽晚,你一個人不安全。”
言知瑾直接回絕:“不用,我哥來接我。”
周晗光的表情更尴尬了。
何葭雲出來打圓場:“咳咳,之前沒聽說啊,沈少将親自過來?那我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偷看了。那個,小周啊,教授也明白你的好意,可是實在不湊巧,你也別氣餒。教授啊,小周他是擔心你的安全,你前段時間不是總感覺有人跟着你嘛,不過有沈少将在,我相信一定沒問……”
她話還沒說完,言知瑾就已經拿着東西走了。
何葭雲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背影,卡了半天帶:“呃……我、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不想我偷看沈少将。啊,我也沒有笑得那麽難看吧。”
周晗光眉宇間籠罩着一層陰雲,笑容冰冷而尖銳:“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你也自己小心。”
沈知琛的車就停在研究所外面。
言知瑾鑽進副駕駛的位置,系上安全帶。
沈知琛問:“來了?”
言知瑾把文件放在車後座:“嗯。”
車平穩地駛出校園。
過了一會,沈知琛問:“今天順利嗎?”
“嗯。”
又是長久的安靜。
兩個人都是寡言少語的性格,沒人提起話頭,就一直沉默着。
車內只剩下空調的聲音。
車駛過兩個路口,沈知琛再次開口了。
“你是不是……”沈知琛斟酌着語句,“不太高興?”
“怎麽說?”言知瑾十指交叉,端端正正地搭在腿上。
“我不知道,”沈知琛再次停頓,隔了幾秒,他說,“如果累了,可以回家休息。”
“暫時不需要。”
“父親很期待你回去,”沈知琛指尖敲敲方向盤,“他前兩天才說,要買幾條魚回來。”
家裏就你最愛吃魚。
言知瑾垂下眼睑:“我知道了。”
“要是實在無從下手,就把項目交給別人。”沈知琛說,“你知道的,我們都不願意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什麽時候想休息了,家裏随時歡迎你。”
“我想做這個。”言知瑾堅定地說。
沈知琛唇邊浮起一絲笑容,好像在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找知瑜。”沈知琛說,“他最近在看一些……有點奇怪的東西,也許對你有啓發。”
“他又準備拍什麽新題材了?”
“聽說是其他星球的神話題材……”
說起這個弟弟,兩個人的語氣都輕快了許多。
言知瑾到家的時候,壓在胸口的巨石好像沒有那麽沉重了。
他放好東西,洗澡洗漱,給蛇們喂食,又從蛇屋裏随機撈了一條豬鼻蛇出來盤。
豬鼻蛇吻部微微翹起,花色是白化康達,遠看像混着橙子果粒的酸奶。
豬鼻蛇最開始有點緊張,一動不動地待在言知瑾手上,吐着信子,許久,才放松下來。
自從開始和實驗室的巨蛇接觸,家裏的蛇就總躁動不安,尤其恐懼他的靠近。
明明他每次回家都會仔仔細細洗一遍澡,這些動物好像還是能感知到危險的氣息。
好在也沒有害怕到不讓他靠近。
言知瑾一邊撸蛇,一邊處理作業和學生發的郵件。
睡前,他連通了研究所的攝像頭。
夜色下,蛇正在茂密的樹蔭下沉睡。
暗淡的光線裏,只能看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盤繞的蛇影。它身上的銀色環紋,好像組成一個複雜的圖案。
蛇沒有閉眼的能力,只能從動作判斷它是否陷入睡眠。但即使是沉眠中的它,仍舊擁有令人畏懼的威懾力。
言知瑾看了一會,确認一切正常,關掉監控,上床睡覺。
在他閉上眼的那一刻,研究所內的蛇掀起擋在頭頂的樹葉。
他慢慢游出陰影,面對着攝像頭,揚起頭顱,好像在注視着什麽。
夜色裏,他優雅地倚靠着樹幹,欣賞自己對一切毫不知情的美麗“信徒”。
或者說,他未來的……新娘。
作者有話要說:
通常來說,白天行動的蛇是圓瞳,夜間行動的是豎瞳,蛇的瞳孔并不能變來變去,但既然攻不是真的蛇,給他一個想變就變的機會。
攻:他對我這麽好,一定是喜歡我。我知道了,他是我的信徒!我要給他最好的賞賜。
受:我相信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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