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所求
蕭六爺道:“你對我又跪又拜,然而我卻不能還回給你。”
商秀兒想了想,仍是非常誠懇道:“我并不需要六爺還給我,不管怎麽樣,于我而言,您真的是我的大恩人,如果六爺沒有吩咐,請容我告辭了。”
“我平生不願意欠人。”
“那六爺想要怎麽樣?”商秀兒煩躁起來,她心累身累,她本想在碼頭和鼓槌兒分別以後找家客店洗浴一下,好好休息的——她太累了。
蕭六爺看了一眼觀音,觀音娘子卻不為所動,只垂目不語,他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道:“若你有其他的意願,但凡我能做到,必定替你完成……”他頓了頓,又道:“就算是你要留在蕭園,從此不再四處奔波,安享富貴,我也可以答應你。”
商秀兒先是震驚,後是惶恐,最後這些情緒都沒有了,只剩了滿心裏那種可笑的感覺。
說到底,又是這樣。
她站的直挺挺的,看着六爺:“六爺和夫人莫不是以為留我在蕭園裏做個妾侍,是給足了我面子?對于我這麽一個草臺班子出身的女伶,這算是天大的幸運、天大的恩賜吧?”
觀音這時候才擡起頭,平靜的看着商秀兒道:“難道不是?經過了昨晚的事……說到底,你是女人,爺願意留你在後宅,對你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商秀兒有些愕然,她看了看六爺,但蕭六爺只是端坐在那,面無表情,似乎無意解釋什麽,難道也是默許這樣的說法麽?她內心譏笑了一下,轉向了觀音,道:“我昨夜就和夫人說過,現在就當着六爺的面再說一次。六爺權勢比起李都守如何?我雖然不知道,但在霍都這個地方,六爺也要讓李都守三分吧?我若想要安逸富貴,進誰的府不是進?難不成夫人以為我四處奔走,就是為了換個男人睡?”
蕭六爺猛地轉頭看向她。
商秀兒也不以為意,既然跑不了了,還不如說個痛快呢。
商秀兒也轉頭直直的看着蕭六爺:“或許像夫人的丫頭說的,六爺比李都守俊多了,那又怎樣?燈一吹一床被子蓋了,誰看得見頭臉,怎麽都是伺候人。”
“住口。”蕭六爺手按在茶幾上,沉聲道:“你過激了。你若不願意,我也沒有強留之意。”
商秀兒手撫着胸口,嘴唇的顏色都極度蒼白,臉也是白的,又因為情緒起伏太大兩頰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
她當然知道自己失态了,方才那些粗俗話,就算是在市井之間也沒跟人那樣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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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呼吸平緩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承了六爺的大恩,能擺脫進都護府的命運,心中萬分感激。我原本就出身微賤,還請夫人原諒我剛才無禮。夫人一片心思都在六爺身上,真真是賢惠無比,在您心裏,六爺自然是天下的女子都應該為之傾心的人物,這方後院自然也是天下的女子都想進的地方,可您心裏的蜜糖,卻是我的砒霜。”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有人道:“什麽蜜糖砒霜的。我去找娘子不在,沒想到都在這裏。”簾子一挑,就見“活夢梅”打頭,帶着剛才那幾位美人進來了。
“活夢梅”并沒有給蕭六爺和觀音娘子見禮,只是上下打量着商秀兒,“啧啧”的嘆了幾聲,一甩手把扇子打開了,繞着商秀兒轉了個圈兒,道:“這是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這會兒眼圈也紅了,小臉也白了。”
她擺出一副憐香惜玉的樣子,蕭六爺雖然恨她此時帶了一群莺莺燕燕來攪鬧,但又實在覺得她把玩扇子的模樣着實風流,賞心悅目的很,也不說她,只對着觀音娘子道:“你親眼見了,親耳聽了。可認輸嗎?”
觀音此時又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反而對着商秀兒道:“你仍然執意要離開?”見商秀兒重重的點頭,又問道:“為了唱戲?”
商秀兒又毫不遲疑的點頭道:“是。”
聽到六爺剛才問觀音的話,她心裏更加疲倦,她不能怨尤六爺,因為他的這一番安排給了她活路,可觀音……為什麽這樣不依不饒?難道拿一個卑微的女子打賭消遣就這樣有趣麽?
“活夢梅”的注意力完全被商秀兒的回答吸引過去了,商秀兒的最後一句話她們在簾子外聽了個全乎,因此多多少少也能猜測出點端倪來。
她凝視着商秀兒,見這方才在長廊裏還顯得有些狼狽的姑娘,臉上已經不見了方才的憤怒和驚惶,白淨淨的臉上神色平淡,在那鼻觀口口觀心的一站,竟和觀音娘子的儀态有幾分相似。
這時苗娘子拽過她,在她耳邊輕輕低語道:“她的聲音有五六分像娘子,我耳力好,若她唱小嗓,怕會有七八分相似。”
“活夢梅”嘴角微挑的點了點頭,便施施然向前走了幾步,站到蕭六爺身側,對着商秀兒道:“你要唱戲?”
商秀兒心道,為何每個人都要跟她确認一番?仿佛伶人不該唱戲似的!她睜大了眼睛,大聲道:“是,這很奇怪嗎?難道我們伶人自己都覺得唱戲是個低賤的事情才對嗎?我要唱一輩子戲,我恨不得死在戲臺上,怎麽啦?”
這話并不好笑,可似乎卻取悅了“活夢梅”,她笑的眉眼彎彎的,豎起大拇指道:“好孩子,你好大的志氣喲。”說罷瞄着蕭六爺,一雙手随意的搭在他身後的椅子背上,想了想又笑起來,道:“若是要唱戲,你怎麽舍得離開蕭園?那可就更不該了呀!”
她的扇子合了起來,一端拄在椅子背上,一端拄在她的下巴上,晃來晃去,商秀兒看着她,聽她一字一句的道:“哎,蕭園這地方,多少伶人想進來,可都進不來呢!”
蕭六爺擺了擺手道:“你的話太多了。別這麽玩扇子,小心硌到下巴。”又轉頭面對商秀兒,正襟危坐。
商秀兒看他的臉色慎重而端凝,用從未有過的嚴肅口吻道:“如果你所請求的只是唱戲,我倒可以指點你。你願不願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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