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寶藏
商秀兒只佩服蕭六爺,不知道從哪裏找來這麽多高人,有的是蕭六爺請來的,有的則是蕭六爺一直養着的,據谷師父說,那日觀音臺上為她伴奏的一套樂隊班子也是蕭六爺平日養在蕭園的,再聯想到随喊随到的五盞燈,想必這樣的人蕭園裏還有不少。
商秀兒只暗暗咋舌,這位六爺真的是太愛戲了。
其實以蕭六爺的身份地位,開口請些個有名氣的人來蕭園教商秀兒是不難的,難得的是他挖到了這幾位師父,更難得的是這些人真心服蕭六爺,也願意對商秀兒真心相待的傳技授藝。
商秀兒自忖在外面跑了那麽多年,好多角兒或傍着角兒的琴師、教習,也頗有耳聞,但這幾位,她是真的沒聽說過,他們并不是尋常在戲班子裏讨生活的人,似乎對于紅不紅的也不甚放在眼裏了。
或許也就是因為這見過紅透半邊天也見過潦倒無人問的滄桑閱歷,師父們在意的只有真正的技藝——這無疑讓商秀兒又深深的為以往那個只看到叫好叫座的“九齡秀”自卑了一次。
九九已經過半,商秀兒看着眼前的九九消寒圖,這是小岳師父布置的功課。
兩位岳師父——岳麒和岳麟是孿生的兄弟倆,商秀兒之前聽蕭六爺說過這兩位師父,是各擅詩畫的風流人物,出身南郡岳家,因為原本家境就好,年輕的時候志不在官場,不曾參加過科舉,只是兄弟同行到處游歷,增長見聞,最後落腳在這繁華的霍都。
“大岳”和“小岳”的稱呼倒不是商秀兒自己個兒這麽叫的,而是兩人以詩畫聞名中原以後,文人圈子裏就這樣叫了起來。
向來才高的人總有些傲骨傲氣,但不知道什麽原因,這兩位願意應蕭六爺的請求來教商秀兒。
小岳師父岳麟擅畫,商秀兒跟他學了大半年,現在看着手裏的畫卷,無論從筆法還是風骨,她都看不出哪裏好,不由得有些洩氣。
雖然沮喪,聽見外間響動,知道是老師來了,她急忙掀了簾子出屋,矮了身拜道:“小岳師父。”便将人迎了進來。
進來的人是岳麒,他臉膛方正,兩道濃眉和修的不長不短的胡須上都沾了雪花,因天氣太冷了,所以鼻頭凍的有些發紅。
岳麒全身上下裹得厚厚的,進了書房,便解了貂皮領子的鬥篷,露出一身墨青暗花鍛的棉服,在商秀兒面前站了良久,想說什麽,卻忽的打了個大噴嚏。
看到商秀兒遞過來一杯熱茶,他忙接過來道:“你這屋子每次都和別人不同,怎麽不燒的暖暖的?莫不是下面人背着蕭六爺搗鬼故意難為你?”
商秀兒急忙關了窗,道:“小岳師父,冬天屋裏不透風,再燒的暖,人就容易憊懶,我特意讓她們別把火盆燒的太旺。谷師父還怕我被煙熏了嗓子,讓我開窗透氣,所以屋子裏不暖和。師父若冷,我讓青玉多加些炭。”
她正要喊青玉,岳麒擺手道:“算了,即使如此,別熏壞了你千金不換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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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環倒有眼力架兒,忙将椅子往火盆處挪近了一些,岳麒才不顧形象的窩在那張太師椅裏,将鬥篷圍在身上,仿佛蓋了床被子一般,只皺了眉頭,看着商秀兒。
商秀兒這時才有些反應過來,遲疑道:“難道是大岳師父?”
岳麒将茶杯往茶幾上重重一跺,道:“我兄弟二人教你時間也不算短,怎地到今天還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商秀兒知道岳麒只是佯裝生氣,不由得笑道:“實在是二位師父生的太像了些,連胡子修的都一模一樣。怎麽今日不是小岳師父來?”
岳麒道:“他上次在你這授完課回去就有些受涼了,所以今天還是我。”
商秀兒又歉然又有些着忙道:“還是我這屋子太冷了。”說罷又要喊青玉加炭。
岳麒阻止道:“休管他,他顧着風度,穿的又少,明明在你這冷的直哆嗦,也不肯靠着火盆取暖,病了又不樂意喝苦藥湯子,也是活該。”
兩位都是師父,商秀兒不能和岳麒一樣開小岳師父的玩笑,道:“小岳師父既然不愛吃藥,過會兒我拜托谷師父過去瞧瞧,谷師父熬的湯水好喝,也沒太大藥味,發發汗或許就好了。”
岳麒點點頭道:“也可。你把畫拿來我看。”
兩位師父雖然分工不同,但卻不是說小岳師父教畫,大岳師父便對畫畫一竅不通,他只是更擅詩文而已,因此平日也偶爾提點幾句商秀兒的畫功。
商秀兒有點忐忑的把九九消寒圖遞過去,畫雖然不盡如人意,但也是她每天冒着風雪在梅樹前繞來繞去,看了許久才記下來的,回來每天無事就畫,也畫了十數張,這張算是最好的,其餘已經被她丢進了火盆。
此時她看着岳麒慢慢展開畫卷,生怕他覺得不好,一生氣也丢在火盆裏去讓這幅畫去找同伴。
岳麒倒沒那麽嚴厲,這女學生最初就是一張白紙,半年前連握筆的姿勢都不對,現在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畫的雖然沒有靈性,沒有那種寒梅頂風冒雪的疏狂勁兒,但卻中規中矩,能看得出一筆一劃都是下了死功夫練過的。
假以時日,真能到了有感而畫、畫有所感的地步,才算是學成——不過就算是這樣,也學不成一個畫家。
話又說回來,若真的把一個蕭六爺看好的女伶教成了一個畫家,他兄弟兩個也要去跟六爺請罪了。
商秀兒看他邊品茶邊微微點頭,心裏才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又聽岳麒問道:“還未着色?”
商秀兒道:“線稿小岳師父還沒準,不敢先着色。”
岳麒道:“我看你這枝梅花有些嫩生生的味道在裏面,用紅梅吧。”他思考了一下,又道:“既是紅梅,給你半個時辰,題首五言的詩。”
他看商秀兒面有難色,立刻豎着眉毛道:“俗話說讀遍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偷,平日沒少教你,對子也對過不少,怎地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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