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秋海棠

秋娘子又肆意的笑了,眼風掃過苗娘子道:“青兒不老實,她聽了你唱的那句以後,明明說的是觀音娘子,并不是你。”

苗娘子臉上頓時露出窘迫的神色來,剛想說些什麽,商秀兒卻在案幾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并不理會秋娘子,只微笑問道:“原來苗娘子閨名是青兒嗎?”

苗青兒感激商秀兒不怪她,反而幫忙将話題引開,急忙搖頭,道:“哪有什麽閨名,是我做伶人時的藝名罷了。”

商秀兒對“苗青兒”這個名字不太有印象了,但能進入蕭六爺的內宅,又聯想到以前觀音曾經說過“園子裏最不缺的就是唱戲的”,想必她也曾是個出衆的伶人吧?

她正在記憶裏細細翻找,那邊秋娘子卻不依不饒的道:“我就不信,觀音娘子恐怕是最不喜歡春光的一個人,怎麽會讓人推了車子出來游玩?還興致高昂的唱起戲來?所以讓丫頭請了過來,看到底是不是!”

商秀兒臉色驟變。

秋娘子這一番話實在對賽觀音太不恭敬,無論賽觀音對她個人的生活有什麽影響,但商秀兒聽了谷師父的話,覺得她也是個心智堅定值得尊敬的人。眼前的秋娘子拿賽觀音的雙腿說事兒挑釁,實在讓她覺得無可忍耐!

然而秋娘子似乎沒看到商秀兒這邊變了臉色一樣,也不管苗娘子那快哭出來的樣子,又道:“我們這些人耳力沒有苗娘子好呢,但既然苗娘子都有聽錯的時候,想必商姑娘唱戲酷肖觀音娘子了?”

還未等商秀兒開口,她又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道:“說起來,當時進了蕭園,還以為能親耳聽到名動天下的賽觀音唱戲,也讓我等不入流的小伶人長長見識,學點本事,沒想到直至今天,也沒聽她開過金口,說實話真的遺憾極了。既然商姑娘的音色連苗娘子的耳朵都騙過去了,不如讓我們這些沒福氣聽觀音唱戲的人見識一番,解一解這麽多年的遺憾,可好麽?”

她嘴角噙着笑,仿佛絲毫不覺得她語氣間不但對觀音輕慢,而且對商秀兒也不尊重之極,這哪裏是待客之道,只是将商秀兒當作取樂助興的人看待罷了。

只轉瞬間商秀兒便起了身,因為行動太快,竟然掀翻了面前輕巧的案幾,發出了一陣巨響,酒灑了一地,只餘下空酒杯在一片寂靜中轉過來轉過去,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響。

商秀兒只平靜的看着秋娘子。

人是美人,雖然席地而坐,卻仍是風姿綽約,白底的素錦上繡着一簇一簇的粉色海棠花,披在肩上的羅紗也有同樣的刺繡,只是不成簇,零零散散的繡在上面,站立時人如花枝,行動時那羅紗飄飛,帶着上面繡的花瓣繞着人飛舞,仿佛花就從她身上落下來一般。

商秀兒的怒氣突然就熄了下去,電光火石之間,她想起來秋娘子可能是哪位了。

北地曾有一位極紅的女伶秋海棠,相貌豔麗,性如烈火,尤以武功見長,最是擅長短打戲,她是早有耳聞的,但模模糊糊的,不知道幾年前就再沒有聽說過秋海棠的消息了。她雖然沒看過秋海棠的戲,單從她在秋千上那一番特意做給她看的技巧,也知道一年前的自己定然是不如的。

她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知道每個人都曾經在紅氍毹上盛放過奪目的炫麗花朵,這裏面的美人們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名頭低于過昔日的“九齡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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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突然湧上了一陣交織着惋惜和恨意的情緒,不是恨眼前咄咄逼人的秋海棠,也不是恨那些旁觀的娘子們,她甚至有些了然秋海棠為什麽突然發難。

是蕭六爺扼殺了她們,将她們囚在這看似美景無邊的蕭家後院裏,天下之大,她們剩下的時光,也不過是用來拈酸吃醋、勾心鬥角的來争蕭六爺這一個男人罷了。

她們實在可悲,可是她卻不能恨蕭六爺。

商秀兒轉頭向園外走去,或許這是失禮的,但她從來就不知道和妾侍的相處之道,也不想知道。

非但滿園的看客沒料到商秀兒一言不發就這樣離開,連秋海棠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只呆了瞬間,她便快步追上商秀兒,一把拽過商秀兒的手腕。

商秀兒不得不轉過身來。

秋海棠咬牙切齒的道:“觀音娘子都不能陪他看戲,憑什麽你能?憑什麽你搶了賽觀音的位置?”

商秀兒一字不落的聽清楚了她的問話。

的确,從她搬入了莺園,但凡霍都來了蕭六爺關注的戲班子,那麽在他身邊陪伴着觀戲的人一定是商秀兒。

從蕭六爺答應指點她唱戲那天起,賽觀音就再也沒陪蕭六爺出去過。

原來正因為這樣,所以內宅裏才對她敵視起來嗎?

她對她們可憐、惋惜,卻并不覺得有向她們說明的必要。

看着秋海棠緊緊拽着自己的袖口,纖細的手甚至攥出了青筋,商秀兒又一次覺得厭煩透了。

苗娘子已然覺得自己闖了大禍,眼裏挂了兩泡眼淚,“活夢梅”只拄着扇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商秀兒和秋海棠兩人就這樣在月亮門前僵立,忽然聽到後面有人道:“商姑娘。”

是松香的聲音。

還是那麽刻板,語調毫無起伏,可商秀兒聽起來卻如蒙大赦。

松香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兩個人,道:“六爺有話說。”

話音剛落,秋海棠的手似乎松了松,眼睛裏終于露出有些害怕的神色來,但随即卻又咬了咬紅唇。

“六爺問商姑娘,這個月初帶你去看過筱桂花的《游園》,上個月帶你去看過夏芍兒的《游湖》,游春思春在戲裏不少見,當時留下的題目是,同是春光,有何異同。姑娘可想好怎麽作答了沒有?”松香垂着兩眼,語氣略帶了些嚴厲,目無表情道:“六爺又說,入了春,特意放松了課業,每天空出了點時間讓姑娘出來逛逛園子,不是讓姑娘到內宅裏争奇鬥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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