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青眼
從臺下看,三個角色這樣的演繹帶來的效果是極好的。但讓劉榮升印象深刻的卻是那一大段“琵琶詞”,直到已經演到了夫妻相認的時候,他還在想着剛才商雪袖的唱。這麽設計是合情合理、獨具匠心的,若不是只有琵琶伴奏,那麽商雪袖這段唱中,種種微妙的情緒,恐怕就會被戲曲原有的繁複伴奏掩蓋掉大半。
但這樣做也是極其冒險的,若唱的有一點點瑕疵,都會因為沒有伴奏的掩蓋而加倍的清晰!
劉榮升回憶了一下他曾經聽過的其他女伶,确信沒有一個人能有商雪袖這樣的掌控嗓子和唱腔的本事——且不論是誰調教出來的,這樣的伶人應該早有名氣才對……
接下來便是《辭官旌表》一折了,商雪袖終于換下了那套打了補丁的青褶子。
兩個女伶——商雪袖和小玉桃,站在一處,便如同秋月春花,二人發上珠玉粲然,配着兩鬓邊的紅色簪花;相同的大紅鍛繡鳳女帔,配着雪白的廣袖。兩廂裏互相施禮,又互相攙扶,動作的設計和顏色的搭配都讓這最後一個場景看起來喜氣洋洋,極為賞心悅目!
臺下叫好聲如同雷鳴一般!
劉榮升也起了身,他應該要一一恭送樓上雅間的貴客了,但卻有些舍不得似的,正好商雪袖重又帶着所有伶人上臺致謝,便囑咐小厮盯着,有人下樓立刻來告訴他。
過了一會兒,新音社返場致謝已經足有三次了,還是無人下樓!
劉榮升心裏也是暗暗納悶,按說雅間的客人,很多是看過就離開的,甚至有的是半場就走的,像今個兒晚上這樣,致謝都結束了還沒下樓,實在罕見!
樓上的雅間裏宋子寰瞥了空蕩蕩的戲臺子一眼,道:“看賞。”
跟在他身後的差役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夫人和還天真懵懂的小姐,應了一聲“是”,便匆匆下了樓,走到臺前,将紅封遞給了劉師爺。往常打賞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兒,劉師爺将紅封随意擺在旁邊小厮端着的盤子裏,大喊了一聲:“謝宋大人賞!”
管頭兒是個懂行的,在大戲要唱完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劉師爺的旁邊,聞言向雅間方向施禮謝賞。
宋子寰開了個頭,樓上雅間各個都不平靜起來,一方面這場戲的确好,另一方面,竟然連平日鮮少看戲的宋知府宋大人都賞了,其他人焉能不緊緊跟上?
別說雅間裏,就算是一樓,有的富紳之流因還不夠格坐在雅間而坐在大堂的,也看了賞。
劉榮升呆呆的侍立在門口,看到宋大人帶着家眷下來,急忙弓腰伺候,宋子寰停了一下,沉聲道:“明晚留座。”說完便施施然而去。
這一場戲,已經遠遠超出劉榮升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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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他似乎料錯了什麽。
按着慣例,這麽一出爆紅的打炮戲,後面必定跟着慶功宴的,劉榮升也早早備好了宴席,但明日還有戲碼,所以商雪袖帶着新音社的樂師伶人們都是早早就告辭離場了,岳麒岳麟自持身份,根本就不曾來,只留下管頭兒,但劉榮升此時也無心吃酒,試探道:“貴班在蘇城停留幾日?”
管頭兒明白劉榮升的意思,道:“劉館主且放寬心,新音社是一早就認準了榮升,所以不論停留幾日,都不會換館。”說罷向旁邊點了一下頭,檀板兒便客客氣氣的将銀子擺放到桌上。
劉榮升道:“管先生這是……”
管頭兒道:“戲碼牌子的事情還要多勞煩劉館主操心呢!”
劉榮升推了銀子回去道:“這是份內之事,今晚開場前就已經送到茶館酒樓等處了,若我記得沒錯,明晚不貼大戲,是幾個折子戲吧?商班主的《青石山》,小玉桃的《闖堂》,最後是個群折《甘露寺》,後一出我沒見識過,但前兩出我是知道的,想必明晚一過,商班主這文武雙全的名頭就打出去了!”
管頭兒笑道:“劉館主辦事我自然信得過,只是後個兒新音社還要貼一出大戲《吳宮恨》,商班主對蘇城這個挂戲牌子的做法極其贊賞,問能不能明日一起挂了,座兒呢,也是從明日就開始賣。”
劉榮升想都沒想,直接點了頭,道:“那也是本館當做的事兒,管先生無需如此客氣。”
管頭兒道:“些許小意思劉館主當然不放在眼裏,這是我們班主給劉館主手下這些小厮們的賞錢。現在天兒熱了,到處跑總要有碗涼茶喝。”
二人又推杯換盞聊了幾句,劉榮升心裏有事兒,到了散席之後,匆匆回到榮升戲館,交代清場的下人們道:“好好收拾。”想了想又停了腳步道:“後臺也務必給我打掃的一塵不染!”這才匆匆回到戲樓後面的議事廳。
劉師爺跟在他身後,跑了一臉的汗。
“館主,館主!”
劉榮升直入書房,旁邊的小厮倒了兩杯茶,見他神色不善,識趣的退了下去。
他在桌上那堆貼子裏翻找着,當時沒看,過了三天,上面又多了不少。
劉師爺看着劉館主越來越陰沉的臉色,連茶也不敢喝一口,也不敢上去幫忙,不知道劉館主要找啥。
劉榮升此時已經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手裏捏着一張貼子,跌坐在椅子上:“怪不得,怪不得……”
劉師爺湊了過去,看着半張半掩的貼子裏面的落款,不由得喉嚨裏“咕嘟”一聲,咽了一口口水。
劉榮升腦門子上浸出了汗,劉師爺從旁邊架子上拿了手巾遞了過去,才聽劉榮升長嘆了一聲,擦了擦額頭,回頭問他道:“我這幾天,沒有什麽怠慢的地方吧?”
劉師爺将茶盞端到劉榮升面前,又輕輕從劉榮升手裏抽了貼子,掃了一遍,才道:“館主不必過分擔憂,這幾天我們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再說,蕭六爺這帖子也不過是想為新音社打炮定在我們榮升戲館而已,并沒要我們特意關照啊!”他也拿起茶杯,終于喝上了一口,又道:“況且蕭主事這樣的人,必是才高氣傲,自視甚高的,打炮戲已經大獲成功,若我們接下來做了多餘的事兒,說不定他還不領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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