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邬奇弦
徒弟看戲,哪有師父不捧場的道理,新音社的衆人約着連看了兩個晚上,倒是演戲的頭一次這麽聚精會神、津津有味兒的看戲。站了一個多時辰,看着孩子們像模像樣的敲着鑼,拿着銅盆兒收賞錢,大家夥兒都笑的前仰後合。
他們難得師徒同樂,看的高興,可有人卻郁悶之極。
邬奇弦就站在這露天戲臺的不遠處,他站了兩個晚上,是因為聽說新音社在這裏演戲,結果……結果這都是些什麽啊?
他是很同意這些孩子們功底不錯,演起來中規中矩,其中有幾個還相當的有天賦。
可他不想看這些啊!
商雪袖在西山城的時候,他其實就在西都裏。邬奇弦并沒有自己挑班,從他聲名鵲起,到現在和餘夢餘可以并稱,從世人口中說“北餘南邬”,慢慢的變成“南邬北餘”,中間轉了足有七八回班子。
并不是他養不起一個戲班,而是他本性不愛拘束,想到要養一班人,整天與俗務、銀錢打交道,他便頭疼的不得了。相比之下,還不如挂一個班子,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所以他和人家簽的契,連活契都算不上,因為最後一條總要寫着“随時可以離班”。
要是一般的老生,這一條無論如何也是異想天開,但他是邬奇弦。能請到這尊菩薩在班裏,哪怕不唱戲就供着,座兒都要賣的更好些!所以只要邬奇弦開口,沒有哪個戲班子不會張開雙手歡迎的。
商雪袖在上京大火的時候,邬奇弦在西郡打轉轉,人家是樂不思蜀,他是樂在蜀中。着實閑了一段時間以後,他看着手頭的錢有些吃緊,便尋了一家戲班,挂牌唱戲,這才知道,好些個戲班改弦更張的改唱明劇了,也知道出了個新音社,新音社裏又以商雪袖最為出名。
他挂着的這家戲班子也偷學了幾出,雖然唱的一般,但場次、動作安排什麽的學的倒是中規中矩,這便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明劇第一人”?商雪袖?到底是什麽人物?
聽這家戲班子說,新音社走西邊的陸路南下,他就估摸着新音社應該能進西都演一場,便在西都裏等着。沒想到新音社壓根兒沒進西都,好奇之心一起,就如同百爪撓心一般,也演不下戲了,也不再流連西郡風光,胡亂和戲班子交代了一聲就只身南下。雖然他一個人走的快,可是也足足趕了許多天、沿路打聽,才到了朱鎮。
還真被他遇到了,一進了鎮口,就聽有人敲鑼打鼓的說今晚上新音社唱戲,結果看了兩個晚上,就是這樣的比草臺班子強不了多少的戲——在他眼裏,這根本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他再看看這鎮中央的戲臺子,呸了自己幾聲,就算是他邬奇弦,也不會在露天的這樣的戲臺子上唱戲——不是說瞧不起人,而是這樣的場合不能用來欣賞他演的戲。
夜已深了,看客散去,那邊兒演出的小孩子們正在收攤兒,商雪袖一個晚上都在笑,青環站在她身邊,道:“姑娘你可從來沒這麽高興過。”
商雪袖的雙眼在夜空中亮極了,充滿了自豪和驕傲:“當然了,他們是新音社的第一批弟子啊!比我想象的可好太多了!”
青環小心的扶着她,一邊兒給商雪袖系上薄綢鬥篷,一邊兒四下裏張望,突然“呀”了一聲。
商雪袖道:“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青環搖搖頭道:“沒什麽,姑娘,那邊樹下站了個人,眼睛賊亮賊亮的,別是個賊吧?”
“這叫什麽話。”商雪袖不覺莞爾,轉頭向樹下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樹下那人便亮着一雙眼睛直直的向商雪袖走了過來。
青環吓了一跳,急忙跳到商雪袖前面,長開了雙臂。
那人走到了商雪袖面前,眼睛愈發的明亮,道:“商班主?在下邬奇弦。”
商雪袖聽到了身後面一陣倒抽冷氣的聲音,她擡眼看着眼前的人。
這人的身量以伶人的眼光來看,真的是太好了,怎麽說呢,感覺就是特別合适扮老生的身材。若是尋常人,自然是身材高挑、玉樹臨風最為合适,但老生太瘦太高,那麽在臺上就如同竹杆兒,極其難看。他的雙眸——就是最開始吸引了青環的那一雙眸子,極亮極亮,如同夜空中的閃爍星星一般,一對劍眉高高揚起,襯着眼睛,仿佛襯出這人十二分的傲氣和不羁,薄薄的嘴唇微笑着,人中的長度也恰恰那麽合适——否則挂起髯口來就不好看!
商雪袖微微的對他笑着,施了一禮道:“我就是商雪袖。”
後面早已議論紛紛,要知道,在沒有明劇的三年前,邬奇弦根本就不是他們能平視的人物,哪怕在明劇盛名已起、他們也能自稱一聲元老的今天,看着邬奇弦的衆人的目光,也是帶着仰視和崇拜的!
商雪袖道:“邬先生是哪日到朱鎮的?”
邬奇弦笑道:“正是昨日到的,也是趕巧,看了貴班兩天的戲。”
“只是給學徒們練練手,倒叫邬先生看了笑話了。”
“哪裏哪裏,演的中規中矩,功夫也紮實,可見新音社的師父們下了心血。”
商雪袖看着邬奇弦道:“我們是比邬先生早一天到朱鎮的,都是路上旅人,既然我們早到,權讓我做個東道,請邬先生喝杯茶如何?”
這種小地方,都這麽晚了,哪裏有什麽喝茶的地方還開着?不過也就是請到客棧小小招待一下。
邬奇弦不是扭捏之人,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道:“秉燭夜話?好呀!”
青環拄着腮幫子看桌子旁坐着的一群人,不知不覺眼皮就發澀,有什麽可聊的啊?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商雪袖原以為以邬奇弦的盛名和經歷,一定是個眼光高、不易相處的人,可是真的聊起來,卻發現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邬奇弦極為開朗大方,人也極其聰慧!
李玉峰關于有些老生方面的疑問,他也毫不在意的一一解答,甚至親自示範哼唱着——那可是明劇的腔兒!以邬奇弦剛才的說法,他可是挂了當下這個班子以後才聽到明劇的,可那個味道,實在是太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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