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見君

祁昱為人, 冷淡時當真是冰坨子,非但半分不睬你,有心說話又是氣死人不償命, 偏偏體貼時, 恍若換了個性子,處處思量周全,縱然眉眼生得再淩厲冷峻, 卻都掩不住言行舉止間的溫潤如玉。

光是一件大氅, 短短一個時辰便給雲桑披了兩三回, 生怕她受涼吹風。

雲桑忍不住去想往日冷冰冰喚她世子夫人, 一口一個祁某挂在嘴邊的冷漠男人, 又想到那個雨夜,他掐住徐霜鈴的冷酷無情。

一時出了神, 連他的話都忘了回應。

祁昱的臉色不由得寒沉下來, 死死記住雲桑在書房說的那句‘你若不來求親我就挑個如意郎君嫁了’,他一直微微俯着身,視線與雲桑齊平, 等了一會子不見有回應,複又重重的說:“乖乖等我,知道嗎?”

說罷, 祁昱不輕不重的捏了捏雲桑的胳膊。

“呀!”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叫雲桑輕呼一聲, 竟是條件反射的抽出手臂, 這才瞧見男人陰沉的面色,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別,別生氣啊!我聽到了的。”

“我想事情想得入神了就會這樣。”說着,她主動把胳膊伸出去, “吶,給你摸。”

祁昱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卻是迅速把把那截露在夜色中的手兒放回暖和的大氅裏,藏于一片暗色中的耳垂悄然漫上點紅。

這張嘴什麽都敢往外說。

福澤院那邊都在操心着徐之琰的病情,周氏幾乎是整日守在巯岳閣,聽到親家生病,兒媳要回娘家,第一反應竟是前幾日下毒那茬。

可不能叫親家知曉!

周氏急忙趕過來,原想好好叮囑幾句,誰知來晚了一步,只見到特意等候的厲媽媽,雲桑和阿寶阿貝已經先一步乘了馬車回去。

厲媽媽常年跟在雲氏,可是個厲害人物,見到衣着華貴的周氏只依照常禮福了福身,算是問候,而後道:“尚書府出了些亂子,夫人動了氣,都氣病倒了,不吃也不喝的,我們夫人就小主子這一個女兒,老奴實在沒法子才夜裏過來叨擾,驚了侯夫人安歇還請莫要見怪。”

周氏神色有異,卻也不便發作,到底是他們心虛理虧,只得笑着說幾句場面話,直到厲媽媽走後,才嘀咕幾句。

“不行,還得差人傳幾句話給小桑,叫她千萬別說漏嘴了。”周氏實在放下不下,這個緊要關頭,別到時候兒子身子恢複了,親家得知下毒一事後翻臉,候府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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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身邊的老媽媽寬慰:“世子夫人素來溫順聽話,是個軟柿子好拿捏的,又一心撲在世子爺身上,就算您不說她也知道為候府考慮,守口的。”

“那倒不然,還有個狼子野心的觊觎着,說不準被挑唆了去,這時候可不能馬虎。”

“是是,還是侯夫人考慮周祥,您盡管放心,就那個沒權沒勢的窮小子,空有幾分小聰明,一旦沒了候府庇佑,什麽都不是,哪兒還能撲騰出水花?”

“那倒是,小桑也不是沒長眼的,傻子都知道候府世子比他一個無名小輩強了千倍萬倍不止。”

……

主仆倆仔細算計時,雲桑已經回到了尚書府。

雲氏老早就在門口等着,見到女兒安然無恙的從馬車上下來,一顆高高提起的心總算落下來。

雲桑擔憂雲氏的身子,進到屋子裏才發現她與往常無異,氣色好,步子也穩,全然不似厲媽媽說的那般,她心裏打鼓,有些不安問:“母親,這麽着急叫小桑回來,是府上出了什麽事嗎?”

雲氏嘆了口氣,“你老實跟我說,趙神醫是怎麽回事?”

聞言,雲桑心裏一個咯噔,難怪這麽突然要她回府,原來是母親她們知道真假世子一事了嗎?從哪兒知曉的?

候府不可能透露,她也沒有說,這事本就隐晦……

她緊張得冒汗,抿唇不語。

雲氏見女兒不說話,保養良好的臉上不免露出愁容,眼角細紋橫生,揮散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後,才說:“你別怪娘自私,娘就你這麽一個閨女,緊要時候可顧不得別人了,這趙神醫,是被請去候府了吧?”

雲桑默默,遲鈍點了頭,一面在心裏思忖:怎麽跟父親母親解釋才好,才能讓他們別像前世那樣氣壞身子,又能心無芥蒂的接受下祁昱。

前世那時,父親母親認定祁昱是候府的幫兇,連帶着他和候府一起惱恨。偏那時候她鬼迷心竅,深陷徐之琰布下的騙局,自也沒多注意。

這還是阿貝事後跟她說起,說是父親在茶肆偶然碰見祁昱,二話不說便将熱茶潑上去,一向穩重老成的父親,頭一次那麽失态,而彼時祁昱還未登基稱帝,仕途也因此受了影響。

這件事情,委實棘手。

不光候府那邊要處理妥帖,不留後患,父親母親這邊也要謹慎說話,不能惹怒二老。

“母親,”雲桑過去拉住雲氏的袖子,像兒時那般墩身扶在她膝蓋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

“趙神醫都請去了還能有假?”雲氏恨鐵不成鋼,語重心長道:“小桑,你年紀小不知道,那痨病嚴重着呢,以往你外祖父還在時就跟娘說過,不用跟得病的見面,就是碰過他的東西就能染上,這還了得?這幾日你且先在府裏住着,等你父親回來再說。”

啊?

雲桑越聽越糊塗,什麽痨病啊?

“母親,您說什麽呢?”

“你這孩子,就會跟我裝傻充愣!”雲氏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你以為娘不知道那趙神醫的‘神醫’名號是怎麽來的?還不是十幾年前那場痨病診治有方,聖上親自賜的這名號,如今多少年過去,也沒再聽說哪裏有痨病,這趙神醫才四處雲游。”

“娘都聽說了,候府派了好幾路人馬去尋,為了掩人耳目還托辭是醫館的郎中,這點小心思娘活了大半輩子還看不出來?”

雲桑愣愣的聽着,先前那股子緊張忐忑漸漸平息了下去,瞧母親這神色,該是誤會了,鬧了個烏龍。

“你說說,是誰病了?”

“母親……您真的誤會了,候府裏沒有誰患痨.病。”雲桑為難的,找了個借口:“而且趙神醫除了會診治痨病,也會治別的病啊。”

雲氏一臉狐疑,又問:“別的什麽病?值當他們花這麽大功夫去尋?還瞞着不給人知道?”

“就是,就是,”雲桑磕巴着拖延,照母親這個問法,再說就要全盤說出了,可眼下實在不是個好時機,她只得硬着頭皮問:“母親,夜深了,女兒明日才跟您解釋吧?”

恰此時門簾被掀開,沐青山神色疲憊的走進來,看見雲桑時露出笑:“小桑回來了。”

父親回來得太及時了。

雲桑連忙起身過去,接下沐青山的官帽,又殷勤的去倒茶,扶父親坐下又熱心給他捶背,這模樣別提多乖巧。

雲氏見狀,不由得失笑道:“好了好了,小桑先去歇息,你父親也累了,有事明日再說。”

終于得到準許,雲桑當即行禮退下。

在廊屋檐外還依惜聽到父親問說什麽事。

雲桑仰面凝着濃濃夜色,有些發愁。

這究竟要怎麽說呢?

一夜無眠。

翌日一大清早,周氏差人傳的話便到了雲桑這裏:小桑,之琰身子就快好了,先前下毒,千錯萬錯都是他一時糊塗,此事萬萬不得與親家提起,恐生事端。

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好。

阿貝狠狠啐一口黑心肝的東西,忙寬慰主子:“姑娘,咱們可不能順了他們的心意!”

雲桑早就料到了,不氣也不惱,躺在閨房熟悉的雕花黃梨榻上,望着頭頂花帳出神,四周浮着淺淺的玉蘭香,閉上眼,阿貝那一聲姑娘,讓她恍然間還以為是沒出嫁那時。

那時候的日子純簡快樂,心有牽挂的如意郎君,會滿懷期待也會失落傷神,可無論如何都是好的,沒有宣平候府這一窩子險惡的人心算計。

“叫人給他們回信,就說我明白。”雲桑起身淡聲吩咐,想了想,問:“今日是父親休沐嗎?”

阿貝扣扣手指頭,搖頭低語:“今日是大少休沐的日子。”

雲桑默了默,那還是等晚膳吧,一家人都在,她正好說這樁天大的事情,她認真思量半響,“阿貝,你去請個郎中來吧。”

阿貝一驚,“您身子哪裏不适?是不是餘毒未消,肚子疼了?”

“不是我,先請來候着。”她是怕到時候再把父親母親氣倒了,有備無患。

今日尚書府來了客,雲氏忙着招待,倒也沒有追着雲桑問那個趙神醫究竟是怎麽回事。

尚書府風平浪靜,候府卻快亂成了一鍋粥。

原來是給“趙神醫”施了兩日針後,徐之琰忽然沒有喘氣聲兒了。

巯岳閣一屋子伺候的下人都吓壞了,慌忙找趙神醫來,各種法子都試過,好不容易才将人逼醒過來。

眼瞧兒子奄奄一息,周氏嚎啕大喊,連帶着瞧這位趙神醫的眼神都是戒備的。

人越治越病了。

這可是候府的獨苗苗,倘若沒了,候府也就絕後了,偏偏後院姨娘通房無數,硬是生不出兒子,庶子都生不出一個。

此乃候府的命數。

待巯岳閣稍微消停下來,祁昱便回了書房。

一路上,阿東樂得合不攏嘴,“您說,要是侯夫人知道夫人已經不是她候府的人了,是不是得氣背過去?”

祁昱神色淡淡,步伐穩健,一如行事作風,絕不拖泥帶水。

當初的婚書已經在他手裏,和離書也已寫下落章留名,且已經上報完畢。憑借他如今的人脈權勢,要不動聲色的與候府脫離幹淨并不難。

阿東說:“老話說得好,一道還一道,往後沒有候府的好日子。”

祁昱回眸睨了他一眼,難得開口糾正:“以其人之道,還以其人之身。”

“哎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咧!”阿東俗人一個,全然不講究那些文绉绉的。

不過他樂過之後卻開始擔憂,一本正經的道:“爺,您不能太能幹。”

祁昱頓了步子,劍眉微蹙。

“您別怪阿東說話難聽,您如今在夫人眼裏就是個一窮二白的替身,什麽潑天的地位權勢,夫人通通不知道呢,您要是什麽都處理得妥妥貼貼的,她該不疼您了。”

短短幾句話,祁昱暗自思忖了許久,尚且沒能明白這前言後語之間的邏輯。

他并無炫耀賣弄之心,只想桑桑過的好,別叫這些麻煩平白叫她受委屈,身世等等,他上門求親時會一概言明。

可阿東說的好似有幾分道理,雖然他還沒琢磨明白是何玄機。

阿東以為這話觸到了主子的逆鱗,有些發怵,縮縮腦袋也不敢再開口了。

誰料下一瞬,他就聽到男人肅着臉問:“說清楚些。”

“這就好比說是……會哭愛鬧的孩子有糖吃?您知道吧?”阿東手裏比劃着,“好比說一個娘有兩個孩子,一個乖巧一個搗蛋愛鬧騰,那這個娘肯定是多關心這個搗蛋的一點。”

祁昱原還認真思索這個問題,聽完這話,直接黑了一張臉,語氣冷得像是沾了細碎冰渣:“滾去城郊,跟老太太說初六按計劃行事。”

說罷便一陣風似的走了,背影孤決漠然。

阿東丈二摸不着腦袋,他說的沒有錯啊?可是聽到要去城郊找老太太,渾身一個激靈,這個老太太兇狠起來可是要人命的。

而祁昱走後,沒回書房,直奔尚書府去。

桑桑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嗎?何來那套八竿子打不着的“奪寵”說法。

好的壞的,都只有他祁昱。

沐雲桑怎麽還能有別人?

未來的崇德帝被這套莫名其妙的說法氣壞了,俊冷的臉龐一片暗色。

……

另一邊,雲桑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阿貝忙往木桶裏添熱水。

“罷了,天兒寒,我起來吧。”淨室水汽氤氲,雲桑緩緩起了身,柔.嫩.雪肌堪比羊脂玉,白皙細膩,水珠順着姣好的曲線滑下,又是一番不可言說的風.情。

阿貝幫她把長發攏起,這才發覺忘了拿束發的綢帶,“您等等奴婢。”她說完就急匆匆跑去寝屋。

雲桑畏寒,桶裏的水已經漸漸涼了,她不等阿貝回來便擡腳出去,拿了架子上的擦身物件,倏的聽到一聲奇怪的動靜。

且還是從頭頂傳過來的,雲桑驚疑擡眸,向上望去,只見一黑影唰的縱身跳下,帶來一陣冷風,拂過她袒.露的身子。

只覺心驚肉跳。

尤其是眼角餘光掃到不知何時立在身旁的男人,驚叫聲簡直要溢出喉嚨了,卻在瞧清男人面容那一瞬,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你你你!祁昱你怎麽在這裏?!”

雲桑驚訝說完,才發覺自己衣不蔽體,快要羞死了,反應過來後慌忙拿東西罩住身子,雙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個透。

她甚至以為是錯覺,一度閉眼再睜開,這回更清晰的見到了……男人挺拔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1.看到很多小闊愛都說這個文名挺好,那就不換了!

2.今天成功日四,明天能不能日五呢?!

3.關于這個更新時間的問題,因為作者沒有存稿,所以真的很難保證一定在某個時間點更新,這樣不可避免的,會讓一部分等更新的小闊愛失望,是作者不好,很抱歉。這樣吧,以後就沒有很固定的更新時間了【一般情況,日更,大約都是在晚十點到十二點之間】,小闊愛們登進來,看到文章顯示有更新就點,沒有就算了。

愛你們,晚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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