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打君

祁昱想, 這是個傻的,才會把他當成什麽絕世寶貝,才會這樣毫無防備的信任他。

說破了天, 他也只是個野心勃勃的卑劣之徒, 心機深沉,處處謀劃。

從前妄圖攀頂至尊無上的地位權勢,如今想以權勢地位為砝碼, 摘星偷月。

沐雲桑看到的, 是他的光鮮亮麗, 正直大義。可被她這樣歡喜着, 他清醒理智的同時, 喜悅卻如墨水暈染在心上,慢慢染了整個心房。

因着才将沐浴完, 她穿的單薄, 傾身過來時,隔着一層薄薄的料子,貼在他胸膛上, 又嬌又軟,或許雲桑不知道。

她很軟很香,無時無刻不在誘人深入采撷。

祁昱的手垂在兩側, 攥成拳, 輕咳道:“小桑, 書房還擱了幾份公務。”

言下之意,便是他要回去了。

雲桑悶悶的嗯了一聲,抽身出來,眼眶有些紅,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囑咐:“待候府的事情公之于衆, 父親母親氣上頭,十有八.九會誤會你是同謀,我好好的與她們交代事情原委,慢慢的他們也就能接受下來了,若在此之前,仍對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

祁昱不由得失笑,“岳父岳母心疼女兒,無可厚非,我都明白,別想太多。”

再者,她難不成還想跟父母親作對?畢竟此事非同小可。

此時祁昱不知道,雲桑當真有為了他與父母兄長作對那一日。

誠然是後話。

如今雲桑有些惱,又怕祁昱誤會,忙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們就我一個女兒,但他們也就你一個女婿,加之我疼你,這麽算起來,大家都疼你。”

“嗯,小桑說的對。”祁昱十分平和的應下這話,更似在哄雲桑開心。

他情薄,什麽親情厚意,素來與他無關,縱然聽了這番話,心底卻沒什麽觸動。尚書府确是好人家,可他有沐雲桑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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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兩人默了一陣。

寝屋外有低低的說話聲,是厲媽媽過來傳雲桑去正廳用晚膳。

祁昱起身要回淨室,雲桑為難道:“我送你出去吧,翻牆太危險了。”

“不怕人瞧見了?”慣來少言寡語的男人竟開了個玩笑,惹得雲桑紅了臉,沒忍住低低念叨:“我還不是怕你被圍攻。”

最後祁昱還是從淨室出了尚書府,他身手敏捷,眨眼間便借力木凳跳上橫梁,頭頂那一個四四方方的露天洞兒看着十分窄小,雲桑眼巴巴的仰頭望着,見他從那裏飛身上去時,緊張得捏了一把汗。

這世間,好似沒什麽艱難險阻能困住他,縱使前路坎坷不平,可他比松柏堅韌不拔。

祁昱跳上去後把瓦片重新蓋上,直到瞧不見底下人。

夜色朦胧,天還沒有黑透,站在屋頂上,他遠遠的看到街上的馬車,寒風凜冽刮過,他沿着院牆逆風跳下,邁着大步去到馬車前。

“籲~”車夫看到前面一高大身影,急忙勒住馬,眯着眼瞧,發覺不認識,便大聲問:“小夥子,你可是有事尋尚書大人?”

這正是尚書府的馬車。

聞言,沐青山掀開簾子看了看,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下祁昱,有事求見尚書大人,還望大人開恩。”

沐青山揮手叫車夫停下,探出半個身子來仔細打量。

幾步外的男人生得高大,身形挺拔,眉眼卻淩厲,尤其那雙眼,似在哪處見過,可這張透着冷漠的臉,他确實沒見過,可聽這聲音,卻又實在熟悉。

沐青山掌的是戶部尚書,時常與錢財打交道,幾十年來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瞧人最準,當下便覺眼前人不簡單,通身的氣質沉穩而內斂,且內斂的是鋒芒,絕非泛泛之輩。

“何事?”

“可否請大人移步?”祁昱看向斜右側的茶肆。

沐青山捋了捋胡須,心中思量,下了馬車對車夫說:“回去告訴夫人,我路遇故交,茶肆一聚,叫他們先用晚膳,不必等我。”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茶肆雅間,祁昱微俯身給沐青山斟茶,舉止謙卑恭敬。

沐青山直言:“小夥子,我瞧你有幾分眼熟。”

“可是像宣平候府的世子爺?”

沐青山神色變了變,“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祁昱。”祁昱複又鄭重說。

“祁昱……”沐青山暗自念了兩遍,确認江都城沒有這個面容冷峻的青年,偏偏聽其話語聲音,竟越發像女婿,他暗暗摩挲着杯盞邊沿,神色凝重下來,不動聲色說:“有事但說無妨。”

“晚輩唐突,還請尚書大人見諒。”祁昱低沉的聲音在夜裏尤為顯得肅然,“令婿宣平侯世子徐之琰自幼多病,已癱躺病榻十年有餘,候府為粉飾太平,代兒尋了替身,以假亂真十四年,如今衆人所見世子爺,皆是替身,候府前不久私下請去的趙神醫,為的便是病弱真身。”

迎着沐青山驚疑未定的視線,他語氣平靜,“與令愛拜堂成親的,也是替身。”

“放肆!”沐青山狠狠摔了杯盞,嚯的起身,眉目間盛滿怒氣。

祁昱亦起身,微微颔首,“在下所言,并無半句虛假,徐之琰所居乃是候府一不起眼的角落,巯岳閣,府上常住郎中數餘名,且有江湖術士嚴九歲,以易容術,以假亂真。”

聽完這番話,沐青山臉色已然鐵青,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他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面前青年與往日相談投緣的女婿,除了那張臉,言行舉止一模一樣,且昨夜才聽得雲氏說趙神醫一事,本想等今日下朝好好問問女兒,沒成想,這小子這麽快就找上來了,如今,他幾乎不用親自去應證。

“此時此刻你找到我,怕不只是這麽簡單吧?”

“我是那替身。”

“跪下!”沐青山大聲呵斥。

祁昱随即掀袍,屈膝下跪,背脊挺直。

這還不止,沐青山氣得将桌上另一杯盞摔到祁昱背上,“我沐家的女兒,豈能由你們這麽戲弄?豈是由你們随意欺瞞哄騙的?當我尚書府沒人了嗎?!”

祁昱不語,等老人家出了氣,才起身倒了一杯涼茶遞上,複又跪下。

沐青山捏着那杯盞,卻是無論如何也摔不下去了,他深深吸氣,壓下震怒,“你說,小桑如今知道沒有?”

“她,才知曉不久。”

嘩啦一聲,杯盞落地,碎片灑在祁昱面前,他神色未變分毫。

“我再問你,這一年與小桑朝夕相處的,是你還是那個病秧子?”

“是我,此前,小桑并未——”

沐青山怒聲打斷:“小桑也是你叫的?你今日來跟老子坦白也不見得是什麽好貨色!跟候府一窩子的黑心腸!你說,你想做什麽?休想打我女兒的主意!”

祁昱默了默,倒是真讓桑桑說對了知父莫若女。

“成親一年,祁某并未逾矩半分,更不曾侵.犯分毫,如今已将和離種種安排妥當,自此令愛與候府再無關系,宣平候府理虧在先,餘下事端,祁某自當肅清,還尚書府一個公道,還令愛一個清白,還望尚書大人息怒。”

聞言,沐青山才堪堪消了些怒火,可語氣仍舊強勢:“就算如此,你也休想打我女兒的主意!”

祁昱默然,半響後才開口:“祁某意欲登門求娶令愛。”

“你,我就知道你這個狼子野心的沒安好心!”沐青山早有猜測,卻不想這人竟敢當面說出口,氣得他拿了角落的雞毛撣子過來,二話不說狠狠往祁昱背上抽去,“求娶?老子今夜就送小桑走,更不用你動手,候府這一窩子都別想好過!”

“祁某真心求娶,三媒六聘,八擡大轎,絕不會叫小桑受半點委屈,今日所言并無半句虛言。”

這是個有骨氣的,沐青山知道這是個有骨氣的,十幾年來宣平侯世子所做所為全是這小子,手腕、謀略、才智,樣樣不差。

他當初不就是看上這個年輕人穩重能成大事,可托付終身,可護女兒一生安虞,才應下的親事嗎?

江都城遍地矜貴之家,家世尊貴的纨绔子弟多的是,有擔當有責任的好男兒卻不多。

可沐青山心裏氣不過,手裏的雞毛撣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十幾下後,不見青年吭一聲。

反倒是那句求娶中氣十足。

他一個年過半百的犟不過這個年輕人。

沐青山撂下光禿禿的雞毛棍子,無力坐下,蒼老的臉龐上不複方才氣勢淩人,到底才這一個寶貝女兒,他護眼珠子似的疼,猛然被告知出了這等荒唐事,如何能不氣,試問天底下哪個父親能不氣?

“你道我當初圖他候府什麽?我尚書府在江都城亦是有頭有臉,不要巴結人的,若不是瞧上你……罷了!”沐青山一口灌下涼茶,“求娶之事,以後莫要再提,你讓我女兒才和離又風光大嫁,叫江都城滿勳貴圈如何看她?”

祁昱适才擡眸,語氣透着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還請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會肅清一切,安定家宅,才登門拜訪,絕不會讓小桑受此流言蜚語。”

“誰是你岳父!?”沐青山才将平息下去的怒氣又突的蹿上來,“三日,我最多給你三日,這三日你且看着辦。”

祁昱眉尾一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問:“依您言下之意,三日後便能與岳父大人商談求娶之事?”

沐青山直接黑了一張臉,這聲岳父大人簡直叫他頭皮發麻。

這小子原是個厚顏無恥,專會拿捏人短處的,偏偏處處得體,言語恭敬,挑不出半點錯處。

他瞧人的眼光眼光确實頂頂好!瞧上這麽個深藏不露的。

沐青山胸口堵着一股子氣,沒給答複,而後便出了茶肆。祁昱善後,隔着兩三步,送老人家回去。

臨到門口,他住了步子,沐青山上臺階,行至紅棕大門前,終究回身過來,眼神不善的瞥了眼祁昱,卻沒說話。

祁昱以晚輩行禮:“今夜唐突至此,望岳父大人息怒,鬥膽懇請您不要遷怒小桑,她憂心岳母的身子,才隐忍不告。”

一聲岳母下來,沐青山直接拂袖而去。

誰是他岳母?!

倒是這個皮厚的,受了他的毒打卻不顯分毫,背脊挺直,身姿挺拔,臉皮也慣是厚。

尚書府內,晚膳後,雲桑左等右等不見父親回來,想起稍後要說的話,不免有些忐忑不定。

正當焦灼時,阿貝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雲桑回頭,看見負手立在書房門口的父親,而且臉色不太好,她忙過去問:“您怎麽了?”

沐青山臉色沉沉,揮手道:“先進去。”

父女倆進了屋子,雲桑站在案桌前,父親坐在交椅上,她猶豫着才要開口,就聽父親說:“我都知道了。”

雲桑面露驚疑,想起昨夜母親鬧的烏龍,小心試探問:“您都知道了啊?”

沐青山重重嘆了口氣,“父親當真是想不到,宣平候府竟能幹出這種龌蹉行跡,好一出貍貓換太子,連真假這種下三濫手段都使出來了,欺君罔上,戲弄我尚書府!”

雲桑不由得一個哆嗦,竟……父親竟真的……“您是怎麽知曉的?”

“你別管父親怎麽知道的,”沐青山想起祁昱就來氣,壓根不想跟女兒提起半句方才之事,只問:“他們可還有做了什麽對不住你的勾當?尤其是祁昱那個不要臉的臭小子!”

“沒有沒有,您放心,女兒還好好的站在您面前,”雲桑一聽到祁昱就知曉事情不妙了,“父親,祁昱不是您想的那樣,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女兒……女兒是歡喜他的。”

沐青山瞬間暴跳如雷,“好啊!我道他怎的那般有底氣,原是得了你的話,才來糊弄老子!”

“父親,你們見過面了嗎?”雲桑怎麽也想不到事情是這個發展态勢,一時又驚又怕。

沐青山狠狠嗤一句,“何止見過?早知我便不該允他三日,宣平侯府犯下欺君之罪,我合該早早報上去,叫那一窩子險惡的锒铛入獄,什麽狗屁候府,姓祁那小子就是打着如意算盤來誘.拐我女兒!”

誘.拐,父親都用上這等字眼了,正在氣頭上,雲桑有心解釋卻沒敢上去觸雷點,只因這時候說什麽他都聽不進。

短短一個時辰就動兩次氣的沐青山可是了不得了,大冷的天,汗水沁濕鬓發,一夜之間忽的蒼老了許多。

到最後,也沒力氣罵了。

沐青山是一文官,又因方才與祁昱見過面,其中牽扯因果,他心中都有數,不若氣上頭之時,今夜可真要扛刀帶家丁殺去候府。

“小桑,這件事暫且別告訴你母親,你先前考慮得對,你母親的身子不如我硬朗,此番怕是受不住。”

兩個孩子的情路都不順暢,沐青山有心卻無力,“你大哥大嫂那裏還沒個結果,你母親再得知你這裏,當真會病倒。”

雲桑含淚點頭應下,“是小桑讓您操心了,您放心,候府的事情我會處理妥當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心思,可千萬別叫姓祁那小子鑽了空子!”

沐青山氣得咬牙切齒時,姓祁那小子已經回了候府,且還是在琢磨鑽空子這茬。

祁昱的案桌上并無什麽公務,只有幾張鋪展開的圖紙,是宅子的布景圖。

阿東在旁邊介紹:“這個,位置好,就在尚書府後面,只隔着一條街,咱們要是買了這裏,方便您和夫人會面。”

“明早你去談價錢,越快越好,買。”祁昱言簡意赅,很快拿起另一張,除了這幾日臨時住的,還需準備一處作為婚宅,與尚書府太過相近的宅子,各種禮儀多有不便,光是花轎便派不上用場。

阿東忙指着他手裏這張說:“爺,您瞧的這個好咧,兩百五十畝地,前廳後院都寬敞,還有個大園子,就在八月街那裏,壞境好,當然主要是風水好,聽說是前朝一老臣的,就是稍微貴了些。”

“多少銀兩?”

阿東比了八個手指頭。祁昱蹙眉看他,眼神古怪。

“買。”

他如今雖不闊綽,可幾千兩銀子倒不至于沒有,且是為成親所用,日後更是他和小桑住,多少銀兩都買得起。

作者有話要說:  沐青山:好啊好你個姓祁的!老子氣得直冒煙,你竟就想着買宅子/想着成親/想着誘.拐我女兒了?!是不是連生孩子都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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