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君
祁昱從尚書府出來後, 騎快馬去了刑部大牢。
夜深人靜,大牢內不斷有低低的呻. 吟喊痛聲傳來,聞之慎人, 門口守衛上前攔住, 面色兇狠。
祁昱掏了令牌,神色淡漠,守衛見狀一驚, 忙打開門請人進來, “大人深夜來訪, 不知要去瞧誰?”
“宣平侯。”
“好嘞, 您跟小的來, ”守衛殷勤在斜側方帶路,“這徐展圖啊才從審訊室拖出來, 死活不認真假世子, 說是咱們這拿不出證據,哎喲,那真世子燒得面目全非, 這狡猾的明擺着使詐。”
祁昱微微皺眉,“誰審訊的?”
“李士郎大人親自審的。”
說話間,守衛已經帶路到牢房前, “大人, 就是這兒了。”
祁昱上前一步, 濃濃血腥味撲鼻而來,牢房窄小,宣平侯一身灰白囚衣蜷縮着躺在茅草上,透着小窗縫隙瞧見外頭,猛地瞪眼。
“你害我候府滿門還敢過來?”
守衛當即揚起鞭子, “嘴巴給老子放幹淨點!這是你惹不起的人物!”這廂狠狠說罷,急忙轉頭來陪笑臉:“大人別見怪,一般吶進了咱們這裏的,總要瘋幾個死幾個。”
祁昱并不在意,“無妨,勞煩你了。”
“哎好嘞,大人您瞧着,有事招呼一聲兄弟們,小的退下。”守衛臨走前還朝宣平侯揚了揚鞭子。
宣平侯瞳孔一縮,看向祁昱的眼神帶了些懼意,“你究竟傍上誰了?”
祁昱輕嗤一聲,問:“徐之琰呢?”
“我兒被你逼死了!”宣平侯大吼,“你個忘恩負義的不得好死,連我兒死了也不放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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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昱卻是冷笑:“若我不逼死他倒真是對不住你。”
“你!咳咳…”宣平侯氣急攻心,竟是躬身吐了一大口鮮血,面色痛苦至極,好不容易緩過來忽的大喊起來:“來人!來人啊!我認這欺君之罪,替身在此,亦有包庇隐瞞不告之責,同犯欺君之罪,快來人拿下他!”
方才那守衛急急敢過來,聽到這話一喜,當即便招手叫來另幾個獄卒,“快記下,拿罪狀來簽字畫押!”
“你們給我拿下他,”宣平侯指着祁昱,“他就是那逃了的替身。”
祁昱心覺好笑,從獄卒那取來鑰匙打開牢房,“便是你認這罪?”
宣平侯啐一口:“當然!候府滿門入牢獄,你也別想好過!”他如今是出不去了,今夜不認罪,拖到明日也難逃拷打,刑部處事作風誰人不知,拖到最後他會先沒命。
這時獄卒拿來罪狀,進來便叫宣平侯簽字畫押,待塵埃落定,牢房重新落鎖。
守衛笑意更谄媚,“原來大人就是,您放心,杜老太師吩咐過小的們,此樁案件犯不着您半點。”
杜老太師……那可是三朝元老,先帝的左膀右臂,當今聖上的啓蒙導師,朝野上下無不敬重,當之無愧的太師帝師。
宣平侯不敢置信,歇斯底地大吼:“把他關進來,他是同犯!你們還不動手?”
守衛卻是沒瞧他,朝身後人使了個眼色,便與祁昱出了牢房,身後慘叫聲傳來之時,二人已行至大牢入口的獄卒休憩地。
“多謝。”祁昱抛了一袋銀兩給那守衛,才出了牢房。
另一小卒過來,瞧那鼓鼓囊囊的錦囊,兩眼放光,忍不住問:“這又是哪位大人物,看着面生得很。”
“仔細你的嘴別得罪人!”守衛道,“那個,拿的是太後娘娘的令牌,上頭有杜老太師發話,能驚動這二位大人物的,你想想還能有誰?”
小卒面露驚疑,良久說不出話。
阿東牽馬才到牢房外。
祁昱拿過缰繩,上馬前頓了頓。
阿東是人精兒,主子一個臉色一個眼神就知道想問的是什麽,立馬識趣道:“查到了,賣消息出去的是春姨娘和徐霜玲,母女倆得了錢,當夜就逃出城,倒是個明白的,我叫人一路打探過去,方向是往西南那邊去的,待明日株連九族的聖旨下來,只怕也抓不到了。”
好一出窩裏鬥,說起來,候府後院十幾房姨娘,還不算通房,若是當中有見異思遷的動了歪心思,宣平侯防不勝防,千裏之堤,潰于蟻穴,祁昱笑意涼薄,“找個機會,透給宣平侯,旁的不用管。”
阿東心道果然,随即應下:“是。”
“這幾日,命枭衛隊守在尚書府附近,但凡夫人出行,必随同。”
阿東納悶:“爺,您說他一病弱之身,起身行走都難,還能逃到哪兒去?”
祁昱也不知,候府已查封,巯岳閣無人生還,但徐之琰不會就這麽死了,行刺未遂,又怎會輕易放過,就連宣平侯,臨到牢獄還要拖他一起,父子父子,父既如此,兒能良善到哪裏去?
連累他無可厚非,可若是将毒手放到小桑那裏,祁昱眸光驟然狠厲,他會叫徐之琰生不如死。
***
城郊。
城門已關,夜市剛停,褪去繁華的街道空蕩蕩。
沐遠洲大爺似的癱躺在馬車上,腰酸腿疼,長随見天色已晚,掀了簾子問:“大人,明日再來吧?”
“明日複明日…”他撐着眼皮起身,“明日告假吧還是。”
“這,您可使不得啊!”
因為宣平候府一事,如今吏部右侍郎是空缺的,新任的還未選出,于是那份公務案牍,全送到了沐遠洲這裏,幾乎是不吃不睡都批不完。
沐遠洲複又懶懶的躺下,頭下枕着的,都是一沓厚厚的案牍,他懶得瞧了,歪頭問:“怎麽樣,有消息沒有?”
長随面露難色:“派去的人條條巷子都去尋了,城郊這片約莫十九條巷子,若夫人真的在,怕也是要明日才能有消息。”
“我這個妹夫,光說城郊……聽聽外面什麽聲響?”沐遠洲認真了神色,夜裏安靜,遠處那陣呼救聲就越發顯得刺耳。
“聽這聲響,許是地痞流氓欺壓良家婦女,城郊魚龍混雜,可比不得城內——”
“去瞧瞧,”沐遠洲急聲打斷他的絮叨,竟是自己也下了馬車,随手掄起木棍,聲音是在巷子口,兩人走近了果真瞧見兩個黑衣男子,身材壯實。
“大膽賊人!”幾乎是話音剛落,他一棍子朝那男子的後腦勺打下,用盡了力道,只見人昏了過去,另一男子反應過來,嘴裏爆. 粗口,掄拳頭就要揍人,卻不及長随的磚頭快。
兩個大男人昏倒在地,沐遠洲嗤了一聲敗類,拍拍手,理幹淨衣裳上粘的灰塵,用餘光掃了掃縮在牆角那抹身影,燈光暗,又垂着頭,瞧不清是何面容,可衣裳俱在,不見袒露哪裏,是他們來得及時。
不知怎的,他想起沈言卿那個女人,也在這地方,說不準就會遇到這樣的污糟事。
沐遠洲有些煩躁的踢在那兩個男子身上,再瞧那縮成一團許久不動身的女子,更煩躁,“大半夜的你還不回去?”
女子不吭聲,身子顫抖得厲害。
長随便道:“姑娘,快回去吧,今夜湊巧,我們大人瞧見了幫你逃過一劫,可改日萬萬不能來此了,姑娘家家的清白要緊。”
主仆倆好話說盡,卻見這女子把頭埋得更低,非但不離開,連一聲謝謝都不曾有。
沐遠洲這個脾氣最受不得唯唯諾諾的性子,當即便要蹲下去瞧個清楚,誰知他才往前一步,女子就躬身跑開了。
他驀的一怔,忽而頓悟,三兩步追上去,從身後摟住人,一手捏住她下巴,微微偏轉,昏黃燈光下,女人清麗的面容映入眼簾,一雙剪水瞳滿是畏懼閃躲。
“放,放開我!”
“我道是誰!”沐遠洲氣急上頭,将人緊緊勒在懷裏,寂靜的夜裏,他愠怒的聲音尤為清晰:“沈言卿,你就是這麽躲着我的?嗯?”
難怪方才不敢擡頭。
幸而他來得早。
“我不是,”沈言卿急得掉眼淚,既是慌又是怕,遑論才經歷那樣緊急而難堪的事,“你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回他. 媽不了!”沐遠洲将人一把扛了起來,大步朝馬車走去,一面對那長随吩咐:“叫他們都回來,都給老子回去。”
一瞧這架勢,沈言卿便知沐遠洲是動了真格,可她如今還有什麽臉面再回尚書府,她一雙腿死命踢,“沐遠洲你放我下來!”
她折騰得厲害,直到響起清脆的“啪”一聲。
沐遠洲一巴掌打在她屁. 股上,“再叫再叫,信不信我叫那兩個男的起來?”
此話一出,身上人果真安靜了,有大滴淚珠掉在他肩膀上。
沐遠洲臉色變了變,沒幾步便将人扛回了馬車,末了掀簾朝外一喝:“那兩個敗類,給我老子往死裏揍,回城。”
馬車轱辘滾動,他回身過來,卻見沈言卿面上清冷,沒有眼淚,沒有驚慌,更沒有怯懦。
她別開臉,一言不發,甚至瞧都沒瞧他一眼。
沐遠洲亦沒有言語,緊皺的眉頭卻一直沒松緩下來。
回城路上整整一個時辰,誰也不曾開口說一句話,疏離,淡漠,較勁,不知哪樣占得多一些。
馬車在尚書府門口停下,沐遠洲将身擋在車門口。
沈言卿終于正面瞧他,一雙眼睛還是紅着的:“讓我下去。”
沒有得到回應,她聲音更大:“讓我下去。”
沐遠洲就這麽看着她,外邊,車夫已經将小梯子放好,一手拉開了車簾。
沈言卿起身,纖薄瘦弱的身子,執拗十分。
沐遠洲忽然覺得他多管閑事,可順勢把人摟住一點不含糊。
“沐遠洲!”
“你叫,最好是叫父親母親醒了,今晚誰也別想消停。”
聽了這話,沈言卿咬了下唇,将話語咽下肚子,她伏在男人寬厚的肩膀上,随着他穩健的步子,進了尚書府,一幕幕熟悉的景致一晃而過。
這幾日所有的飄零無助,好似都找到了歸宿,虛幻的踏實安心,不是溫情。
沈言卿眼淚止不住的掉,她深知這裏不是她的避風港,沐遠洲今夜能救她一次,尚書府能庇佑沈府一回,日後卻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06 19:52:11~2020-08-07 00:25: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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