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暗裏着迷

夜裏下起了大雨,毫無任何征兆。院子裏剛種下去的花草被雨淋濕,張姨站在窗前望着那些花草,一直在等雨停。

不久前陶心樂在傅紹南脖子上制造出來的傷口已經全部愈合了,傷口結痂自動脫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黑色的傘被撐了起來,雨水跌落在門前的臺階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傅紹南走出來前詢問張姨:“心心這幾天有不高興麽?”

張姨搖頭,反而露出了一個笑容。傅紹南讀懂了她的意思,微微颔首。

黑色轎車慢慢駛離別墅,張姨看那輛黑色轎車消失在視野裏才去關門。下了一夜的雨此時有了變小的跡象,關門前張姨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裏想的是遲點去問問陶心樂有沒有喜歡的花草,她可以在院子裏種上一些。

二樓的卧室,遮光窗簾被偷偷拉開了一條縫。陶心樂蹲在地上,通過那條縫确定了傅紹南的離開。

衣櫃裏只有睡衣,傅紹南沒有給陶心樂準備其他衣服。陶心樂迅速洗漱完,換上了一套最像日常口袋最多的睡衣。

洗漱時陶心樂留意到頸側有一個牙印,周圍的皮膚略微腫了起來,十分顯眼。陶心樂皺起眉,用手指來回抹了兩下,企圖讓這個牙印變得不那麽明顯。

最後陶心樂在空曠的卧室裏走了兩圈,他把傅紹南給他的手機放在了床頭櫃上,只帶走了幾張薄薄的A5紙。

紙上記錄了幾個聯系人號碼,管家、秦在枝。去A市之後陶心樂暫時不打算用手機,抄下這些號碼也方便以後再聯系。

上午八點多,雨終于停了。烏雲散開伴随着耀眼的太陽,燦爛的陽光仿佛這場雨從來沒有出現過。

陶心樂坐在餐桌前吃完早餐,張姨走過來收掉他面前的碗筷。陶心樂咽下嘴裏的白煮蛋,瞧着張姨的背影,突然說道:“張姨,你以後都要健健康康的。”

張姨困惑地轉頭,不明白好端端的陶心樂為什麽說這種話。陶心樂說完後又沖她笑,很輕快的口吻:“今天我也來幫忙,肯定不會像上次那樣把那些樹都剪禿了。”

廚房裏響起碗筷傾倒的聲響,張姨放下碗筷走過來,在圍裙裏拿出紙筆。

陶心樂一邊看着張姨寫下來的內容一邊回答她:“我不懂這些,張姨你種的那些就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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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姨被逗笑,繼續寫道:[今天心情也很好嗎?]

陶心樂擡起頭,彎了彎眼睛,笑容乖巧又真誠:“這麽明顯嗎?”

他歪了下腦袋,語調上揚:“是挺開心的。”

或許剛才陶心樂那句祝福的話,張姨也在紙上回複了他:[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

陶心樂正想開口回答,卻發覺這只是半句話,很快張姨在紙上補齊了那接下來的半句話。

——[因為你開心阿南才會開心。]

院子裏積注的雨水被陽光曬幹,陶心樂拿了根樹枝蹲在院子門口,時不時地去觀望那扇黑漆漆的鐵門。

陽光投射下來,發梢被染成淡色的金黃。腳上的拖鞋并不方便逃跑,但是除了拖鞋別墅裏也沒有其他更合适的鞋子了。

時間已經快到了,陶心樂默默計算了一下距離。大概六步路,來接自己的車只會停留短暫的幾秒鐘,陶心樂要在這幾秒鐘裏完成逃跑的計劃。

車輪碾過水泥路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陶心樂聚精會神地聽着外面的動靜,似乎是在辨別是不是因為自己太急切而産生的幻聽。

“咔嚓”,張姨剪下一茬長歪的枝葉。同一時間,陶心樂捏斷了手裏那根細長的樹枝。

郊區向來寧靜,鮮少有來往的車輛。鳴笛聲從道路這頭一直傳遞過來,張姨也聽見了外頭車輛的聲音,離別墅越來越近,以為是傅紹南去而複返。

陶心樂扔掉手心裏的樹枝,倏地站了起來。張姨疑惑地看着他,看着陶心樂驟然緊張的表情,漸漸的好似察覺到了什麽。

她快步走過來,陶心樂立刻轉身,推開了不遠處的鐵門。

一輛不起眼的二手途勝停在鐵門外,陶心樂用力拉開車門,迅速坐了進去。

後車座上擺放着一個行李袋,駕駛座上的中年男人也不等陶心樂坐穩,直接把油門踩到底。

前方轉彎,車速驟然變慢。慣性使陶心樂控制不住地向前傾,腦袋重重撞上了前面的座位。後視鏡裏張姨的身影逐漸變小,陶心樂揉着腦袋疼得直抽氣,扒住車座好不容易才坐穩。

男人跟陶心樂打招呼,很熱情地說道:“小夥子,你要的東西都放在那個袋子裏了。”

剛才上車太急,腳上的拖鞋都沒穿牢。陶心樂低頭在車座底下勾出拖鞋,順手拍掉了沾在腳背上的泥土。

行李袋是20寸的大小,陶心樂拉開拉鏈,看見裏面還放着一個更小號的行李袋。那個小號行李袋裏放着的都是現金,陶心樂粗粗數了一下,大概有十幾萬。

除此之外還有一把鑰匙,一些換洗衣物。陶心樂看着那些錢,又擡起頭望着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虛幻景象,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轎車急速行駛,離開了這片郊區。陶心樂動了動僵硬的手指,連忙伸手去系安全帶。

從Z市到A市需要開兩天的車,陶心樂靠上椅背,慢慢放松下來。

“大叔……”開口時能聽出來陶心樂還有些緊張,聲線繃得緊緊的,卻很有禮貌地道謝,“辛苦你了。”

轎車開出去好久才遇到一個紅燈,男人擺擺手笑着解釋說自己也是拿錢辦事。中央後視鏡映照出陶心樂有點蒼白的小臉,男人拿起副駕駛上的牛奶,轉頭遞給了陶心樂。

“喝點牛奶?再過會兒就上高速了。”

牛奶還是溫熱的,溫度傳遞到微涼的手心。陶心樂翹起嘴角,終于露出了一個非常開心的笑容。

昨夜的大雨使山裏部分道路變得泥濘,灌木叢前落滿了鈴蘭的花瓣。傅中林坐在客廳裏喝茶,正對着對面牆上那幅一米多寬的油畫。

管家正在跟傅中林彙報事情進展,傅老不悅地皺起眉,一會兒覺得手邊的絨面沙發手感不好,一會兒覺得這幅油畫變得不好看了。

“特意找了一個性格比較好的,再過會兒應該就離開Z市了。”

茶盞被重重放在茶盞上,傅中林板着臉,态度很差勁:“阿南呢?”

“傅少在開會。”

“手腳利落點。”傅中林沉聲提醒道,“別讓阿南知道。”

明明前幾天還是傅中林自己提的要求,說什麽找個容易聊天的,省得陶心樂再來找麻煩。不過想歸想,面上管家點頭應和,讓傅老放心。

“對了,阿南是不是跟李家小兒子合作了?”

管家也是才得知的消息:“是的。”

“原因呢?這麽突然,他不是怕麻煩?”

“暫時還不知道。”

“李淮左現在人在哪?”

“聽說是去了Y國……”

提起Y國兩人神色微變,傅中林擡了擡手,打斷管家接下來的話。

客廳忽然陷入了安靜,管家明白傅中林的意思,聽他嘆了口氣,幽幽說道:“随他去吧,只要阿南不回去就行。”

“傅少現在接手了公司,應該沒有時間再顧及這些了。”

傅老短促地笑了聲,沒好氣地開口:“是,現在他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不然誰給我養老送終!”

幾乎是在陶心樂離開的同時,張姨的短信就發到了傅紹南的手機上。然而對方遲遲沒有回複,張姨打電話過去也無人回應。

68層的高樓俯視下去總能給人一種眩暈的感覺,跨海大橋車來車往。遠處的海面浮光躍金,有幾艘游船停靠在了港口。

會議從上午九點開始,會議室裏坐着的股東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古董,從傅中林開始就一起經營公司。傅紹南一直不太願意跟他們打交道,和程元均一樣聒噪,每次會議都會被無限延長。

屏幕朝下的手機被拿了起來,落在屏幕上的手指倏地用力。傅紹南點開未接來電和短信,一條一條看了下來。

一旁的咖啡傾倒,助理反應快,立即抽了紙巾來擦。褐色的液體沿着桌面流淌在白色的瓷磚地板上,助理快速擦幹淨桌面,然後喊了聲“傅總”。

此刻會議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傅紹南擡頭,重新把手機放下。

“繼續吧。”

大約在下午兩點,程元均接到了傅紹南的電話。他覺得稀奇,想着最近也沒出什麽事,有些好奇傅紹南這通電話的目的。

“喂!阿南,有什麽事啊?”

“啊?心心?沒有啊,他怎麽聯系我啊?我都沒他電話號碼。”

“怎麽了?你們不會又吵架了吧?!不是我那天回去又想了一下,心心那個脾氣怎麽跟你吵架啊?你不會總是兇他吧?”

“對了,晚上一起吃飯吧?!感情上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傾訴啊,我幫你想辦法!”

程元均一連串說了太多話,傅紹南得到了答案,并沒有跟程元均聊太多。

通話很快就結束了,程元均瞧着手機屏幕,回憶起剛才電話裏傅紹南尋常一般平靜的口吻,覺得自己的好兄弟莫名其妙的。

張姨記下了車牌號,傅紹南把這個車牌號發給翁暮雲。對方回複一個“ok”的表情,告訴傅紹南自己查出結果就會通知他。

這場會議從早開到晚,會議結束後傅紹南又坐在辦公室裏聽助理彙報完工作上的事務。專用電梯從68樓垂直向下,傅紹南站在電梯裏,俯瞰着商圈斑斓奢華的夜景。

張姨在別墅裏焦急等待了一整天,一聽到外面的動靜立馬走了出來。

白天張姨已經收到了傅紹南的短信,只有短短幾個字:沒事。如今張姨觀察着男人的神情,發現傅紹南似乎真的沒有那麽着急。

卧室的門被推開,傅紹南走進去一眼看見了床頭櫃上的手機。手機裏自然沒有任何內容,傅紹南什麽也看不出來。

張姨跟了上來,躊躇地站在卧室門口。她感到自責,認為陶心樂離開全是自己的責任。

聯想到昨晚陶心樂那句突然的詢問,還有短信裏張姨說的“這些天都很開心”“希望她身體健康”之類的話,把這些細節串起來就能發現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包括這些天陶心樂異常的乖巧,也是為了讓自己放松警惕。

傅紹南拿着手機走出來,看着張姨十分愧疚的表情又說了句“沒事”。

他神色冷淡,仿佛一點都不在意陶心樂的逃跑。

“也許心心不喜歡這裏。”

張姨詢問傅紹南現在知不知道陶心樂的下落,男人沉默片刻,漠然地回答:“應該會知道吧。”

昨夜那場雨好像沒有下夠,傅紹南剛回來沒多久,外面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卧室裏只亮着一盞燈,傅紹南獨自站在窗前。這是陶心樂很喜歡的位置,他時常會趴到窗前去看窗外的景色。

傅紹南從張姨那裏得知了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具體到陶心樂穿了什麽睡衣。從這裏能望見門口那扇黑漆漆的鐵門,傅紹南垂着眼睛,默默還原了陶心樂上車逃跑的情形。

傅紹南并不關心是誰幫助的陶心樂,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完全沒有必要。

手機振動了兩聲,翁暮雲效率很高,把結果告知給了傅紹南。

翁暮雲:一出郊區就上了高速,看方向可能會去K、G、F、A好多城市。

翁暮雲:出了Z市就不太好找了,但是有車牌最多就是費點功夫。

翁暮雲:對了阿南,假如他們中途換了車那就不好說了。

F:A市離Z市最遠吧。

翁暮雲不知道這輛車裏有誰,看見這條微信下意識地回複:是啊。

A市離Z市最遠,陶心樂那麽讨厭傅紹南,很有可能會找一個離傅紹南最遠的地方躲起來。

現在是八月,九月陶心樂就要開學了。陶心樂所有證件都在傅紹南這裏,無論如何他都要回Z市的。

自己按着線索去找可以,在Z市守株待兔也可以。

窗上倒映出男人模糊的影子,推測出最後的結果,陶心樂的逃跑好似變成了一場徒勞的游戲。

不過暫時離開了這個地方,陶心樂肯定會過得很開心。

傅紹南也希望陶心樂每天都能開開心心。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男人冷漠地看着窗外。

——寶寶,你要好好躲起來,一定一定不要被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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