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弱受複仇記

天色陰陰，有種已近黃昏的錯覺。大風從遠處吹來，草地綿延起伏，蒼茫無際。空氣中潮濕的水汽氤氲在草叢上，像是起了一層輕薄的霧氣。

厚重的雲層在蒼穹之上彙聚，醞釀着即将來臨的大雨。

一行人穿過草叢，獸人們忽然停下來。

有個健壯的中年男人迎面走來，他身後恭恭敬敬的跟着兩個人類奴隸。

阿克蒙向他打招呼：“尤金叔叔。”

中年男人眼神銳利，琥珀色的眸子深處，瞳孔縮成一個小點，帶着顯而易見的野獸特征。他微微一笑，道：“阿克蒙，好久不見。”

阿克蒙笑道：“上一次還是一年前了。”

尤金端詳了林安片刻，目光落到林安懷裏的人身上：“你們的事我知道了，你父親活着的時候和我交好，我也不會把你送給克洛。”

阿克蒙松了口氣，道：“謝謝尤金叔叔。”

四周的獸人和尤金卻沒有絲毫動作。

林安警覺的看着尤金，尤金看出他的戒備，不以為然的掃了他一眼：“你們可以在我們部落生活——不過，”他的目光落到西澤身體上，道，“我聽說了西澤和你們一起，他曾經殺害過我們部落的不少獸人……不過看起來他好像已經死掉了。”

“在路上被襲擊的時候死去的。”阿克蒙淡淡道，“尤金叔叔您……”

尤金擡手，做了個放心的手勢：“我說過的話，不會收回來。我要西澤的屍體，雖然他已經死了，不過我也需要給被他傷害過的族人們一個交代。”

“沒問題……”

“不行！”林安打斷阿克蒙的話，“我要葬掉他。”

尤金冷漠的看着林安，不悅道：“阿克蒙，你應該好好地管管這個人類，沒大沒小。”

“嗯。”阿克蒙含糊的應了一聲，看向林安，“不就是一具屍體，交出去吧。”

林安僵着臉，道：“不行。”

阿克蒙質問林安，語氣有點沖：“人都死了你還要怎麽樣？”

尤金琥珀色的墨子冷下來，玩味的說：“如果你們不交出來，那我只好硬搶了。阿克蒙，你也算我侄兒，我不想和你鬧得不愉快，你也不希望我把你綁去送給克洛吧。把西澤叫出來，你們在我們的領地上生活，克洛不敢進來。”

阿克蒙道：“我勸勸他……”

林安冷冷道：“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

“林安！”阿克蒙怒喝一聲。林安這幾天不冷不熱的态度讓他非常煩躁，現在更是火上澆油，怒氣蹭的冒起來。

林安昂着頭，毫不畏懼的看着他：“你想怎麽樣？”

阿克蒙伸手奪人：“放手，我不想動粗。”

林安後退一步，眼神非常冷，“我也不想動手。”

“他已經死了！”阿克蒙看着這樣的林安，覺得有點可怕。

林安手掌微微下按，指間冒出微光：“那又怎麽樣？”

阿克蒙見過林安怎樣對付追上來的獸人，當時便有些畏懼。然而更多的還是惱怒：“你想害死我們兩個嗎？”

林安再厲害，也架不住周圍這麽多獸人。何況林安自己也說了，他不能連續使用這個。

林安道：“我不會把他交出去的。”

尤金不耐煩的冷哼一聲：“你們說好了沒？”

林安直接說：“說好了，不交出去！”

“別聽他的！”阿克蒙急聲道。尤金的部落非常強大，整個大陸上沒幾個人敢纓其鋒芒。阿克蒙不想死，也不希望林安也死在這裏。

尤金的耐心耗盡，随手揮揮手：“我們自己來拿，傷到人了可別怪我。”

四周的獸人立刻就圍了上來，林安想動手，阿克蒙按住他的手，道：“林安你冷靜點，別發瘋。”

“你他媽的放手！”林安雙目發紅，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理智告訴他應該放手，把……人交出去，但是他實在做不到。

——怎麽可以放手。

獸人們粗魯的要掰開林安的手指，尤金并不打算傷害阿克蒙，畢竟他是看着阿克蒙長大的。然而林安就不一樣了，不過是個普通人類，死活無所謂。

實在不行弄死算了，大不了回頭再送個人類給阿克蒙。

林安啞着嗓子大喊：“你們住手，否則我要動手了！”

有個獸人脾氣暴躁點，幹淨利落的給了他一肘子。林安臉上一疼，被打的偏向一邊。阿克蒙立刻把那個獸人推開，怒視他：“你幹什麽！”

林安被推來聳去，眼裏有點淚花兒在打轉。他想自己應該動手，然而卻也明白不能動手，要他放開，他也做不到。手指被一根接一根的掰開。

101冷冷道：“記住你的任務！”

阿克蒙護着林安，看他呆呆的樣子，又是惱怒又是不忍心。

尤金見他們折騰半天也沒把西澤搶過來，對阿克蒙也有點恨鐵不成鋼：“阿克蒙，一個人類你護他護着這麽緊！”

阿克蒙道：“尤金叔叔，要不我再勸勸他……”

“你們把阿克蒙拉開！”尤金道。

兩個獸人上前把阿克蒙拉開，林安忽然道：“都住手！我……我把他交給你們。”

阿克蒙擡頭看着林安，林安胡亂的在臉上擦擦，看着尤金，聲音像是在哭：“交給你們了，你們就保證我倆的安全？”

“當然，人類。”尤金道。

阿克蒙沒有說話，林安微微點頭，道：“好。”

林安彎腰把西澤放在地上，手卻沒有松開。他垂着頭，保持着彎腰的姿勢很久。然後慢慢地收回手，收到一半，忽然伸回去緊緊地抱住西澤。

脊背微微發抖。

阿克蒙在旁邊看着：“林安……”

林安再站起來的時候臉色已經非常平靜：“行了？”

有獸人過來直接把西澤扛在肩膀上，鑽進後面的山洞。尤金道：“人類，看在你這麽識時務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

阿克蒙攬着林安的肩，緊張地問：“沒事吧？”

林安淡淡道：“能有什麽事？”

尤金道：“帶你們去住的地方吧，要下雨了。”

話音方落，轟隆巨響，一道閃電如同利劍，撕破天幕，雨水潑灑下來，天地茫茫，都被籠入一片蒙蒙雨幕之中。

林安的聲音混在滾雷的聲音裏，一字一句：“多謝你了。”

雨幕裏，阿克蒙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清他的臉。

尤金帶着兩人到了一個山洞，洞裏有個簡易的石床。

阿克蒙道了聲謝，尤金帶人離開。

林安坐在床邊發呆。阿克蒙也坐在一邊發呆。

阿克蒙長這麽大，沒這麽落魄過。也從來沒被一個人類這麽冷臉相對過。

若非是因為實在無處可去，他也不願來找尤金。然而在大陸上，一個落單的獸人，其實和落單的人類一樣危險。況且後面還有克洛的人追捕，他還帶着林安。

林安對他來說，原本只是個普通人類。但是不知不覺，好像就不一樣了。到底哪裏不一樣，他也說不清。

阿克蒙問道：“你喜歡西澤？”

林安呆呆的“哦”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阿克蒙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你和他到底怎麽回事？”

“沒什麽事。”林安道，“你別瞎想，我只喜歡你，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阿克蒙心情莫名明快了點：“真的嗎？”

林安躺下：“我累了，睡會。”

洞裏很昏暗，獸人們居住的洞穴相通，阿克蒙出去要了根火把回來插上，怕林安餓到，出去找食物。部落裏很多人和他相熟，拉着阿克蒙閑聊。

林安躺在石床上，盯着洞頂發呆。

阿克蒙的腳步聲響起，林安又閉上眼。

阿克蒙放低聲音：“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林安閉着眼睛道。

阿克蒙道：“你很久沒進食了，會撐不住。”

林安已經大半天沒進食，自從西澤死後，他就變得蒼白虛弱。阿克蒙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不管做什麽林安總是一副淡淡的模樣。

阿克蒙心裏某個地方非常軟，簡直想把他一直抱着懷裏不放手。

林安道：“沒事。”

“我……把吃的放在這裏……”阿克蒙遲疑道，“你餓了吃點東西吧。”

林安不想說話。

阿克蒙在床邊坐下來，道：“你也別難過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人類是怎麽回事，但是我們獸人都認為死去的人是回到了天神的身邊，繼續生活了。”

林安還是不說話。

阿克蒙繼續道：“你也別太難過，反正人總是要死的……”

林安猛地坐起來：“說夠了沒有？”

阿克蒙好心辦壞事，見林安眼角發紅，又有點心虛，吶吶的不說話。要是以前，阿克蒙早就一口咬斷了林安的脖子。現在他卻好像有點兒怕林安。

林安坐了會，道：“你讓我自己呆會，我心情不大好，不是故意發脾氣的。”

林安這樣，阿克蒙反而更心疼。

林安又倒下睡了。外面天色越來越暗，火把的火光在牆壁上跳動着。林安腦子裏亂成一團，有時候冒出來自己還沒穿越過來的事，有時候又想起來那個時候西澤問：“不喜歡？”

西澤的眼睛沉黑，眉毛很濃，雙眼皮，看人的時候溫柔而又無辜。

林安睡着了。

阿克蒙伸手摸林安熟睡的臉，林安動了一下，阿克蒙下意識把手縮回來。而後反應過來，怔了一下。望着自己的那只手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