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火車開了大約半圈的軌道,在第六次停站的時候,羅蘭和陸宵下車了。

外環的建築除了頂部是玻璃之外,兩邊的牆面上也留了一部分作玻璃處理。剛才一路上觀察過來,陸宵發現大部分生産房已經漆黑一片了,沿途只有兩三盞燈亮着,他們面前的這間房包括在其中。

羅蘭敲了兩下門,不等裏面的人回應便打開門走了進去。

“啊,羅蘭,你來了。”

這間房很小,正對着門的地方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後頭放着一把椅子,角落裏立着一臺較大的電熱水壺一般的電器。房間的左側有一扇門,門旁是一個小水池。右側則是擺着一張有些髒也有些舊的咖啡色沙發。一個滿下巴胡渣的男人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聽到開門聲打了個哈欠從一面全息屏前擡起頭來。他旁邊的沙發上趴着一條狗,狗的後腳上正綁着繃帶挂着吊針。吊針的輸液管一直連到沙發旁的一個鐵架子上,挂在上頭的透明輸液包還滿滿當當。大狗很沒精神似的擡了擡眼睛,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然而男人在看到羅蘭後頭的陸宵時,倦怠的神色瞬間就變了。

他倏地站了起來,張大了嘴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沒看錯吧?你身後那個人是——”

“巴澤爾坦因。”羅蘭替他把話說完。

男人凝滞了一秒,而後一把抓住羅蘭把她往房間裏拖了拖,拖到了角落裏咬起了耳根。

“你在開什麽玩笑,為什麽要把這個家夥帶到我這兒來?!”

“是阿諾德的命令,我說過了,裏維。”羅蘭雙手環胸。

“……”裏維瞪着羅蘭,“這太荒唐了,阿諾德先生為什麽要這麽做?啊,等等,難道白天墜落在上頭的就是他?!”

“嗯,沒錯。”

“……那為什麽不把他給斃了?”裏維一邊小心翼翼地觑着不自在地站在門口等着他倆的陸宵,一邊說道,“這種人不就該果斷點,永絕後患嗎?”

“阿諾德自然有他自己的考慮,他現在把巴澤爾交給你了。”

“……”裏維瞬間覺得頭大了,“但我能拿他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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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給他的手上戴上家夥了,他沒辦法對你做什麽的,也逃不走,盡情地使喚他吧,裏維。”羅蘭攤了攤手。

“開什麽玩笑!”裏維抓了抓亂糟糟的棕發,“我本來還想來了個家夥終于能讓他幫我看着弗瑞,我自己可以去睡覺了呢!”

“你大可以把這件事交給他去做,”羅蘭略微有些不耐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要去休息了,裏維,接下來你自己看着辦吧。”

語罷就揮了揮手,潇灑地轉身了。

“等等,羅蘭,別丢下我一個人!”

裏維伸着一只手,錯愕地看着羅蘭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小小的辦公室裏只剩下了他和陸宵兩個人。

裏維的臉色變了好幾番,最後他扯起唇角,露出一個僵硬至極的笑容,對着陸宵說道:“哈、哈哈,巴、巴澤爾殿下……”

陸宵也很尴尬:“你、你好。”

屋子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見對方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臉上,整個都快成一座石雕了,陸宵嘆了口氣,問道:“有什麽是可以讓我做的嗎?”

裏維飛快地搖了搖頭,對着沙發攤了攤手:“……您請坐……”

陸宵看過去,剛好和那只病狗對上目光。

裏維仿佛意會到了什麽似的,跑過去想要把大黑狗抱起來,一邊小聲道:“嘿,弗瑞,快點下來,換個地方去躺着!”

大黑狗很不情願,病恹恹地任由裏維擺動它,喉嚨裏翻滾着嗚咽,聽起來似乎很難受。

陸宵上前制止了他:“不用了,讓它就這樣躺着吧!”

裏維仿佛被觸電了似的連忙後退兩步。

陸宵一愣,擡頭看去,只見男人的臉色已經變得很蒼白,目光裏盡是對陸宵的畏懼。

陸宵也僵在了那裏。

牆上時鐘的秒針一刻不停地走着。

陸宵深呼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他揉了揉額頭,說道:“抱歉,我聽說我以前做了很多壞事。不過應該是之前那一次墜機的緣故,我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裏維有些驚訝。

“我沒有要傷害你們的意思,阿諾德讓我來這裏幫忙,我也希望能盡量幫你們做點什麽。你……不用怕我。”

聽到這裏,裏維的表情已經不僅僅是驚悚了。

“你失憶了?!”

“嗯。”

他露出了質疑的表情:“你沒騙我?”

“剛才帶我來的那位羅蘭小姐也确定我失憶了。”陸宵無奈道。

羅蘭的鑒定顯然讓裏維放心了不少。

他頓了頓,嘟哝道:“這樣說來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也不會再想着拿我們怎麽做實驗了?”

陸宵飛快搖頭:“絕對不會!”

“是嗎……”仿佛繃緊了的神經一下子松懈了似的,裏維靠在了牆上,抓着頭發喃喃道,“可真是吓人,我本來以為一輩子都不用再見到你了……不過也是啊,之前你只是失蹤了,又不是死了……”說到這裏,裏維又瞄了陸宵一眼,見後者沒有生氣的跡象松了口氣。

“抱歉。”陸宵小聲說道。

跟羅蘭道過歉後,再對同樣的受害人說這句話他輕松了不少。

剛才來的一路他也想通了——既然他已經借着巴澤爾的身體重生了,那這個身體的過去他就必須承受,這是沒辦法的事,根本逃避不了的。

“我真的很抱歉。”陸宵很誠懇地再次說道。

裏維受寵若驚似的:“不用……其實你暫時還沒對我做什麽,我只是你下一部分實驗的預備實驗體罷了。在你對我的身體動手之前你就已經失蹤了哈哈哈……”男人幹笑着。

這話只讓陸宵更加尴尬。

“唔,好吧,好吧,既然如此,那……”裏維一下子變得拿不定主意起來。

想起他之前和羅蘭嘟哝時陸宵聽到的那些話,陸宵問道:“弗瑞是指它嗎?”

他摸了摸大黑狗的腦袋。

“啊,對,”裏維走了過來,“不過它交給我就行了,不用您——”

“那個……”陸宵頓了頓,小聲道,“可以別對我用敬稱嗎?”

阿諾德,米盧和班叫他“小皇子”,因為人家明擺着是在諷刺他,所以陸宵也無話可說,只能任由他們去。不過裏維顯然是對他猶有敬畏。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沒關系的!”陸宵努力露出友好的笑容。

裏維看着他的笑容,不自禁地點了下頭。

“弗瑞生病了嗎?”陸宵趕緊尋找話題,重新問起了大狗的事情。

他還是挺喜歡寵物的,小時候家裏也養過寵物犬,因此對犬類尤其有好感。

大黑狗雖然一直沒精打采的,不過陸宵摸了它兩下頭,它還是伸出舌頭舔了下他的手心以表友好。

裏維在看到弗瑞伸舌頭的時候下意識地緊張了下,然而見到陸宵一如既往的笑容後怔住了。

就如他所說,他其實并沒有被巴澤爾動過手。不過和其他預備實驗體一起被關在牢裏的時候,他對“巴澤爾”這個名字恐懼到了極點。

實驗基地每天都在折磨着他的神經。譬如不知從哪裏傳來,在一整條走廊裏響徹着的尖叫聲。譬如從實驗室裏逃了出來的失敗品,那已經徹底瘋狂的“生物”趴在他們的門上,透過門上那面小小的玻璃,布滿了血絲的雙眼閃爍着恐人的異樣光芒盯着他們。又譬如每天從門口經過的車輪滾動的聲音,據說那是回收失敗實驗品屍體的運輸車,每天一個來回。

裏維呆在那個房間裏,神經一天天越繃越緊,幾乎到了快要崩斷的地步。

他也從那面玻璃窗中看見過巴澤爾坦因。金發的皇族神色冷淡,經過他們面前時頭也不回,對走廊兩邊激烈的拍門聲置若罔聞。

那時候,巴澤爾坦因在裏維心中就是魔鬼。他沒有面對面地接觸過巴澤爾,可是魔鬼卻是一個非常鮮明的形象,世界上的魔鬼都是一個樣的。

可是魔鬼如今失了憶,還笑得這麽溫和,讓裏維真是……有些不适應。

巴澤爾最初是這樣一個人嗎?

見裏維在發呆,陸宵揮了揮手:“……裏維?”

“啊,哦!”裏維回過了神,道,“對,它得了胃炎,之前吐到膽汁都出來了,實在沒辦法只好挂鹽水了。”

“它是你養的嗎?”陸宵索性蹲了下來。

裏維也下意識地跟着蹲了下來:“不是,它是我們大家一起養的。”

“你們大家?”

“就是這個實驗基地裏的所有人,您——呃,不是,”裏維尴尬道,“你……不記得了吧,這裏是這片實驗星域的三號基地。你失蹤後,阿諾德把人重新分配到了每個實驗基地裏去,三號基地這裏現在總共有差不多三百個人。”

原來如此。

怪不得感覺這個地下城蠻冷清的,雖然已經到了半夜是一部分原因,不過本身住在這裏的人也不多啊。陸宵心想。

“那你能跟我說說這些生産房的事情嗎,裏維?”陸宵道。

“嗯,當然可以。”

在和陸宵的交談中,這個語氣溫和,時不時露出笑容的金發青年讓裏維漸漸放下了最開始那一點點警惕和不自在。

生産房分為兩部分。

一部分種植蔬菜和水果,一部分蓄養動物。不過顯然到了外星球,大家吃得也都不是普通的雞鴨魚肉了。裏維給陸宵拿來了養殖手冊,上面記錄了這個生産基地所蓄養的所有動物。看着圖片上那一個個長相奇葩的動物,陸宵默默想,所以這裏只有狗和地球上的狗長得差不多嗎?

至于蔬菜和水果,雖然本身有季節之分,不過他們現在是在地下,整個環境的氧氣,濕度,溫度都是人為控制的。蔬菜也都種在了玻璃房中,按照品種的不同,玻璃房中的環境也各不相同。

之前阿諾德也說過了,這裏有将近一半的人是從什米亞帝國流放出來的奴隸,而大部分奴隸都是在生産房工作的,因為他們能做的事情畢竟有限。

說起奴隸,陸宵的反應讓裏維更加驚訝。

陸宵根本沒想到都已經發展到星際社會了,怎麽還會有奴隸存在,他怎麽都想不通。

“那奴隸怎麽會流放到這裏來?說起來,流放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連這些都不記得了嗎?!”裏維震驚,“除去犯了罪的奴隸不說,一些奴隸在被買下後也可能會被買家驅逐,不過那些原因就有些過分了。有的是因為奴隸年老了,有些是因為生病,買家擁有處置自己的奴隸的權利,如果他們不願意把這些奴隸重新投入奴隸市場,那麽那些奴隸就會坐上帝國每年的運輸廂,被送到太空中去。”

陸宵遲疑道:“……是讓他們自生自滅?”

“沒錯,”裏維嘆了口氣,“他們不可能會在帝國星球的土地上為這些奴隸留出一片安葬地的,說起來那些奴隸本身也沒有到死期。運輸廂本身是沒有任何操作權利的,一旦他們被投放到太空中去,那只能永遠地漂浮在那兒。裏面的人不是被餓死,就是因為氧氣耗盡而死。”

陸宵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光是想象一下他都覺得恐怖至極。這樣也太殘忍了。

“不過什米亞帝國每年投放奴隸運輸廂的位置都差不多,有一部分會漂浮到這片實驗星域附近。阿諾德也不可能拯救所有的奴隸,不過既然是流放到這兒附近來的,他總能救他們一把。”

陸宵沉默着。

之前見到那個叫阿諾德的男人,還覺得對方有點輕佻也有點笑面虎,感覺很難應付。不過沒想到他還會做這樣的事情啊。

轉念,陸宵又想到,什米亞帝國啊!這不是巴澤爾的國家嘛!他還真是……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重生到了一個極為尴尬的人物身上……

陸宵嘆了口氣,垂下了腦袋。

“巴澤爾?”

“不,我沒事……”說完這句話,陸宵的肚子就“咕嚕嚕”叫了起來。

叫聲太響,裏維也聽見了。

他跑到辦公桌後頭,從抽屜裏拿出了兩支東西來,走回來遞給了陸宵:“你還沒吃東西吧,這是我們這兒生産的食物包,大家一日三餐都吃這個。我手上的是金塔魚肉味的,喜歡嗎?”

陸宵道了聲謝接過。

食物包裝的上頭有撕口标志,陸宵撕開來,包裝內露出了一個吸口。陸宵抱着點期待和好奇含住吸口,手一擠包裝袋,一口濃郁的,粘稠的,又鹹又酸又腥的膏狀物射進了他的嘴裏,被他條件反射地一口吞下。

陸宵捂住了嘴巴,差點吐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留言~太冷清了/(ㄒoㄒ)/~~

☆、兩朵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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