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他的手很好看。手掌比她的手掌大一圈,剛好能将她的手掌握在掌中;手指勻淨細長,指節分明,指甲剪的很短,手指時刻保持幹淨。

姜明光本來走在前面幾步,沒走幾步,宗齊光便上前兩步,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先是吓了一跳,趕緊甩開他的手。

“明光。”他喊她名字。

她回頭望他。

“走慢點。”

他跟她并肩,網兜裏不鏽鋼飯盒互相撞擊,哐哐作響。

“好吵。”姜明光說。

他便将網兜在手指上繞了一圈,盡量減少飯盒碰撞的次數。

一路都沒有說話,回了宿舍樓,兩人在樓梯上告辭,各回宿舍。

姜明光一中午都沒有午睡,想着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但要她說出哪裏不一樣,還真的說不出來。

男人在追求女孩的時候大獻殷勤她又不是沒見過,刷個飯盒嘛,又不是什麽不得了的重體力活,誰來刷都是一樣的,沒什麽分別。別的呢?好像也沒什麽。

他心裏怎麽想的呢?他是首都下來的,到時候不管是不是能考上大學,最後都是要回首都的,這個年代戶籍很重要,人口流動性不大,她要是想去首都,必須在首都有個正式工作,或者,跟首都孩子結婚。

這個年代想要不結婚也很難,除非你有什麽不适合結婚的先天疾病比如心髒病之類。18歲之後周圍的三姑六婆就開始熱心為你介紹對象,30歲要是還沒有結婚,就會被人嘲笑“嫁不出去的老處女”;父母也會很焦慮,子女能不能結婚跟父母的面子有直接聯系,找不到結婚對象不僅是子女“沒本事”,父母也一樣“沒本事”。

她現在也就是不跟父母住在一起,賀群念叨不到她,她的壓力相對也就很小,只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到處都有“馬大姐”這樣的熱心群衆,愛好做媒。

她想着她還從來沒問過他的家庭情況,這該什麽時候開口呢?結婚可不是跟某個人領個證就行了的,實際上結婚永遠都是兩個家庭的結合,什麽都不考慮,只有“愛”是遠遠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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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愛”,她愛他嗎?現在還談不上呢!她實事求是的确定自己只是喜歡帥哥而已,畢竟誰不喜歡長得漂亮的人呢。

樓下的宗齊光也沒有午睡。

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洗了衣服,擦了地,刷了蹲坑,又将書櫃裏的書取出來,換了一個排列方式,重新擺放好。

櫃子裏擺着整整齊齊好幾排的可口可樂,幾盒日本和果子,幾盒好時巧克力。

拿出一盒和果子,一盒巧克力,找出一根紅色紗帶,細心的捆了起來。

他其實早就想送她和果子和巧克力,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平白送她很多好吃的,她說不定會吓到,跑得遠遠的。

她是個做事很利落的女孩,但談戀愛這種事情吧,他從來沒有經驗,她應該也沒啥經驗,要是太熱情了,說不定會吓到她。

但他又不能真的磨磨唧唧的等着水滴石穿,她已經到了結婚年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她是個好姑娘,瞧,這不是已經有人忙着給她介紹對象了嗎?

他想着昨晚幸好他先開了口約她,不然要到今天中午再說,沒準她會誤會他需要遇到“情敵”才會主動。

男人才是應該主動的一方,難道還等着女孩主動嗎?那簡直是笑話!

他想着他倆認識也有兩個多月了,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他還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他,要是約會幾次之後,她不喜歡他,怎麽辦?

他喜憂參半,忐忑不安。

晚上,吃過晚飯後,沒有像往常那樣先回宿舍,準備複習。

在地質局大院裏散散步,随便走走。

七十年代末壓根沒什麽娛樂方式,物質不發達,娛樂也不發達,舞廳只有市中心寥寥兩三個,還是“正經人”不會去的地方;電影院也只有幾家,上座率倒是很高的,因為實在沒有什麽其他娛樂了;游戲機更沒有,除了看電影之外,最喜聞樂見的娛樂方式是——搓麻。

吃過晚飯,又是周末,大院裏開始響起搓麻聲。

姜明光想着父母都有點牌瘾,好像也是來錢的,輸贏不大,一晚上能輸個1、2塊就算打的大了。便問他:“你會打麻将嗎?”

“會一點,你們廬州的規則跟我們家那邊不一樣。”

“你父母玩不玩?”

“玩的,這也算是應酬吧,以前他們周末會出去玩。”

“你父母都是做什麽的?”

“單位裏公務員。”

“哦,那挺好的。你哥哥呢?”

“他在外地工作。”

“這麽說你父母身邊一個孩子都沒有?”

“他們忙,也無所謂的。你呢?你就一個妹妹?”她的家庭組成他早就知道了。

“對。”

起風了,風吹樹枝,一陣撲簌簌的樹葉聲。

5月中旬,傍晚頗有涼意。

宗齊光看了看她,脫下中山裝外衣披在她肩頭。

帶有他體溫的衣服,暖暖的。

“宗齊光。”

他微笑,“你總是連名帶姓的喊我,只有媽媽在我做錯事情的時候才這麽喊我的全名。”

“那我叫你什麽?小宗同志?”

他莞爾一笑,“太嚴肅。”

“齊光?”

“沒人這麽喊我。”

“小光?光光?司馬光砸缸?”

他一下子笑得不行。

他們又走到種了幾棵薔薇花樹的地方,薔薇花開的正好,這一片總是有淡淡的粉香。

他折了一束花枝。

小小的淡粉色薔薇綻放着花瓣,自然之美。

“你喜歡嗎?”他沒頭沒腦的問。

“喜歡。将來我的家要是有院子,我也會種幾棵薔薇。”

他微笑,但沒有再問什麽。

桌上的玻璃花瓶裏放着薔薇花束。

花瓶旁邊是紮着紗帶的和果子與巧克力,包裝盒本身就很好看,簡簡單單的紮一下,跟薔薇花放在一起,看着就像一幅靜物畫。

她解開紗帶,打開和果子,和果子一枚一枚的單獨包裝,整整齊齊排列在盒子裏,一共八枚。

入口香軟綿糯,美味之極。

好時巧克力絲滑輕軟。

配上可樂,哎呀!生活真是美好呀!

周日上午。

睡懶覺到上午9點多快10點才起床,洗漱之後下樓先去敲宗齊光的房門。

他很快開了門,“明光。”

“你上午要出去嗎?”

“嗯,出去,去百貨大樓。前幾天我弄到一張自行車票,去買自行車。”

“你不是有自行車嗎?”她每個周末騎車回家借的就是他的永久二八大杠。

“可你沒有啊,二八對你來說太高了,給你買個二六女式車。”

她剛想說“我沒錢”,想想,好像有自己的自行車确實也很方便,便高興的點點頭。

“那走吧。”

永久二八鎖在樓下自行車棚,開了鎖,大長腿跨在車座兩邊,先讓姜明光坐在車後座上。

“坐穩了。”

然後又加一句,“抱着我的腰。”

五月的春風吹拂她的長發,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

年輕男人清瘦的身體,結實的腰,微躬的脊背。

真是美好的一天。

她滿心歡喜。

半路經過銀行,停下來進去取了錢。

“自行車要多少錢一輛?”姜明光問。

“一百多吧。”宗齊光取了兩百元,十五張十元,四張五元,十張兩元,十張一元。

“這麽貴!”姜明光震驚,“都抵得上半臺洗衣機或是電視機了。”

“是挺貴的,因為産量少。能用很多年呢,至少十年,算下來一年也才十幾塊,也不貴了。”

“那倒是。”她點頭。姜韶波因為是人武部部長,副科級別,工資稍高,能拿到五六十一個月,賀群一個月三十元工資。普通工人也就是三四十一個月,一百多的自行車要攢至少半年。

不過确實,現在的自行車質量很好,很耐操,能用個十年,這麽平均一算,一年十幾元确實性價比極高了。

“我有錢,我來買吧。你能弄到自行車票已經很不容易啦,不能讓你掏錢。”

“你有這麽多錢嗎?”

“有啊,我這幾個月的工資沒怎麽花。”

“你才工作幾個月,肯定不夠的。你上次買洗衣機也說是你的工資,你的錢包是聚寶盆嗎,總是花不完。”

啊這——确實,已經這麽用過一次了,她現在一個月也就二十多元的工資,怎麽算都不可能還有超過一百元的存款。

她只好問:“算你送我的?你現在就可以送我這麽貴的東西嗎?應該也可以分期付款,我分期好了,分十二個月,一個月也就十幾塊錢嘛。”

財不外露才是真理,這麽一想,又覺得雖然身懷巨款可居然不能豪邁的買買買,真有點委屈呢。

宗齊光不知道為什麽她的情緒忽然變得有點低落了,一直到了百貨大樓,給她買了一只牛奶雪糕,她才有點高興。

到底沒讓她辦分期付款,宗齊光全款買了一輛鳳凰二六的女式車,車距和車座都比二八小一圈,她騎着正好。

售價是145元,加一張自行車票。

計劃經濟時代,什麽都要票,自行車要票,更貴的一點的電視機和洗衣機也要票,也是按人頭發放,叫“工業票”或“工業券”,面值不等,有半張券和壹張券之分,洗衣機電視機要兩張券,自行車要一張券。

她今年才開始工作,她今年沒有工業券,宗齊光的二八大杠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不是新車,他的工業券用來買了洗衣機,這張自行車票可能是買的,也可能是借的。

所以就算有錢,沒有這些票啊券啊,她也沒法花錢。

姜明光很郁悶,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因為沒辦法花錢買買買而苦惱。

這個煩惱還不能跟別人說,甚至連父母都不能說。父母未必會起貪心,但你有一千元和有十萬元那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問題,她不想用這筆錢去考驗父母。

更別說用這筆錢去考驗一個陌生人了。

她想着這是多麽荒誕啊,她居然會考慮起真正的有錢人的煩惱了:對方是不是因為我的錢才喜歡我的?

中午回了家,宗齊光送她到家門口,這才走了。

“哎,誰送你回來的?”賀群在窗外匆匆瞥了一眼宗齊光的背影。

“單位同事。”

“哎呀,怎麽不叫人留下來吃飯?”

“非親非故的,叫他來吃什麽飯?”姜明光一下子給堵回去了。

“長得怎麽樣?好看不好看?我看個子挺高的。”

“是挺高的,有一米八。”

“叫什麽名字?”

“媽,你問這麽多幹什麽?”

“幹什麽?”賀群嗔怪道:“你這個傻孩子!媽給你掌掌眼,看看這人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今天看了月逝水的消息,還不知道她怎麽樣了。嘆氣!真的挺慘的。性格決定命運吧,這個時候也不能說她做得不對,白白便宜了渣男。

總之,愛情是美好的,但現實也是殘酷的,人性是變化的,當初愛你山盟海誓,之後也是會變的,男人翻臉不認人的速度你想不到會多快。姑娘們還是應該最愛自己,自私一點,降低一點道德底線會比較好。“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先人的詩句大範圍适用中,“自由”是多方面的,對愛情來說,“你若無情我便休”,不要傷害自己。

人生苦短,人生操蛋,所以更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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