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許諾
司馬曜張嘴想說什麽,一不留神,信子滑了出來,他驚恐地捂住嘴巴,卻摸到了自己在外的毒牙。
那一瞬間,驚慌、失措、恐懼、羞赧、震驚……浮現在他的臉上。
燕無忌依然眷戀地抱着他,甚至和往常一樣,時不時用腦袋蹭他。
“曜哥哥,怎麽啦?”
司馬曜不敢說話,只聽燕無忌繼續在他耳邊碎碎念道:“我知道曜哥哥是蛇妖了,所以曜哥哥也別藏着噎着了好不好?我好幾天沒有睡覺了,你要是再跟我打啞謎,我就真的太累了,心裏也會難受的。”
司馬曜把捂着嘴的手放下,燕無忌小心地将他的手捧起來,然後把松開的紗布重新纏繞好。司馬曜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怎麽不睡覺呢?身體怎麽吃得消?”
燕無忌聽到那人開口是為了他睡不睡覺的事情,卻沒有回答蛇妖的事情,知道他是下定決心當木頭人,不逼一逼是決計不行了。
“曜哥哥,我睡不睡覺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在司馬曜心裏,沒有什麽比燕無忌身體健康,開心快樂更重要的事了。
燕無忌嘆了口氣,把腦袋埋在司馬曜的肩頸間,“曜哥哥,其實……我恢複了一些記憶,我小時候像是在一個湖邊,見過一個長着蛇尾的大哥哥。”
他的記憶又回到那一個月夜,記不清容貌的大哥哥把他抱在懷裏,柔聲說:“不可以。”
不可以什麽呢?
燕無忌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那個大哥哥跟我說不可以,可我記不太清了。只是隐約地覺得,那個小時候的大哥哥,和在皇城裏救下我和禁衛軍的蛇妖,是同一個人。”
燕無忌不記得的事情,司馬曜自然是記得的。
甚至還如數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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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一個月夜,他正在禦花園的池塘裏養傷,突然不知從哪裏跑來一個肉團子,在湖邊拉扯他的蛇尾。
他運功被中斷,只能現形到岸上,起初看到這個肉團子,他只想用容貌把他吓跑。
但初生牛犢不怕虎,還不會說話的小團子根本不害怕,甚至還脫掉了自己的褲子,轉過身,把自己的龍尾給他看。
他只能蹲下身,幫小團子把褲子穿上。
許多妖怪的戾氣都集中在尾巴上,一旦尾巴斷裂,輕則喪失修為,重則非死即傷。
燕無忌當時還是個小肉包,像他這樣幾乎沒有妖力的混血兒,貿貿然把小尾巴露出來,多半是要被大妖怪吃掉的。
于是他只能把肉團子抱在懷裏,柔聲道:“不可以把尾巴給別人看。”
“可為什麽……”燕無忌的提問把司馬曜拉回現實,他不得不面對接下來的殘酷提問了。
“為什麽你會從蛇妖哥哥,變成曜哥哥呢?”
司馬曜沒有說話,依舊死死地抓着被子,人皮是他的保護罩,沒了人皮,他做什麽都瑟瑟縮縮的。
而無辜的被子,承擔了太多不屬于它該承受的東西。
于是被子被燕無忌抽走,有一大半扔在了地上。
司馬曜急忙想抓回被子,卻被燕無忌用身體攔住,他的軀體此時恰好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寬闊的胸膛已經有了青年骨架的成熟,而小麥色的皮膚卻還透着少年的稚氣。
“不行!”燕無忌伸手抓住司馬曜的肩膀,“不公平,曜哥哥知道我所有的事,可我今天才知道,你有這麽多事都瞞着我!”
但司馬曜像個悶葫蘆一樣垂下腦袋,什麽也不肯說。
燕無忌急道:“我剛才已經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你了,你也必須把所有事都告訴我!”
“鸩奴。”司馬曜擡起頭望向燕無忌的眼睛,又很快避開,“我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是的,他有太多身份,也有太多事瞞着燕無忌,而有些秘密,即便死,他也決不願讓燕無忌知道。
比如他不想讓燕無忌知道他是半條龍,比如他不想讓燕無忌知道他曾經不堪的過去……
司馬曜知道自己這樣的決定很自私,但他沒得選。
他有私心,但他并不知道,燕無忌心裏也有私心和愧疚。
他失去了記憶,卻能感覺到司馬曜對他的愛意,回想起自己曾經的渣男舉動,燕無忌只想回去抽死自己。
“你都把我的都城砸了一半了,朝廷的損失不計其數,就連民間也怨聲載道,你還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曜哥哥,你讓我怎麽辦呢?”
司馬曜睫毛輕顫,他也處理過很長時間的政務,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他很清楚,以燕無忌的經驗來說,未必能處理好,于是安撫道:“鸩奴,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他抓起燕無忌的手,“你就把我交出去,說是抓到了蛇妖,讓書院裏的文人寫一些詩詞歌頌你。百姓被安撫後,一定會感念皇恩浩蕩。”
燕無忌氣得嘴唇發抖,他把手抽出去,“這是最好的辦法,也是最爛的辦法。如果我舍得,在太一宮的時候,我就該讓他們弄死你。然後由國教出面,鎮定人心。”
司馬曜垂眸。
“我為什麽非要從太一宮的人手裏,把你搶回來?”
“你知不知道,他們把你帶回來的時候,袋子一打開,裏面是一條蛇,宮女都吓哭了。我讓侍衛把你擡上.床,不眠不休地照顧你。”
“他們都說皇上瘋了,不過沒關系,我本來就瘋瘋癫癫,成天要當大俠,現在再瘋一點,在皇後的寝殿養一條蛇,又有什麽關系呢?”
司馬曜目光微頓,他張望四周,“這裏是未央宮?”
“是。”
燕無忌目光堅定,語氣裏帶着一種恃寵而驕的任性,和不容拒絕的霸道。
“曜哥哥,其實我想了很久,我都覺得……我是個十足的壞蛋。過去的我,十惡不赦,今後的我,一定不會辜負你,我會把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不管曜哥哥是人還是妖,我都再也不會讓你受委屈。”
這忽如其來的告白,讓司馬曜腦海裏只剩一片空白。
原來人在大喜大悲的時候,是真的沒辦法做出反應的。
這明明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東西,可真的聽到了燕無忌的心意,他卻又不知所措了。
只能顧左右而言他道:“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我是認真的!”燕無忌的聲音還透着未完全變聲的少年氣,又因為撒嬌而帶着一些黏軟,他的表情認真又真摯,像極了天真爛漫又人畜無害的鄰家弟弟。
“我不會把你交出去,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如果我注定做不了一個明君,那就讓我做好一個丈夫。”
這樣的承諾,其背後的代價是極為昂貴的。
時間在那一瞬間好像靜止了。
司馬曜不知道,自己覆蓋着角質鱗的皮膚是否能透出紅色,但身體的燥熱告訴他,他幾乎就要被點燃了。
可是……面對燕無忌的熱情,他自卑的低下了頭。
從前的司馬曜是完美無瑕的,不管是模樣、身材、聲音、還是性格,他總是以最完美的姿态展現在燕無忌面前,他希望成為燕無忌能夠憧憬和喜歡的對象。
如果是從前,他一定會答應,但現在……他變得醜陋、異類、甚至令人作嘔。
失去了完美标簽的他,成了這段關系裏,驚慌失措的那一方。
“可我是妖怪,還是公的。”
“你當然是妖怪,也不是母的,用看的就知道了。”
燕無忌自信道:“可君無戲言,曜哥哥,朕對你做出了許諾,就一定會做到的。”
司馬曜溫柔笑了,“你許諾什麽了?”
“保護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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