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逆鱗

燕無忌把沾滿鮮血的手藏在身後, 窘迫地低下了頭,他幻想過一千次、一萬次跟司馬曜重逢的場景,但他從沒想過,他們的會面, 是司馬曜正好看?到他在做肮髒的事?情。

“曜……曜哥哥, 你怎麽來了?”

他該怎麽解釋呢?

但司馬曜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沒有責問、沒有質疑,司馬曜立刻将地表的溪流水引到燕無忌身前, 溪水凝成水團漂浮在空中?。司馬曜抓起燕無忌的手, 将血水沖洗幹淨, 還溫柔地安慰道:“鸩奴, 沒關系, 不要怕。”然後輕輕抱了抱燕無忌, 伸手拍拍他的後背, “別怕。”

燕無忌感動之餘, 卻也心?亂如麻, “曜哥哥, 你這算是什麽立場?我殺了人,你不問我嗎?”

司馬曜認真道:“我的立場是你, 沒什麽好問的。”他瞥到跪地求饒的土匪, 柔聲道:“那些是什麽人?要留活口嗎?”

那些土匪先是看?到金龍飛翔,又看?到溪水懸空, 早已吓得屁滾尿流,磕頭求饒。

“這些都是小老鼠, 留個活口吧。”

司馬曜點點頭,“好。”他走到幾個土匪面前,威吓了一番,緊接着有序地安排那些人擡屍體?幹活。

軍師帶着一路人馬趕來, 土匪們看?到憑空多出?的司馬曜,紛紛勒住缰繩,将手按在兵器上,沉穩的軍師伸手制止。

司馬曜後退一步,将燕無忌護在身後,淡淡道:“鸩奴,他們是誰?”

“是土匪。”燕無忌說完,按住司馬曜妖化的手,“沒關系,不算是敵人。”

見燕無忌上前,軍師嘆氣道:“燕兄弟,就算你不想當?寨主,大也可?不必把我們都甩在一邊,大當?家待我們有恩,我們想為他報仇,也同樣是真心?實?意的。”

燕無忌走上前,禮貌道:“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軍師見慣了風浪,笑着客套,接着指向司馬曜,“燕兄弟,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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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無忌道:“他是我的人。”

……

司馬曜目光微頓。

軍師聞言,再一次審視司馬曜,這人一身黑衣,氣質脫俗,雖是男子,卻姿容甚美,月光下雙目不減神采,淩厲非常。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可?這樣的人緣何會出?現在這裏,又被一個遭受底層毒打的富家少爺收入麾下?

結合山寨白天的變數,軍師驚駭之下,隐約猜到了燕七的身份,但他不敢直說,拿出?書生的狡猾跟司馬曜斡旋。

司馬曜讨厭這種試探,換成以往,他肯定态度強硬,但此刻燕無忌不想傷這些人的性?命。他便?換上一副溫柔面孔,在簡單了解情況後,跟軍師打起太極。

軍師見司馬曜見招拆招,心?中?更加驗證猜測,言語中?不由更加恭敬,微笑道:“燕兄弟,你奔波了一整天,想必也累了,更深露重,咱們且先回山寨吧。”說完讓人牽來兩?匹好馬。

回到山寨,軍師又命人打掃了唯一沒有燒毀的廂房,雖然沒有燒毀,但這房間地勢偏遠,又較為潮濕,房間面積也小得可?憐。

“寨子裏出?了些變故,廂房就剩這一間了,只能委屈燕兄弟跟司馬兄弟擠一擠了。”

“無妨。”司馬曜微笑道:“挺好的。”

軍師見司馬曜十分滿意,有些納悶,雖然捉摸不透原因?,卻也松了口氣,讓人準備了飯菜,燒了熱水送過來。

外人走後,燕無忌點了燭火,雙手握拳撐在桌面上,腦子裏閃過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沉思一般閉上了眼睛。

司馬要走到他身邊,輕輕拆他腰帶,燕無忌全?身觸電一樣跳開,臉上有被吓到的驚訝,“別這樣,曜哥哥,我??把燈點上,咱們就不能先說會話麽?”

“什麽?”司馬曜聞言,紅着臉捏了捏手裏的帕子,“不是的,我……我聞到你身上有血腥味,應該是地方蹭破皮了,這裏沒有條件幫你沐浴,我就想幫你擦擦。”

“這樣啊……”

兩?人一陣無言,燕無忌把衣服脫了,後背胸口是橫七豎八的淤血條,有新的有舊的。

手裏溫熱的帕子輕輕擦過大小的創口,有些地方破損過于嚴重,血絲順着燕無忌毛孔透了出?來。

燕無忌安慰道:“沒事?,小傷,很?快就好了,實?在不行,我也有秘密法寶。”

“秘密法寶?”

燕無忌指着窗臺上的香菇,“我有它們!”

窗臺上的香菇一動不動,燕無忌戳了戳,小聲道:“別裝死啊,趕緊說句話,這是我媳婦,你們不能讓我在我媳婦面前丢臉啊。”

但不管燕無忌說什麽,香菇也好,花花草草也好,都沉默不語。

場面有些尴尬,片刻安靜後,燕無忌無奈地擺擺手,“他們剛??還會說話的。”

司馬曜把燕無忌拉到床邊坐下,指腹輕輕摩梭着他內出?血的皮膚,燕無忌覺得有些癢癢的,但那些出?痧的創面,在被司馬曜撫摸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曜哥哥真厲害。”

司馬曜用帕子打了燕無忌一下,“把鞋脫了,我幫你洗腳,早點睡。”

“噢。”

燕無忌乖巧地脫了鞋,司馬曜拿來一盆熱水,幫燕無忌洗腳。原本腳上連個老繭都沒有的燕無忌,此刻全?是破皮和裂口,司馬曜摸着那些傷口,嘴唇顫抖,只輕輕撫摸,那些傷痕就都不見了。

燕無忌急道:“糟了,我好不容易磨出?老繭了,你這弄沒了,我走山路又要被磨出?水泡來,會流血,可?疼了。”

司馬曜擡起頭,眼睛理全?是通紅,燕無忌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立刻哄道:“沒事?沒事?,別人也都有的,其?實?也沒那麽疼。啊!曜哥哥,我給你變個戲法吧。”

他知道司馬曜心?疼他,多說一分也能讓他心?裏難受,于是便?想轉移話題,獻寶地拿出?匕首割自己?手指。

這可?把司馬曜吓壞了!

那匕首立刻一個彈飛插進?房梁,司馬曜緊張地捏住燕無忌的肩膀,“鸩奴!你這是做什麽?”

“不是,我……我就想拿點血出?來。”燕無忌這些天受傷慣了,也沒察覺到什麽異常,他看?着手心?,“我也是前不久??發現,我有辦法讓空氣裏細碎的灰塵閃閃發光,只是需要有一點血。”

司馬曜抱住燕無忌,急得都要哭出?來,“我不要看?什麽粉塵發光,我要你好好的,鸩奴,答應我,永遠都不要傷害自己?,好不好?”

“好好好,我答應你。”

燕無忌又連發了幾個誓言,司馬曜??放下心?來,端着腳盆出?去倒了。

遠處的草叢裏,蹲着哼哈二将。

虎牙大駭:“狐貍!你看?到沒,那個司馬曜,在給他洗腳!”

狐貍魂都飛了,“你看?清楚了麽!”

“看?……看?清楚了……”虎妖緊張道:“那能看?錯嗎!”

狐貍眯起眼睛,“不管怎麽說,咱們跟大王是有緣份的。現在連司馬曜都聽他的,那他一定是個更厲害的大妖怪,咱們跟着他,準沒錯的。”

司馬曜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只覺莫名其?妙,進?屋的時候劃了道結界,任憑天塌下來,也沒人能溜進?來。

燕無忌躺在床上翹二郎腿,司馬曜說了哼哈二将的事?情,燕無忌笑道:“倒是想收他倆,但是我是靠着半吊子噱頭騙他們的,時間久了怕是會暴露,我又打不過他們,心?裏總覺得慌慌的,還是算了吧。”

“傻瓜,你考慮這個做什麽,你想收就收。有我在,他們不敢怎麽樣。”

燕無忌心?想:“可?我不能總依靠你啊。”他微笑道:“讓我再想想吧。”

司馬曜吹了燈,睡到他身邊,親親他的額頭,“好。”

燕無忌拉住司馬曜的手,十指交纏,“曜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有些事?情,也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敢問你。”他頓了頓,盡可?能嚴肅,卻又不是質問地說:“你今天必須告訴我,上次跟你在長安打架的那只大蜥蜴,是什麽來頭。”

“什麽來頭?”

“雖然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蜥蜴,但是……是它的可?能性?很?大。”

司馬曜吐吐信子,山寨裏大火焚燒後的飛灰依舊濃郁,“究竟出?了什麽事??”

“曜哥哥,這段時間真的發生了很?多事?。小筒子為了救我死了,我在山裏游蕩,被猛獸追趕,幾次死裏逃生,後來又被土匪抓了……”

司馬曜磕在燕無忌胸口,靜靜聽着燕無忌訴說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那只蜥蜴,他殺了我唯一的朋友。曜哥哥,從前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但是自從我醒來以後,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可?他就這麽死了,就這麽死在我面前。”燕無忌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捏緊了司馬曜的手,“我一定要為他報仇。不管那只蜥蜴是什麽來頭,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那一定是他死。”司馬曜回憶了一下,“跟我打架的妖怪,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以前我還在不死海的時候,偶然間認識的妖怪。”

燕無忌皺眉,“真的只是認識?”

“是,只是認識罷了。”

“你們認識多久了?”

“不太記得了。”司馬曜在腦子裏算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千年吧。”

“他叫什麽?”

司馬曜又想了一下,“其?實?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因?為他有毒,又是蜥蜴,所以一直喊他毒蜥,但他在外面,好像也用這個名字。”

燕無忌心?裏咯噔一下,腦海裏一下竄出?一個念頭,“他的名字,是你給他的?”話音剛落,他後頸突然刺痛了一下,燕無忌倒吸了一口冷氣,伸手按住後勁的鱗片,司馬曜柔聲道:“怎麽了?”

“不知道,突然疼了。”

司馬曜移開燕無忌的手,看?到燕無忌後頸的逆鱗閃閃發光,他一時啞然,方??他就是靠着燕無忌後頸逆鱗發光,??從萬千靈氣光點中?找到了燕無忌的蹤跡。

可?是……他該怎麽跟燕無忌說呢?

“是不是我的一塊鱗片在閃?”燕無忌見司馬曜不說話,補充道:“你別瞞我了,我知道我不是人了。”

司馬曜支吾道:“鸩奴……對不起……是逆鱗在閃,龍、蛇、麒麟……有鱗片的妖怪都會有逆鱗。”

“我知道,山上的小妖怪們說我是龍,還說我會飛,我的血有靈氣,全?靠這些我??活了下來。”

司馬曜抱住燕無忌,在他耳邊說道:“可?你的身體?裏有一半凡人的血,龍是神物,凡人之軀是無法供養的。”

“所以你一直用法術幫我壓制?”燕無忌有些生氣,“但你不該瞞着我,你早告訴我,我也不至于被野豬捅穿腰,掉下山谷,血流了一地??把山裏的精靈招來,讓他們幫我療傷。”

司馬曜輕聲道:“你別生氣……”

“我很?生氣,真的很?生氣,除非你老實?交代,那只蜥蜴到底跟你什麽過節,為什麽它當?時會在長安現身?”

燕無忌故作生氣的模樣,讓司馬曜全?盤托出?,“他想讓我回去做妖王,但我拒絕了。或許是不甘心?,他想用你來要挾我,被我打退了。”

燕無忌聽罷,後頸的逆鱗,忽然又有一股酸麻的異樣感,像是在給他警示,“你的意思是,他曾經想對我動手?”

“是,我讨厭這種不可?理喻。我明?明?已經明?确地說過,我不想回去做妖王,他去找誰當?老大都可?以,哪怕自己?做主都沒關系,我會祝福他。”司馬曜捧住燕無忌的手,“不過沒關系。鸩奴,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別人傷害你。”

燕無忌後頸的逆鱗又是一陣異樣,“曜哥哥,所以你一直覺得,他是因?為想讓你回去當?妖王,所以??在長安跟你打鬥?”

“不然……也沒有別的解釋了吧,他沒有理由得罪我。”

“我聽小精靈們說,妖怪吃人邪修,修為精進?更快。”

司馬搖搖頭,“他本來就是邪修,生性?暴躁濫殺,殺人不需要借口。”

後頸的逆鱗幾乎要炸開了,就在那一瞬間,燕無忌瞳孔收縮,他忽然明?白這玩意是怎麽回事?了。随着他對龍血能力的開發,獸類的習性?在他身上越發明?顯,動物對危險的感知程度遠遠大于人類。

而他的逆鱗,可?以擴大他對危險的捕捉。

“原來是這樣,勸你當?妖王,還真是一個好借口,就跟勸人上進?一樣,是無法推脫的借口,就算你拒絕一萬次,他也可?以毫無顧忌地提一萬零一次,因?為這是‘為你好’的好話。”燕無忌将司馬曜的一縷頭發捏在手裏,“是不是每次他這麽說,你除了說你不想,沒有別的說辭。”

司馬曜點點頭,“的确是這樣,但我能理解他,慕強的心?态是正常的,誰都希望被保護。”

“所以這是一個完美的借口,既可?以用來捆綁你,也可?以用來殺我。”

司馬曜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驚駭之餘,卻也免不了困惑,“可?這是為什麽?”

月光透過窗戶縫隙撒進?屋子,司馬曜青絲傾斜,美豔而不可?方物。

燕無忌的心?猛地一跳,在那一瞬間大徹大悟。

他知道這是為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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