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許昭儀一是沒注意到梅昭儀生子。

皇貴妃的死,還有自己身上的冤情,在那段時間裏壓得她沒有喘息的時間。

二是她壓根沒想到,也不敢想,梅昭儀竟然有膽子偷梁換柱,拿一個野種混淆皇家血脈。

那天晚上,三皇子在小南閣外失态喊的那聲娘,才引得她重新審視當年的事情。

世上離譜的事兒太多了,有時候,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一天兩天琢磨不透,那一年兩年,成年累月呢?

許昭儀本身不笨,她沒過多久就相通了其疑點。

避子藥雖然會傷及孕婦,但它本身藥性是比較溫和的,所以,那已生下來的孩子還是個活胎,而且還能在小南閣安穩地養活這麽多年。

據太醫說,那奸賊用藥很謹慎,許多烈性的藥甚至減半了劑量,若是皇貴妃當年沒有在邊境受傷,以至于後來一直體弱多病難以将養,或許她也能平安熬過那一關。

奸賊冒死籌劃這麽一出戲,若是想害人,下狠藥才更保險。

送一碗精心配制的避子湯是圖什麽呢?

只為了催她早産麽?

許昭儀讓自己大膽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但令她越想越心驚的是,她那大膽的想法極有可能就是真相。

坐立不安了幾天,許昭儀大膽做了一件事情。

她去小南閣見了裏面關着的李弗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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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撬松了小南閣外的圍牆,用自己養的小貓引來了裏面關着的李弗襄。

李弗襄好奇地通過那個小洞朝外探。

那一雙眉眼,簡直與已故的皇貴妃一模一樣。

真相終于漸漸浮出水面。

高悅行:“梅昭儀給皇貴妃下藥催生,然後悄無聲息地調換孩子,這樣一來,她自己的親生孩子就可以在皇上眼皮子底下逃生,并且千嬌萬寵……難怪她死得那麽幹脆,原來是已無挂念了。”

許昭儀:“不得不佩服那個女人的心機,她居然能掐準時間,讓皇貴妃和她同時生下孩子。”

高悅行瞧了她一眼,心裏想的是:“未必。”

時間掐得那麽準,只有神才能做到。

梅昭儀既然能瞞着所有人的眼睛懷孕,那麽她也絕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生子。

皇貴妃的孩子是個變數。

哪怕下了藥催産,也沒人敢保證孩子會确切的在哪一刻降生。

以梅昭儀缜密的性格,會允許這樣的疏漏存在嗎?

梅昭儀的計劃若想成功,必須同時滿足兩個條件。

一是事先把自己的孩子準備好。

二是讓人寸步不離守在皇貴妃的身邊,一旦皇貴妃生了,立即見縫插針,趁亂将孩子換走。

皇貴妃意外早産,宮裏的人勢必會慌亂,但也不會亂得很久,所以留給梅昭儀的時間非常緊張,容不得任何差錯,否則,等皇貴妃身邊的人恢複冷靜,皇帝也聞訊趕來,有天子坐鎮,她再想換孩子,就難于登天了。

由此推斷,梅昭儀生子的時間必定在皇貴妃之前。

只早不遲。

許昭儀顯然沒有想通這點。

否則,她如果換個方向,早早地從梅昭儀的生子時間查,也許結果會別樣的不同。

高悅行心裏慢慢盤算着所有的可疑之處,道:“您說,三皇子深夜在梅昭儀的舊居——小南閣外游蕩,見了疑似鬼魂的人還開口喊娘?這麽說,他本人對自己的身世是知情的?”

許昭儀:“他一個孩子是怎麽知道的?是誰告訴他的?”

高悅行:“他接觸過當年的舊人。”

許昭儀:“甚至有可能是他的生父呢?”

皇上和賢妃關着李弗襄,試圖釣出當年與梅昭儀通奸的賊子,從根上起就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高悅行一點即通,她對許昭儀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三皇子身邊來往的人,我會多加注意,一個可疑的人都不會放過。”

許昭儀摸了摸她的臉蛋:“辛苦你了,孩子,要盡快,我們沒有時間了。”

她有些讨好的意思。

許昭儀本身不善心計,她一味地在仇恨和悲傷中沉浸了這麽久,陡然出現一個人可以替她分擔,她下意識地交托了全部信任,主心骨都歪了。

高悅行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退了出去。

此事最大的破綻,還是要着落在梅昭儀的生子時間上。

想要查清這件事,許昭儀可能幫不上忙,但有一個人至關重要——傅芸。

高悅行加快腳步往回趕,路上經過小南閣時,看到禁衛軍扛着各種工具和沙袋往來頻繁。高悅行遠遠地望了一眼那高逾幾尺的宮牆,腳下更快了。

回到景門宮。

前院靜悄悄的。

李弗逑的屋門外垂下來一條布繩,上頭吊着一只死鳥在蕩。

乍一看,吓一跳。

他把那只杜鵑幼鳥弄死了,還挂在了房門口。

高悅行眸色深沉,回屋關上門。

傅芸掀簾迎出來:“高小姐,出了件怪事,我給你做的狐毛短襖不見了……”

高悅行現在可沒心思和她解釋那件消失的狐毛短襖,她腳步不停,直奔內室,傅芸跟在後面,還在納悶:“你怎麽了?”

高悅行站在自己卧房隐蔽的空間內,不說廢話,開門見山道:“傅芸,你曾是小南閣裏伺候的人,我有事問你,梅昭儀生子那前後幾天,小南閣裏有沒有什麽異常?”

傅芸無奈:“怎麽又……不是說好了不提麽?”

卧房中安靜,風從窗紙的縫隙中傳進來,伴着又輕又細的嗚咽,高悅行震懾道:“皇室血脈存疑,已經引起了朝臣的關注,若是壓不住,馬上就要亂了!——傅芸,現在是我在問你,再等幾天,鬧大了,審你的就要換別人了。”

傅芸一下子就慌了:“皇室血脈存疑?什麽意思啊?誰要審我?”

宮女們常年呆在深宮,耳目閉塞,她們不知道前朝的事,也不敢随意打聽。傅芸性格尤其遲鈍溫和,別的事兒她不清楚,但有一點她知道。

高悅行的父親是大理寺卿,專管複核案件、平反冤獄。

至于大理寺內的刑訊手段,更是令尋常人談之色變的存在。

高小姐這麽小的年紀,總不會信口胡來,想必是有依據的吧。

高悅行側對着傅芸,站在逶地的鵝絨帳前,神情倨傲,壓根不像個不曉事的孩子。

她曾受天子加封,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太子妃。

她曾受百官的叩拜,是京城中最尊貴的女子。

長在深宅,嫁入皇室。

容貌、心機、手段,她一樣也不缺。

高悅行要查一件事,發了瘋也要查到底,查得一清二楚、水落石出。

傅芸喃喃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她十餘年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這一時半刻又豈會想通。

高悅行出言點撥:“梅昭儀身邊可有心腹太醫?”

傅芸:“沒有,梅昭儀很少召太醫看診,而且,她懷孕之後,甚至連例行的平安脈都免了。”

高悅行點頭,篤定道:“那她身邊一定有精通醫術的人。”

傅芸一點一點回想:“有,确實有,從前小南閣裏有個姓陳的姑姑,是在小廚房當差的,她家是在開醫館的,她通醫術,大家偶爾有個頭疼腦熱,都會找她幫忙看看。”

高悅行:“陳姑姑?她現在怎麽樣了?”

傅芸:“梅娘娘剛去沒幾天,她就病死了。”

死了。

高悅行頭疼地閉上眼。

梅昭儀辦事還真是滴水不露啊。

高悅行:“陳姑姑家裏還有親人麽?”

傅芸努力回想。

在傅芸的印象裏,陳姑姑是個特別老實又敦厚的奴才,她幹活從不耍油頭,與她交好的朋友也盡是些老實人。

事情過去了那麽久,很多細節都淡忘了,但傅芸依稀記得,陳姑姑宮中似乎有個同鄉在太醫院任職,也姓陳。

當初,正是那位姓陳的大人跑前跑後給陳姑姑辦得身後事。

傍晚時分,宮中快下鑰的時候,傅芸帶着高悅行來到太醫院門口徘徊。

高悅行在院子裏被一株葫蘆架子吸引了注意,她鑽到架子底下玩,給傅芸使了個眼色。

傅芸怯怯地看了眼她,硬着頭皮,在太醫院外攔下了一位大人。

——“陳太醫,留步。”

高悅行站得不遠不近剛剛好,他們的談話順着風就能清晰地傳進耳朵裏。

陳太醫年老精瘦,不僅頭發花白,而且還蓄起了胡須,臉上骨骼輪廓凸現,整個人看起來蒼老又刻薄。

陳太醫上下打量傅芸:“你是?”

傅芸自報家門:“陳太醫想必不認識我,我曾在小南閣伺候過,和陳姑姑互相照拂過一段時間。”

陳太醫面色緩和了些,不知是因為小南閣,還是因為陳姑姑。

他問:“傅姑娘找我有何事?可是身體不爽利?”

傅芸瞧一眼高悅行的方向,按照她的指示,勉強笑了笑,說:“那倒不是,是我冒犯了,想向陳太醫打聽一些舊事。”

陳太醫:“舊事?”

傅芸:“我想借閱一下太醫院裏記載的,梅昭儀娘娘的脈案。”

陳太醫臉色刷地遍了,胡子都抖了三抖,很是不悅地問道:“你想幹什麽?”

傅芸急忙安撫道:“陳太醫千萬莫要多想,不瞞您說,唉……我也有難處,最近上頭主子不知怎麽了,幾次三番傳我問話,翻來覆去問的都是梅娘娘懷胎那段時間的事兒,奇了怪……”

陳太醫:“你上頭主子是誰?”

傅芸:“我如今在惠太妃的景門宮裏伺候,偶爾也幫忙照看一下三皇子。”

陳太醫顫抖着嘴唇,靜默了很久,開口問:“太妃娘娘過問梅昭儀的舊事了?”

?? 待迎春至驚雷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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