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許路遙
方雲晚,好像是被我吓走的。
第三次見面,方雲晚終于知道三番兩次出現在江修身邊的那個戴眼鏡男人叫許路遙。
方雲晚跟着救護車來到離得最近的醫院,捏着江修的手機等在急救室門外。那個叫許路遙的男人平均每隔五分鐘便要打一個電話來問江修的情況。方雲晚不知道他從哪裏來,怎麽來,但是在得知江修生病入院後半個多小時,他便出現在了急救室門口。
上回是三更半夜陪着江修挂急診輸液,這一回是不到半個小時出現在醫院,方雲晚猜想,對他而言,江修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許路遙也還記得方雲晚,上來便同他打了個招呼:“辛苦了,這麽晚還陪着折騰一趟。當然也特別謝謝你,幸好你在場,不然他沒病死也得凍死。”
許路遙生就一雙桃花眼,眉眼上挑,有幾分未語先笑的意思,一開口,又是聲音清悅,除了詛咒江修被凍死外,措辭禮貌客氣,實在是一個令人讨厭不起來的人。方雲晚還來不及客套幾句,急救室的門被推開,有醫生走出來,許路遙也顧不上跟方雲晚多說,兩個人一同圍了上去。
方雲晚腦子還有些發懵,從小到大他連醫院都沒進過幾次,這種急救的場面更是第一回 見,懵懵懂懂地站到醫生面前,腦子像是生了鏽的齒輪緩慢艱澀的轉動着,醫生一串話裏有一半他都沒能理解。
所以,江修現在的情況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而另一邊的許路遙就表現得熟練很多,他不時與接診的醫生交流江修的病情,時而面色凝重,時而眉目舒展。
看樣子,他不僅把醫生的話聽見去,似乎還聽懂了,甚至還能提出自己的見解。
醫生最終解答了幾個許路遙關心的問題,特意對兩眼失神的方雲晚安慰了一句:“不用太擔心,初步判斷,應該是肺炎引起的肺部出血。雖然出血量大得有點異常,但止血藥效果還不錯,應該不用下纖維支氣管鏡止血,過會兒轉入病房,你們就可以去看他。不過他可能沒那麽快醒,年輕人勞累過度,能多睡一會也是好事。”
醫生離開後,一名護士遞了一疊單子過來。
許路遙地接過,在護士的指點一頁頁翻開簽字。
他,果然是江修很親近的人,親近到,可以自然而然地在他的就診材料上簽字。
一疊材料簽完,許路遙熟練地從其中抽出幾張繳費單,對方雲晚道:“你在這裏等着,他們推江修出來,你跟着去病房。我先去繳費,一會直接去病房跟你們彙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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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見面到現在,方雲晚一個字沒說,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着許路遙離開的背影,方雲晚忽然覺得幾天前跟江修反反複複強調,都過去了,他們應該各自開始新生活的自己,實在可笑。
他有了安安,江修也有了許路遙。
其實他們早就開始了各自嶄新的生活,甚至于,江修的新生活看起來比他好得多。
許路遙離開後沒過多久,江修便被推了出來。
方雲晚從未見過這樣的江修,蒼白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擊。他的皮膚本就是冷白色,失血後更顯慘白,如今悄無聲息地躺在那裏,幾乎與醫院蒼白的被褥床罩融到一起去了。他鼻子上挂着鼻氧管,左右手都紮着針,一邊輸着液,一邊輸着血,方雲晚不遠不近地跟着,怕太近磕碰了他,又怕太遠跟丢了他。
進入病房,護士推來幾臺監護儀器連到江修身上,病房裏依次響起儀器有規律的聲響。方雲晚覺得江修的生命終于清晰可感起來,看着心電圖上曲折起伏的線條,他才覺得自己的心安安穩穩地落回去了一些。
怎麽一聲不響地,江修就病成了這個樣子。
方雲晚暗自唏噓,替江修掖了掖被角,一時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麽。他依稀記得護士離開前留了一袋棉簽,說可以幫江修潤一潤嘴唇。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零星價值,方雲晚忙倒了半杯溫水,拿棉簽沾濕了,小心翼翼擦拭着江修發白起皮的嘴唇。
他的嘴唇幹得厲害,像皲裂的土地一般,在幹裂起皮的縫隙間,還殘存着一些發暗的血跡。那是不久前,活生生從他身體裏流出來的,鮮紅滾燙,灼得人眼睛發疼。
拿棉簽去替江修潤唇時,方雲晚俯下身子靠近他,于是能聽見他沉沉的呼吸聲。那聲音很沉很吃力,但幸好一呼一吸綿延不絕,生生不息。
居高臨下地看着江修,方雲晚不得不承認江修生就一副不怕糟蹋的好皮囊,縱使病中憔悴,也是令人心疼的病西施模樣。
不過貼在額頭上的那幾縷被虛汗浸濕的頭發,确實有些滑稽了。
方雲晚好心地拿紙巾替他又擦了一層虛汗,擡手替他将頭發理好。指尖劃過他額間光潔的皮膚,那是許久不曾擁有的觸感——方雲晚記得很早以前江修就喜歡擰着眉頭,彼時方雲晚還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閑來無事就一遍遍撫着江修的額頭,逼着他把皺眉頭的習慣改掉。
那時候他怎麽威脅江修的來着?
他說,江修,你本來就比我老好幾歲,整天皺眉還會老得更快,到時候又老又醜,我可不要你。
想起這些,方雲晚覺得那已經是久遠得好像發生上輩子的事,他已經沒有資格不要江修了。可他依然看不慣江修皺眉,依然習慣性地擡手撫過江修微蹙的眉尖,手指輕輕在他眉間打轉兒,把眉間糾結隆起的那一小塊肌肉撫平下去。
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
許路遙推開門的動作很輕,只在把手壓下去時有輕微的聲響。可方雲晚在病房裏對昏睡的江修動手動腳做賊心虛,一點風吹草動,都是風聲鶴唳。他立即站直了身子,轉過身去,故作鎮定:“許先生回來了。”
許路遙點頭,邊解着外套邊說:“別喊得那麽客氣,跟江修一樣,叫我名字就行。”病房裏暖氣開得足,他随手解了外套丢在沙發上,娴熟随意得就跟回家似的。
也許,許路遙和江修是有一個家呢?
雖然方雲晚去過江修嘉和府的那個家,那裏也确實四處都顯露着獨居男性的特質。方雲晚甚至偷偷觀察過衛生間裏的牙刷、牙杯和毛巾,都只有一份,顯然,大部分時候江修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那裏的。
可是難道江修就只有這一個住處?他們這些有錢人,狡兔三窟,不合理嗎?
方雲晚猜測,也許江修的某一個窟就是跟許路遙一起築的巢,又或者,是準備與許路遙一起住進進去的巢。
方雲晚胡思亂想之際,許路遙已經走到床邊,先探頭看了看江修。他安安靜靜地躺着,被子被拉高蓋到恰到好處的地方,邊沿都被理得平平整整。雖然還昏睡着,但江修的狀态看起來比許路遙想象的要好一點,毫無血色的唇竟然泛着水潤的光澤。
夜晚的醫院忙得雞飛狗跳,沒有陌生人會有空給江修整理被子,濕潤嘴唇。
而病房裏除了許路遙,只有方雲晚。他記得上回在醫院遇到,這個人還一本正經地說不認識江修呢,這才隔了多長時間,就任勞任怨把人照顧得這麽好?
許路遙覺得有趣,似笑非笑地看着方雲晚:“留下來一起照顧他嗎?”
“啊?”方雲晚正盯着江修淺淺起伏的胸口發呆,許路遙這一問,他才回過神來。如今,他名義上、實質上都只是江修的下屬,準确說,甚至不是他的下屬,而是混在頌文集團衆多員工中,江修應該不認識的一粒小蝦米,在正主面前對着江修發呆,成何體統!
也不知道江修有沒有跟許路遙坦白過他們的過往。
但無論如何,新歡舊愛共處一室,總歸不大合适。
方雲晚連忙起身,別有用意地說:“我,我先回家帶孩子了。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說着,跟逃走似的,飛快推門離開。
後半夜,窩在沙發上的許路遙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驚醒。他利落起身,走到病床邊,将床頭的臺燈擰亮,果然看見江修側着身子,将手蜷在唇邊,咳得渾身顫抖。許路遙嘆口氣,來不及搖起病床,只能扶着他半坐起來靠在自己肩上,一下下拍撫着他消瘦的脊背,勸他:“忍一忍,好不容易止住血,別再弄出新的出血點。”
江修借着許路遙的扶持,含了一口溫水緩緩咽下。見人醒了,許路遙喂給他一片甘草,交代他:“含着,一會要睡了記得吐掉,別睡着後把自己噎死。”
這個人,十句話裏有八句話是來詛咒他的。江修早就習慣了。
舌尖有濃重的中藥味蔓延開來,他皺了皺眉頭,嘴唇動了動,被許路遙眼疾手快的捂住:“含着,不許吐,不然我讓程盛揍你。”
江修挑眉,舌尖已經卷起嘴裏那枚讨厭的甘草片。
許路遙敗下陣來,那雙桃花眼瞬間垮了下來無奈道:“誰敢揍您啊。您受累別吐出來。”他抓抓睡得亂蓬蓬的頭發,懊惱道:“不然,我還是打個電話讓方雲晚來看着你吧,我反正是治不住你。”
提到方雲晚,江修才收起戲谑的表情,啞着嗓子問他:“他呢?”
“誰?方雲晚?你也不看看幾點了,當然是回去了。”
江修忘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總是相似的,他看得出外面是無邊的暮色,但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是在暮色的那一個時段裏。
他很讨厭這種感覺,就好像在廣闊無垠的荒漠裏前行,不知道距離起點有多遠,也不知道距離終點有多遠。
于是,也便不知道該怎麽定義自己所處的位置。
而他,此時似乎想從夜色裏,定位出自己在方雲晚心中的位置。
江修盯着許路遙,而許路遙也正看着他。江修分明想要問點什麽,可又別別扭扭地不肯直說。許路遙覺得這很有趣,但怕他憋出毛病來,最終還是大發慈悲地告訴他:“他還是挺擔心你的,在病房裏陪了你好一會兒才走的。”
“怎麽走的?”
天氣這麽冷,天色這麽黑,江修的本意是想問方雲晚是自己打車回去的,還是許路遙派人送他回去的。可是許路遙抓抓頭發,神色複雜:“好像是,被我吓走的。”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呀,晚上出去浪了,回來晚了,說好的更新也晚了——
希望這會是你們大年初四早上起床的驚喜——
解鎖新人物許路遙醫生,是個可愛的怼修修小能手,相信你們會喜歡他的——
為了好好看冬奧開幕,咱們大年初四的更新會提早一點點,大家可以早點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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