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梨湯

天是以前的天,樹也是以前的樹,總會春暖花開。

許路遙似乎天生是個沒心沒肺開開心心的人,他抱着保溫壺走進病房來,既不覺得方雲晚和江流兩個人單獨待在一起有什麽不妥,也不覺得方雲晚和江修兩個人待着,他這樣闖進來有什麽不妥。

反而看見方雲晚一幅收拾妥當準備離開的模樣後,拉着他在病房裏的沙發上重新坐下,熱絡道:“你也跟江老板着有口福了,我媽炖的冰糖雪梨湯,這可是輕易喝不上的。”

看見方雲晚滿臉困惑,江修補充:“路遙的母親是大學教授,一心撲在學術上,難得會下凡來洗手羹湯。”

“還不是因為我全仗着你養活,聽說你病了,老太太比她親兒子病了還着急上火呢!”邊說着,許路遙邊把懷裏的保溫壺放到茶幾上,去病房裏帶的小廚房裏拿了三副餐具出來,先倒了滿滿一碗給方雲晚:“還熱着呢,今天天氣冷,你喝點暖和暖和再走。”

許路遙太過熱情,方雲晚沒走成,就這樣被他留下來了,只能客氣道了謝接過去,抿了一口梨湯稱贊味道很好。

許路遙客套了幾句,又忙着倒了淺淺的半碗梨湯舉到江修面前,一屁股坐到病床上,笑嘻嘻地舀了半勺冰糖雪梨湯喂到江修嘴邊:“江老板,張嘴。”

認識江修這麽多年,許路遙平日裏最喜歡的事便是逗江修,最高興的事無非是看江修一張古井無波的臉被他氣得波瀾蕩漾。

不料今天江修不僅沒有生氣,還十分配合地張嘴抿過那勺梨湯。許路遙愣愣地看着江修湊到自己面前來的臉,趁着他發呆,江修伸手去接許路遙手裏的小半碗梨湯,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有人在呢,別鬧,我自己來。”

方雲晚獨自一個坐在沙發裏,而江修與許路遙擠在一張病床上。這樣的分布下,親疏遠近似乎一目了然。他大口喝下半碗梨湯,酸甜的味道壓住心裏翻上來的酸澀。

江修被刻意壓低了的聲線分外溫柔缱绻,含着無限寵溺。

可這樣輕聲細氣說話的江修,曾經是方雲晚所獨享的。

方雲晚想起以前的許多個清晨,他在江修的懷裏醒來,像只小狗一樣在他懷裏不安分地拱來拱去。江修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伸手撈過他毛茸茸的腦袋,随便找個地方親一口,聲音便是這種低沉而溫柔的聲線:“別鬧,再陪我睡會。”

有時候,方雲晚是不聽話的,依然像條蟲子似的滾來滾去。江修被他鬧得徹底醒過來,低頭看見躺在身邊白胖可愛秀色可餐的蟲寶寶,順手用被子将兩人一卷,把這條可惡的蟲子吃幹抹淨。

也有的時候,方雲晚是懂事的。記得有一陣子,江修十分忙碌,每天都在書房裏忙碌到深夜,難得有可以賴床的周末,他不忍心吵醒江修,乖乖摟着江修精瘦的腰身,躺在他懷裏閉着眼裝睡,等他自然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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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修睡飽了醒過來,總是喜歡拿手指一遍遍撥過方雲晚黑長濃密的睫毛。在某些人別有用心的撩撥下,裝睡的人眼皮會不自覺地抖一抖,方雲晚就會聽見江修低低的笑聲,緊接着眼皮上被他微涼的唇輕輕吻過:“睡美人,該醒了。”

而現在,那些被江修含在嗓子裏細細雕琢過的溫柔,已經屬于許路遙了。

方雲晚有些坐不住,一口吞下一塊雪梨,恨不得将整碗梨湯直接倒進胃裏,好快點喝完梨湯趕緊離開。

他的一顆心都撲在與梨湯作鬥争中,于是自然沒有發現,江修的目光長久地落在他的身上。

江修看着方雲晚一勺一勺地喝着梨湯,希望從他無懈可擊的冷靜自持裏找到一點破綻。他細細掃視過方雲晚的眉梢眼角,連他手指捏勺子的動作,江修都在心裏反複推敲。他期待着在方雲晚的淡定裏找到一點不快,順着這一條藤蔓,他相信自己可以扯出被方雲晚埋在心裏那些不肯承認的、念念不忘的往日情誼。

他還是想賭一把。

他賭方雲晚不過是一面暫時冰封的湖面。

暫時結冰又如何?結了冰的湖面和柔波盈盈的湖面一樣會倒映出藍天綠樹,天還是以前的天,樹也還是以前的樹,他總有機會等到春暖花開的那一天。

江修本來虛弱無力,稍一分神,手上一滑,碗便斜斜傾倒下來,那半碗梨湯最終盡數灑到了江修身上。

“你看你看,不讓人喂,果然又灑到自己身上了吧。”

許路遙念叨着,手上動作卻很利落,飛快地從江修手裏把碗拿走。那頭方雲晚聽見動靜擡起頭,也連忙抓了桌上的紙抽走到床邊,自己先抽了幾張,再把紙抽遞給許路遙,而他認認真真地低頭幫着把被褥上的水漬吸幹。

其實被褥上的水漬不多,大部分梨湯還是灑到了江修身上。

方雲晚覺得,那不是自己能幫得上忙的環節。

許路遙接連抽了幾張紙巾,把江修衣服上的水吸幹了一些,轉身去衣櫃裏翻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出來,往床邊一放,指揮江修:“快換套幹淨的衣服,身上濕淋淋的,萬一着涼感冒就麻煩了。”邊說着,許路遙便伸手就要去解江修睡衣的扣子。

方雲晚想起之前他情急下要幫江修解開扣子換衣服,被他婉拒的事,對許路遙與江修的親密又多了一層篤定的猜測。

他将紙抽放到床邊的桌子上,把髒了的紙巾團成一團丢進垃圾桶裏,意味深長地看了許路遙拉着江修衣襟的修長手指,用禮貌微笑掩飾過尴尬:“那你們忙,我就先走了,謝謝你們的冰糖炖雪梨。”

怎麽他跟江修,就成了你們了?

好像哪裏不對,可是許路遙一時也說不上哪裏不對。江修沒有開口留方雲晚,許路遙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讷讷開口:“不客氣。”

一直到方雲晚掩門離開,江修才推開許路遙,示意他出門去找人來幫忙換床被褥。

許路遙出去繞了一圈推門回來,卻見江修還穿着那件濕透了的衣服,一排扣子還沒解開一半。他皺着眉頭走到床邊,才發現江修低着頭,手搭在扣子上,身子輕輕顫抖着。

“怎麽了?”

許路遙放緩聲音喊他,江修緩緩擡起頭,臉色煞白,漆黑的眼珠子遲緩地動了動,目光卻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這時候許路遙才發現,他一直搭在扣子上的手好像并不是在解扣子,而只是緊緊揪着胸口的衣物将手握成拳抵在胸口。

許路遙盡量将聲音放平緩:“哪裏不舒服?心髒?”

江修深深吸了口氣,微微點頭。早在進門看清江修臉色後,許路遙心中便有了判斷,他及時把準備好了的硝酸甘油喂給江修,讓他含在舌下,邊扶他平躺下來,邊安撫他,“放松,沒事的。”

所幸這确實不是一次很嚴重的發作。江修服了藥,歇了一會便緩了過來。只是發病是件極為消耗體力的事情,一番折騰過後,本就大病未愈的江修更是耗光了所有力氣,倦倦地半躺着,昏昏欲睡。

恰是在這個時候,江修的手機響了起來。

剛剛犯過病,手機在桌子上震動的聲音刺耳吵鬧,惹得江修又是一陣胸悶氣短。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難受地皺緊了眉頭,掙紮着擡手要去夠放在床邊桌子上的手機。

許路遙一直在病房裏守着江修,走過來替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眉頭也皺了起來。

意識混沌間,江修看見了許路遙的表情,低聲問:“誰?”

“宋铮,接不接?”

江修輕輕「嗯」了一聲,按着心口又是一陣悶咳:“扶我坐起來。”在許路遙的攙扶下,他靠着床頭坐穩,半阖着眼費力地呼吸幾輪,攢了一點力氣,才接起那通锲而不舍的電話。

那頭是宋铮的聲音,帶着殷殷關切:“聽說你生病了?還好嗎?”

“你聽誰說的。”

其實近年來,江修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大好,但他如今支持頌文集團工作。

若是身體情況被別有用心的人拿來做文章,極有可能影響頌文的生産經營,因此他真實的身體狀況只有許路遙、徐章等少數幾個人知道。

這一回,消息是怎麽傳到宋铮耳朵裏的?

宋铮笑笑:“集團品牌部陸晨曦過來了一趟,聽他順口提了一嘴。舅舅也是關心你,你這麽兇做什麽?”

胸口的又升起憋悶感,江修忍不住悶悶地咳嗽兩聲。

這動靜立刻被宋铮注意到,追着說:“你這孩子,咳得這麽厲害還說沒事。你在哪個醫院,我晚上去看你。”

江修難受得坐不住,身子一寸一寸斜斜往下滑着。他臉色泛白,額上沁滿冷汗,費力喘息着,手又不自覺地扣上胸口。許路遙調高氧氣濃度,扶住江修一路下滑的身子,替他舉着手機,好讓他能稍微省一點力氣。

“小修?你在聽嗎?”

江修閉了閉眼,攢出一點力氣,許路遙覺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和着鮮血被硬生生擠出來。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顯得不那樣虛弱:“在,我沒事,明天就回公司。”

“真的嗎?不多休息幾天?”

“只是感冒而已,沒必要。”

“那就好。”

宋铮聽起來像是真心實意的高興。許路遙一開始沒明白過來他為什麽高興,但是聽見他後面接的半句話,便有點清楚他高興的原因了。

宋铮熱情地向江修發出邀請:“那麽,明天下午昭陽地産年會,你應該是可以出席的吧?已經跟宋董确認了,他明天下午會來的。”

江修此時眼前已經籠罩了一層又一層黑白交織的雲霧,眼前的景象早已看不分明。他覺得渾身發冷,力氣在一點點消散,卻還是強撐最後的力氣,咬牙回應宋铮:“可以。”

“那明天見。”

江修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沖着許路遙微微搖頭。許路遙會意,剛剛挂斷電話,便見江修的頭軟軟地垂下去,病房裏的監控儀器開始次第響起急促的嗡鳴。他扶着江修在病床上躺好,按住病房裏的呼叫鈴:“1801床,準備急救,快!”

作者有話說:

這是心機修修追妻的重要一步呀,不慌,讓小方急讓小方吃醋——

今天是逞強的修修,嘻嘻嘻;

明天可能是新年假期最後一次更新了,新年後應該就恢複為二、四、六+周日随即加更的的形式了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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