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暗喜
好好跟他說話,不許欺負他。
頌文集團大廈像一面巨型風帆聳立在沿海幹道上,大廈高層居高臨下将隅城這段曲折優美的海岸線盡收眼底。江修的辦公室在頌文大廈四十六層,一面落地窗面朝着大海,夜幕将落未落,外頭是一片茫茫的灰黑色,遠處星星點點的漁火,垂到海面的天際上初初浮現的依稀隐約幾粒星辰,幾乎要混到一起。
海與天連成一片,都是寬廣無垠。
許路遙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為江修整天站在這樣遼闊的景致前,見多了天寬地廣,深感于人如蜉蝣,微不足道,才會這樣不把自己當回事。
那,有沒有什麽辦法把江修的這面窗子給封起來?
正漫無邊際地瞎想着,辦公室的門被轟然推開。先是徐章走進來,緊接着是方雲晚扶着路都走不穩的江修闖了進來。在他們進了辦公室後,徐章訓練有素地關上門,并迅速把門反鎖,幫着方雲晚把江修扶到沙發上。
仿佛意料之中,并不需要方雲晚多說什麽,許路遙立即提着桌上的醫藥箱到江修身邊來,示意徐章去把辦公桌邊一個像行李箱的黑色小皮箱推過來。
在電梯裏,江修的領帶就已經被方雲晚解下,許路遙迅速将他的衣領又扯開些。許路遙讓方雲晚扶住江修的頭,确保氣道暢通,進行了簡單的檢查後,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斷,同江修确認:“是不是喘不上氣?胸口痛不痛?”
江修意識是清醒的,卻已經沒力氣說話,只緩緩眨了兩下眼睛。
“吃過藥了嗎?”
江修微不可查地搖了下頭。
許路遙了然,從藥箱裏準确找到一只藥瓶,先是倒了一枚藥片出來。
想了想,又咬牙多倒了一片,喂進江修口中。此時徐章正好把那只黑色小皮箱推到許路遙手邊,見許路遙剛剛喂江修吃藥,忙将桌上的保溫杯遞過來:“這裏有水。”
“不用。”許路遙推開保溫杯,打開小皮箱。
那裏頭竟然是一臺便攜式制氧機,許路遙迅速接上氧氣管,打開機器,将氧氣管挂到江修鼻子,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直到他胸口劇烈的起伏漸漸平緩下來,臉上隐約的一層绀紫消退下去,恢複成一片茫茫的慘白,許路遙才稍稍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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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章心有餘悸:“許醫生,江總這是怎麽了?”
許路遙瞥了江修一眼,避重就輕:“之前感冒拖太久成了肺炎,這幾天在醫院也不配合治療,還鬧着要出來開會,自食惡果!”
“那現在怎麽辦?”
許路遙一言不發地配藥,小心翼翼地挽起江修的衣袖,為他進行注射,坐在沙發邊觀察了一會,稍微安下心。這時,他才有心思回答徐章幾分鐘前提的問題:“聯系司機到樓下等着,得盡快送他回醫院。”
江修已經緩過最難受的那陣子,示意方雲晚扶自己起身,蹙着眉頭安排:“徐章,你留下,有人來,幫我擋一擋,就說我有事外出。雲晚,你……”
話剛出口,方雲晚的手機陡然震動。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品牌部副總經理孫其,他瞟了江修一眼,江修示意他接聽。
他離江修很近,因此聽筒裏孫其的聲音一并傳到江修耳朵裏。
“雲晚,我們五點有個部門會議,你那邊忙完了的話,就到四十樓一號會議室來吧。”
“我……”方雲晚有些為難。
眼看着已經臨近五點了,孫其急着同方雲晚确定他能不能參會,追問道:“你在還在昭陽年會現場嗎?發生了什麽事嗎?怎麽晨曦好像已經回來了?”
“不在了,昭陽的年會已經結束了。”
“行,那你不用回辦公室了,直接到會議室碰面。”
“孫總。”方雲晚咬咬牙,在孫其挂斷電話前喊住他,想推掉這場會議。
此時,他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扣住,方雲晚低頭看去,拉住他的人是江修。江修對着他搖頭,慘白的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回去。”
方雲晚盯着江修慘白的臉,心裏的擔憂猶如上漲的潮汐,一層一層卷上來,幾乎要将他淹沒。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江修,一個堅實可靠、無所不能的人,一夕之間虛弱得要依靠他的扶持才能坐得住,真的只是被一場感冒拖累的嗎?
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心裏空落落的不踏實。
聽筒那頭,孫其的語氣已經有幾分不耐:“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見方雲晚遲遲沒有回應,江修扣在他手腕的手緊了緊,又重複一遍口型:“回去。”
方雲晚深深吸了口氣,安撫地拍拍江修的手背:“沒問題,麻煩您讓晨曦幫我拿一下筆記本,謝謝。”
挂斷電話,江修也松開方雲晚的手。挂在手腕的重量一消失,方雲晚心裏便也随之一空,竟立即開始懷念起手腕上那微涼的溫度。
他趕緊瞟了一眼許路遙,希望這位是個心胸寬廣的,不會因為他和江修拉拉小手,就暴跳如雷,打擊報複。好在許路遙此時一顆心都放在江修身上,盯着他的臉色,數着他的心跳,看起來對于他們兩人之間有來有往的無聲交流毫不在意。
方雲晚稍稍松口氣,便聽見江修接過電話響起前的話茬,說下去:“雲晚,你回去工作,記住,別跟任何人提起我生病的事,孫其、陸晨曦,都別提。”
“好,我先送你下去。”方雲晚看了一眼許路遙和他的兩個大箱子,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幫忙提這些東西下去。”
“不用,你快回去。如果孫其問你為什麽回去晚了,就說我拉着你問了幾句集團形象片的工作進度。”江修偏過頭去咳喘了一陣,臉色又白了幾分。
“可是你……”
許路遙終于看不下這兩個人婆婆媽媽糾纏不清,替江修打斷方雲晚,有些不耐煩道:“別可是了,徐章還是個有手有腳的大活人呢!你按他說的做,別給他添亂。”
這話若是江修說的,方雲晚覺得自己大致還會死纏爛打磨一磨,可這話從許路遙嘴裏說出來,像是一道夏日暴雨裏的驚雷驟然劈開,方雲晚瞬時驚醒過來。這種猶疑不決,歸根到底是種牽挂,而他對江修的牽挂,這樣明目張膽的暴露出來,實在是一件危險至極的事情!
方雲晚反反複複地提醒自己,他對江修的關心不過是一種慣性,像是來自多年前夏天的某陣清風裏的草木清香,又或者是某個深夜滾在舌尖的一口酸甜的果酒,那都是從遙遠時光的那頭呼嘯而來的記憶,短暫地将他拉進曾經那些或是歡欣,或是沮喪,或是憂慮的情緒裏去。
那是習慣,是懷念,卻不是愛。
也不可以是愛了。
方雲晚臉上一閃即逝地有一線驚慌,繼而沒再多說什麽,幹淨利落地告別離去。
回醫院的路上,許路遙升起前後排之間的格擋,後排的乘客區域便成為一個封閉的隐秘空間。沒有旁人在場,江修終于可以不必顧忌太多,徹底放松下來,不必維持任何僞裝。
但這一回用藥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江修的情況比許路遙預計的要好得多。一路上,除了不時地咳嗽,但沒有再出現其他不适的症狀。他裹着毯子靠在座椅裏,靜靜地望着車窗外的車流,不知在想些什麽。
以往,江修在路途中這樣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情況也是有的。可許路遙很快發現了這回的不同,他心驚膽戰地看見,江修盯着車窗外那些與他們擦身而過的車子,盯着盯着,竟然默默地勾起了嘴角,連眼尾也有一絲笑的紋路。
這些車,很好笑?
“江修。”
江修聞聲轉過頭來,臉上的柔和笑意還來不及收起。
許路遙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你在笑什麽?”
他笑了?江修愣了愣,擡起的嘴角僵了僵,又緩緩放平下來,恢複成平日裏平直冷峻的模樣:“沒什麽。”
“我來猜猜。”許路遙笑嘻嘻地湊過去,“我猜,是因為今天小雲晚表現得很好,陛下龍心大悅。”
江修不置可否,放松地靠上真皮座椅的靠背。車子裏的空間很大,他此時身心舒暢,長手長腳在車廂裏舒展開來,惬意像是無形的藤蔓四處攀爬延展,連許路遙也被感染,伸了個懶腰,輕快地打了個呵欠:“喂,你就讓小雲晚這麽誤會着我們的關系?不打算跟他解釋清楚嗎?”
“時機未到。”江修簡單幾個字堵回去,眼皮微擡,斜睨一眼許路遙,“你剛剛兇他做什麽?”
“我兇他?”許路遙的呵欠還沒打完,半張着嘴愣在當場。
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今天跟方雲晚說過的寥寥幾句話,許路遙把目标鎖定在了最後勸方雲晚回去開會的那句話上。
那也算兇他?
他沖着江修翻了個白眼:“江老板可能是沒見過我罵我的實習生。”
“以後好好跟他說話,別欺負他。”
到底是誰被欺負了啊!
許路遙又生氣又委屈,他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天天跟在江修身邊,難道是為了等着有一天被狗糧撐死嗎?
作者有話說:
會有一兩章糖,然後修修又要努力工作好好被虐了-感謝在2022-02-06 20:16:00-2022-02-08 2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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